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最驚惶的時刻,莫過於長情陪伴的一個個消失

作者:慧木 K計划行動組

1)生命中最驚惶的時刻,

莫過於長情陪伴的一個個消失

年輕時我們追尋某種獨立性,傻乎乎的假扮瀟洒,說著什麼一切相識都是過客;年老了之後才會發現,生命中所有驚惶的時刻,都來自於過往一個個長情的陪伴消失。

這是我讀了本周推薦閱讀《伊麗莎白不見了》之後,第一時間的想法。

作者: [英] 艾瑪·希莉

出版社: 重慶出版社

譯者: 楊立超

《伊麗莎白不見了》是英國作家艾瑪·希莉(Emma Healey)的首部長篇小說。主人公是一位名叫莫德的可愛老太太。她82歲,是那種你想和她一起泡壺茶,吹著小風,聽她反反覆復絮叨自己這輩子的老奶奶。

但莫德得了阿爾茲海默症,連幾秒前剛剛做過的事都無法記住。因為總是記了這頭忘那頭,口袋裡永遠揣著筆頭和紙頭。她甚至會偶爾忘記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

不過小說的主線,是圍繞著莫德的另兩個尋找展開的。

一個是伊麗莎白,她最好的朋友:她心心念念、執著地認為自己的好朋友伊麗莎白失蹤了,不安地告訴每一個人。但不知為何大家對此都十分坦然,這大大加劇了莫德的不安。

另一個,則是尋找自己的姐姐蘇姬:回憶里的莫德常常變回了小姑娘時期的自己,她想起姐姐蘇姬失蹤了,父母和她到處找,到處問,怎麼也找不到,一直都沒有找到。

2)《一片花》:老伴兒你去哪兒了 ,

是不是藏在地毯下面了?

曾經一度,我跟某位六零後兄長一同回憶「當年」的那些好電影。我說起了伊藤俊也的《一片花》,兄長驚喜且驚問:那時候,你還是個小孩兒吧?

對,我還是個小學生。但正因為年齡尚小,那個片子才給我帶來了巨大的震撼力,以至於它在我的回憶里久久停駐,扎了根。

《一片花》的劇情很簡單,豆瓣對其的描述只寥寥數語:72歲的退休教授鷹野冬吉被診斷出患有老年痴呆症,患病後經常走失,而且鬧了不少哭笑不得的笑話。隨著病症的加劇,連自己妻子鷹野菊代在家裡忽然突發重病也毫無所知,以致延誤最佳搶救機會。兒媳鷹野桂子心地善良,對他的護理與日俱增,原本和丈夫鷹野治雄之間的隔閡也慢慢的消除,一起坦然的面對現實。

撇開這個正能量的勵志的結尾,我印象深刻的,是鷹野痴呆後的幾個細節:比如他怔怔地望著老伴,卻渾然不知尿液已濕噠噠地從褲子上淌了下來,比如老伴去世之後,他不知道老伴哪裡去了,到處找,到處找,抽屜里,床底下,地毯下……他絕望而哀傷地叫著她的名字,彷彿她縮小了,躲藏起來,要跟他開個玩笑。他以為搜遍那些犄角旮旯,她就會笑吟吟地閃出來。

到處找。兒媳婦揪心地跟在他身後,而他的心思,旁人永遠不知道。

彼時還是小學生的我,看得滿眼淚光。

這一幅四下找尋的景象,在我看《伊麗莎白失蹤了》的時候,又浮現出來。

3)好友伊麗莎白:你們都說她人還在,

可那個有她在的世界,我已經找不到了

和《一片花》中一樣,對待患了阿爾茲海默的主人公,有一位晚輩也時刻揪心。本書中就是莫德的女兒海倫。

海倫自己也到了初老的年紀(56歲),卻因為母親的狀況,要像對待幼童一樣時刻看住她,提醒她,糾正她,找回她,甚至一度沒了耐心,把她送到養老院里。但她立刻又後悔了,將媽媽帶回家來。伊麗莎白沒有失蹤!她常常糾正莫德。每個人都知道伊麗莎白沒有失蹤,她只是暫時身體不佳住院去了。

而伊麗莎白的確從莫德的生活里消失了,又一個長情的陪伴消失了,莫德只不過驚惶了。她想起了那些親愛的人們的消失,爸爸媽媽,帕特里克,當然還有更早的時候,最親愛的蘇姬。現世中她不斷的尋找和追問——她又是少女時期的自己了,體力也足,精神頭兒也足,好奇心更足,不知疲倦地找下去,找下去。她焦慮地吃著吐司,一如少時的她茫然地吃著糖塊。蘇姬在哪裡?伊麗莎白在哪裡?蘇姬,蘇姬,蘇姬。

我們最後的記憶想找回的,是那個無所畏懼、充滿情誼的世界。

4)姐姐蘇姬:為了找到你,

我甚至把自己都變成了你

莫德的現世生活,是斷斷續續的。從她的口吻來敘述,經過她頭腦的,只是片段式的觀察:觸手可及的東西,眼前看見的景象,閃過的人臉,擦耳而過的聲音,車水馬龍,靜悄悄的庭院和房間,友善或敷衍的笑容,無奈或質疑的責問。

她沒有看到伊麗莎白好一陣子了,她一定是失蹤了——自己的姐姐蘇姬也消失好久了。

蘇姬管莫德叫毛普斯。小時候,莫德是個單薄貪吃的小姑娘,總是睜著大眼看別人。蘇姬則是個人見人愛的好姑娘,美麗大方溫柔,對誰都充滿友善。

莫德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姐姐後頭,仰視她,尋找她,懷念她。蘇姬照顧莫德,體諒她,在她犯渾的時候教育她,在她被父母說道的時候站在她這邊。

她們玩遊戲的時候——比如「埋人」,因為她沒有力氣去搬起那麼多的沙土,那麼蘇姬總是扮演被埋的那一個。蘇姬喜歡逗莫德開心,蘇姬喜歡讓每一個人都快樂。蘇姬像一輪小太陽,一股熱烘烘的暖風,讓莫德無限地依戀。

而這樣好的蘇姬,卻在有一天走出了家門後,再也沒有回來。莫德尋找過蘇姬好多次好多次,問過好多人好多人,他們都不知道她去哪裡了。莫德甚至綁了和蘇姬一樣的辮子,穿了蘇姬的衣服,自己都不知道意圖何在地跟姐姐的丈夫度過了一天。

而無論旁觀的道格拉斯,還是她自己都明白,她是她,她變不成蘇姬,蘇姬不見了。

5)所謂衰老,就是不斷回憶的過程

這個小說,可能原本是想通過一個神志不清的老年人,來揭起一樁塵封七十年的謎案的。封面的文案,也以「謎」和「真相」的字眼,來吸引讀者的注意。而我看到的只有回憶,只有追逝,只有懷念。

莫德絮絮叨叨,記憶來來回回,蘇姬的笑與怒、驚與怨,永遠地刻在了莫德的心上。那是她的童年,戰後歲月,配給券,走馬燈般的房客,神通又能耐的弗蘭克,神秘駭人的瘋女人。

那時的莫德懵懵懂懂,無憂無慮。生活的艱困、百姓的疾苦、父母的愁慮,於她都其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哪怕蘇姬不見了這件事,在當時,也未見得讓她傷心都哪裡去。

傻乎乎地、呼嘯著,她成年了,結婚了,生子了,一個,兩個,她小心呵護著孩子長大,直到孩子也離家,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不留神她就老了。一不留神,她就辨不清人,記不住事,搞不清狀況了。

而七十年前的回憶撲面而來,親愛的姐姐,那個心甘情願讓她用沙埋起,讓她笑與樂的姐姐不見了,永遠不見了。七十年的哀傷如涓涓細流,長長地、穩穩地淌在她的生命中。她到底是活在現在還是童年?她為什麼認不得自己的女兒和孫女,卻執著地記得遙遠年月里的點滴?

我們看到,56歲的女兒海倫,找出了82歲的母親莫德在其童年時候,用一百個火柴盒做的小箱子,裡面放著各種各樣的貝殼、鳥毛、碎瓷片、死蟲子、小紐扣、舊牆紙,甚至還有指甲。

「你留這些幹嗎!」海倫不解地問。

莫德沒有回答。因為每件東西,都是某個場景、某件事情的回憶吧,是某種情意的紀念吧。是的啊,這些情意。這麼多年!

蘇姬,蘇姬,蘇姬。蘇姬不見了,她去了哪裡?

是否真的要到了老的時候,得了病糊塗了的時候,才能猛然意識到自己丟失了心愛的東西、最珍貴的情意,然後到處找,到處找,別人不理解,只有自己孤單果決,一定要找到?

是否真的要到了那樣的時候,我們又可以變回小時候,不懼怕什麼,不擔憂什麼,好奇而認真地打量這個世界,印刻下每一個日子,每一副臉孔,每一場談話,每一種滋味?然後,不知疲倦地一直走,一直張望,一直追問?

依然還是小時候,我記得奶奶得了不治之症病入膏肓,她神志不清的那最後幾天,不認得我,也不認得大多數親人,卻一個勁地叫著早已逝去的父母:爸啊!娘啊!——

到那樣的時候,她一定只記得自己最心愛的最思念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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