天之涯(40)-傳說
…… 如果讓他知道我今天的所作所為,他肯定是要不高興的。
馬車停在了觀雲殿外。n
仁拓下車後,又吩咐司馬載我去行雲宮。這貼心之舉,再次讓我受寵若驚。
回到行雲宮,在門房例行登記完,正欲離開時,肅水小姐叫住了我。
她面朝窗外,說:「音。前幾天我心情不好,對你不理不睬,冷落了你。現在,我向你說聲抱歉。」
「沒關係。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心情不好嗎?」
「因為嫉妒——嫉妒你。」
「我?」
「對。我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嫉妒過任何一個人了。而你,你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我就要再次感嘆造物主的不公。你身上的那種特質再次點燃了我的嫉妒心。」
「什麼特質,是美貌嗎?」話說出口,我方才意識到自己的思維角度錯了。與別人相處時,我總是看到別人對我美貌的驚訝樣子,於是便想當然把這當成肅水小姐所說的特質。但,肅水是個盲人。
「美貌?呵呵,我倒是想去嫉妒這種更膚淺的東西。」她自嘲了一句,然後拋出了答案:「我所嫉妒的,正是人人都羨慕的。這種特質,叫做永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兩天,我的感覺不是很好。雖然我的左眼皮和右眼皮都沒亂跳,但是我確有一種特別糟糕的預感。」她繼續說著意義不明的話,「或許我將不久於人世了——不過這沒什麼可怕的,只是時間提前了一點而已。但肉體凡胎總是要死的,結果沒有什麼不同。在死之前,我有一個請求,想讓你幫我。」
一直以來,萬物的生滅,或者我的不生不滅,都被我視為是自然而然的。直至今日,這個觀念仍然沒有太多的變化。所以,相比於虛無的生死之事,我的關切點更加實際。
我直接問她:「什麼請求?」
「我自認為我是一個作家。作家,不是我的職業;但寫作,是我的生活方式。我看不到,動不了。閱讀和寫作,是我體驗更大的世界的最好方式。」她又神神叨叨地鋪墊了一番,然後拋出她的請求:「我想請你收藏我最得意的作品。」
她又補充了一句:「這樣,能讓我離永恆靠的更近一點兒。」
「好的,我可以答應你。那,你最得意的作品呢?」
「得意的作品太多了,但要說最得意的,你讓我想想。」她沉吟了一下,忽然把椅子轉過來,面向我,說:「最得意的,大概是下一個吧。當我的預感很糟糕的時候,靈感總是特別足。你明天晚上過來,我應該能把手稿交給你。」
「你打算寫什麼樣的作品?」我問她。
其實她怎麼寫我都無所謂,因為目前我對文學一竅不通,我問這個問題純粹只是出於好奇。
「大概,我會寫出一個很應景的小說。小說背景,取自於一個鮮為人知的傳說,關於太陽的傳說。故事裡當然少不了愛情的元素,但是既沒有男主人公,也沒有女主人公……」
「等等,你說的太陽是什麼?」
「一種只存在於古老傳說中的星體,他高懸於天空之上,為人間帶來無限的光和熱。」
「傳說不是無中生有的吧?這種星體應該曾經存在過吧?但為什麼現在見不到了呢?」
「有可能存在過。傳說中,與太陽一併存在的還有其他星體,後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隕落了,原因未知。但有古書記載,有人在至夜時刻看到過夜幕中有星光幾點。如果這個記載是真的,那麼那些星光應該就是傳說中眾星的遺存。也或許,所謂的記載不過是古人為了附和傳說而編造出來的。所謂眾星璀璨,或許只存在於人們的臆想之中也說不定。畢竟,現在的夜空可是半點星光也看不見,好似赤裸裸一口大黑鍋。
還是說回我的下一篇小說吧,這些傳說畢竟太過虛無縹緲了。太陽,將是我小說的主角。在我的構想中,一切的一切,應始於美好的愛情,又終因愛情的瘋狂而毀滅。這看似是個悲劇,實則不然。我將寫下的,不過是這人世間最平凡劇本的宏大演繹罷了。」
肅水輕描淡寫地說著她的小說架構,言語中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名的氣息,一時間,我竟無法在我的詞庫中找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這種感覺。
「雖然聽不懂,但是感覺好厲害的樣子。」我如實評價道。不說別的,單就「愛情」一詞,便是我不能理解的。
太陽與眾星的傳說虛無縹緲。於我而言,愛情比他們更加縹緲。
「你不懂,總有他人懂。你若無它事,便請回吧。記得明晚來找我去取手稿。」
「我還想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問。」
「聽起來,你對傳說頗有研究。那麼,肅水姐姐,你覺得傳說中的龍實際上存在過嗎?」
「人言龍有九似,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明顯地,龍的形象是由多種確實存在生物的形象拼湊而成的。從這個意義上講,這世上不曾存在過現實的龍的可能性居高。雖然人無法從邏輯上嚴格否定龍的現實存在性,但同樣的,也沒有任何人能拿出哪怕一絲絲的證明龍現實存在過的證據——從邏輯上講,這是個不可證偽的命題。」
「那麼,妖魔鬼怪這些東西存在嗎?如果存在,會以怎樣的形式存在呢?這世界是自然存在的,還是被所謂神的意志創造的呢?」
「我相信這世界有個造物主,即所謂的神。但這個神肯定不同於北方人所信仰的神,像他們那樣從人的邏輯對神妄加揣度,是沒有意義的——除非我們的神曾經也是和人類似的存在——當然,我剛剛的揣測也只是建立在人的邏輯之上。所以,妖魔鬼怪,或者你自己,這種問題你該去問造物主——如果你有機會的話。問我是問不出什麼所以然的。」
「好吧,我不問你妖魔鬼怪。那麼,你聽說過紅辣椒這種東西嗎?」
「沒聽說過。」
這個答案我不意外,因為其她人也是這樣回答的,甚至也有人和曾經的我一樣猜測它或許是一種動物的名稱。當然,在學會寫這三個字之後,我就基本否定了這個猜測。
「怎麼?你想問什麼?」她說。
我走近她,說:「我先在你身上寫一下這三個字,可以嗎?」
她點頭,於是我蹲下身,準備在她的小腹上寫字。本來我準備在她胸部上比劃,藉機體驗人類女性的胸部觸感。但是肅水小姐脾氣古怪,貿然出手可能因小失大。
「那你就寫我手心上吧。直接寫,我能讀懂。」我還未動手,肅水小姐先朝我伸出右手。
唉,這下連小腹也摸不著了。
「紅-辣-椒。」肅水小姐隨著我寫的節奏讀出聲,「那麼,從字面意思看,它應該是一種由紅色植物製成的具有辣味的調味品——和御膳房裡用的花椒差不多,對吧?」
「大概是。這種東西我是聽老師說的。我們不管它究竟是什麼,只需要知道它是另一個與中央平原相聚遙遠地方的產物,而且那個地方,這種東西,紅辣椒,也被這樣叫、這樣寫。你看,在地理上幾乎隔絕的兩地,在語言及文字方面卻如此相似,這不是很奇怪嗎?」
「你又想扯到造物主的話題上。」她說,「但,關於你說的這種現象,或許只是因為世界上所有地方的人類都擁有共同的祖先——好吧,我知道這個理由不太站得住腳。
實際上,關於我們的語言文字,我也有許多疑問。
我覺得,造物主在創造這個世界——至少,在創造人類,尤其是創造人類的語言時造的十分馬虎。祂似乎是太匆忙,或者是對人類並不上心,也或者是故意為之——總之,我們的語言中存在著一些漏洞。
中文文字以象形符號為名詞基礎、指事符號為動詞基礎,在此基礎上主要通過形聲、會意創造新字,兼有轉注、假借。但有些基礎符號,比如日、月,它們對應的形象只存在於傳說之中。而且,從文字強行倒推到自然界的事物形象,有些名詞還能看出幾分象形的意味,但按照順演的邏輯,我很難想像我們今天所使用的簡繁體文字是由古人一步步創造的——從自然事物的形象直接跨越到如今高度簡化的符號,這不僅不符合人的邏輯,也不符合自然的邏輯。
所以,在這中間一定存在著其他的發展階段。而這一階段是不存在於歷史中的,至少,是未被記載的。
再比如,中文中的許多俗語,如『拍馬屁』、『馬子』甚至是一個簡單的名詞『馬桶』,你都很難考證清楚它的來源。在意義上與『馬』並不相關的詞語在構造上卻都有『馬』字參與,這實在太蹊蹺了。
從這些個角度而言,我們的世界應該是確有一個造物主的。祂匆匆忙忙,粗心大意,粗製濫造出一個世界——或許是這樣吧。也或許,祂只是個沒有經驗的造物主。再或者,這些我眼中的漏洞只是祂淘氣地故意為之。」
肅水小姐有條不紊地講完這一段話,講完後,竟然罕見地微笑了。
「肅水姐姐,你若是造物主,你能造一個完美的世界嗎?」
「並不能。譬如寫作,我起初也事事追求完美,但結果往往處處不完美,無論是在邏輯上,還是情感上……」
她微微側著頭,眼睛輕輕地眯起來,對著我微笑:「或許,我已經是一個造物主了呢。」言語雖然跳躍,但我能跟上她的思維。
她笑的是如此好看,以至於我感覺她的眼睛像能看到我一樣。這一刻,她很可愛。
我也朝她回以微笑:「期待你創造的世界。那,明晚再見咯。」
眼睛雖然看不到,但心裡總能感覺得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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