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婚姻——100個邪邪的小故事78

小妹又要帶男朋友回家了,對於她這種屢敗屢戰的精神,我很是欽佩——這是第七個還是第八個來著?我逗她:先說說老媽的十大門檻兒,你這回的白馬王子能爬過幾個啊?

老媽在一旁瞪了我一眼:小瀠眼光是不怎麼樣,可好歹還有人能看上她。你呢?我就不明白了,你比別人缺鼻子還是少眼睛了?

我一下子蔫了。我今年三十三,老妹二十八,都是剩男剩女中的戰鬥機了。關於我的問題,家裡和家族裡已經有了各種各樣的猜測——關於我的性~取向和性~能力,反正都是圍繞「性」的。不要臉地說,我這張臉還算看得過去——不信啊,那就參考一下小瀠,她的老哥能差到哪兒去?

一到家族聚會,那簡直就是我的受難日。一桌子山珍海味,我就沒空下筷子。每個人都成了我的人生導師,爭先恐後地來給我上課。就連我那個先上車後補票的小侄子,也一本正經地跑過來說:小叔,我可是過來人了,這婚結不結,不要緊,孩子得早生啊。打個比方啊,你就今年生,也比我們家浩浩要小八歲了。你說這以後,輩分不全亂了嘛!

我沒理他,夾過一大塊蹄髈,筷子的拋物線路過他的時候,手一滑,連湯帶肉全糊他那新嶄嶄的白襯衫上面去了。看著他手忙腳亂地清理起來,我心中頓覺暢快了許多。

其實,我早就把艾美美帶回家過,只不過大家都忘了。那是中考後的暑假,據說被稱為人生三大黃金假期之一。這麼珍貴的兩個月,我竟然強硬地拒絕了爸媽帶我去國外逛一圈的要求,義正詞嚴地搬回家一大堆書,告訴他們我準備全看完。

在他們帶著那時還是個小屁孩的小瀠走了之後,艾美美就每天一大早跑到我家來。

我們度過了特別快樂的一個多月。別想歪了啊,我說的快樂,基本來自超級瑪麗通關啊、在遊樂場射中了最大的玩具熊啊、還有超水平發揮做了一鍋香噴噴的可樂雞翅啊這類事。艾美美是我初中的同桌,我們倆是整個十九中最大的一股歪風邪氣。初二下半學期確定關係後,我們就成了全校老師圍追堵截的目標。可是,沒有一個人手握翔實的證據,也就沒人能奈何我們,連把我們調開都沒有借口——艾美美的老爸是給班主任上了貢才讓她坐到我旁邊的,因為他篤信「近朱者赤」的道理,認為我能幫他的女兒提升成績。其實這種想法跟相信吃啥補啥差不多,智商這東西,又不能傳染——當然,這話可不能讓艾美美聽到,她可小心眼兒了。

那天我們正在玩遊戲,紅白機上面一個叫「火之鳥」的遊戲,我們對於它的隱藏關著了迷,已經奮戰了好幾天。突然門口傳來一陣鑰匙聲,接著我爸媽就沖了進來。他們看到我光著膀子、艾美美穿著我的t恤時,可能就已經萬念俱灰了。其實這只是因為我家太熱了,而吊扇又壞了,艾美美徵用了我的t恤後,跑到卧室里鎖上門才換上的。

艾美美站了起來,大家的眼睛又都跑到她的腿上去了。我的t恤太大,或者說她太嬌小,看上去就好像她下半身什麼都沒穿一樣。

她露出笑容,打著招呼:叔叔好!阿姨好!

沒人笑,也沒人回應她。一時間氣氛尷尬極了。

我也站了起來,問:爸!媽!你們怎麼……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媽問我:這是誰家的孩子?

我說:這是我同桌。

我媽又問:她自己的衣服呢?來的時候就沒穿?

艾美美說:阿姨,您什麼意思啊?

我媽對她說:沒人跟你說話,你閉嘴!

我說:媽,你幹嘛呀!我同學來玩一會兒遊戲機,吊扇壞了……

艾美美突然衝到卧室去,咣地一聲關上門。過了可能不到十幾秒,她就沖了出來,已經換上了自己的長袖格子襯衫,而她的短褲也終於終結了所有香艷的想像。

她看都沒看我們愣住的一家人,推開堵在門口的小瀠就沖了出去。

總之那次見面留下的,不是多麼美好的回憶。後來我爸說:什麼「愛美美」,她怎麼不叫「愛漂亮」呢?她父母是做什麼的?給她起這種名字,一聽就沒文化!教出來的孩子也一點教養沒有!

後來我知道了,我爸媽雖然人在歐羅巴,眼睛可還盯著我們家大門呢!至今我也不知道是誰告的密,說我們家「住進來一個小姑娘,晚上可鬧騰了」。反正從那以後,我見到所有鄰居,就沒給他們過一個好臉色。樓梯上遇到人,我從來都橫衝直撞。看到拎著重物的老太太,我就慢慢地在她前面挪。很快,我就變成了「萬教授家那個混蛋兒子」,後來簡稱「小混蛋」。我總覺得這是連著我爸一塊兒罵了,可是我爸不知怎地就是沒轉過彎兒來,他也跟著這麼叫。

我估計誰的戀情,也沒有我跟艾美美處於「地下」的時間長。算起來,已經十九年了——其實一開始,我們也沒有特別認真。十四五歲的年紀,對於感情又能有什麼太深刻的認識呢?最初維繫這段感情的,也許就是這種扮演地下黨的感覺。

我們上了同一個高中,不用說,她爸給她交了挺多贊助費。可惜沒在一個班,這給我們的地下聯絡帶來了很多不便。那時候,還沒有微信這種黑科技的東西,連QQ都是很小眾的高級玩家才能接觸到的東西。

我這輩子唯一的一個好朋友郝鵬——沒錯,他的名字就是這麼有親和力——帶我去了趟網吧,給我申請了一個QQ號,六位。我問:這東西有什麼用?他說:其實也沒什麼用。不過,我爸說,別人都沒有的東西,你有,這叫掌握了資源,總會有用的。

那時,上網一小時二十塊,我和他總是平攤這筆巨款。在我替李逍遙糾結到底該選誰當老婆的時候,他就推開我,在那不停申請QQ號。他想要給他喜歡的女孩申請到她生日的號碼,這項活動持續了好幾個月,後來竟然真的讓他申請到了。不過,那個女孩並沒有因此感動,她只是把寫著號碼和密碼的紙條收起來,問了改密碼的方法後,又問:你能幫我再申請一個嗎?

接著她說了一個明顯不是她自己生日的號碼出來。郝鵬四處打聽,終於發現那數字屬於我們學校的籃球王子高小帥,他就變得一蹶不振了。不過,這項瘋狂的活動倒是歪打正著地幫他弄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兩年後,六位號碼就不能開放申請了,他手中囤積的號碼被他打包賣掉了,據說一共賣了十幾萬!我大一那年,他到我們學校來找我,在校外那個火鍋店,他揮斥方遒,點了一桌超貴的菜。他對我說:再多的錢,也不能修補我破碎的靈魂。

我大口吞著羊肉片兒,在火鍋的香氣中,這麼文藝的話真有些滑稽。艾美美也吞著羊肉片兒,這是那家火鍋店唯一真正用肉做的葷菜。那時的我們,窮得連不是肉的葷菜都吃不起。郝鵬沒怎麼吃,他說他真羨慕我們的感情,他說他的人生目標就是只愛一個人,一愛就一輩子。我和艾美美瞅著他那五短的身材和滿臉的青春印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不停地喊:老闆,再加一盤羊肉!

高中三年,我給艾美美寫了不計其數的信,字都越練越好了。信都通過郝鵬傳遞,因為他和艾美美是一個班的,而且他就坐在艾美美後面。你看,天衣無縫的閉環通訊系統就這樣建立了。信沒有留下來,一封都沒有——主要是讓艾美美她媽發現過一次。勇敢善良的郝鵬同學為我擋了子彈,因為我的信里,落款寫的都是他的名字,當然他是不知道的。不過,他沒有揭穿我。據說,他們班同學對於他泡到了班花艾美美這件事,都羨慕得眼珠子通紅。

這以後,我們寫信就沒落款了,而且信的最後幾個字都是閱後即焚。寫信是一件非常有益身心的活動,不但能陶冶情操,還能有效提分。高考時,我的作文得了滿分,艾美美的作文,則幫她爸省了好幾萬。

我和艾美美考到了本市的同一個大學,不同的是,我本科,她大專。後來,這也變成了我們家她邁不進的眾多門檻中的第一道。我們窮,是因為艾美美她爸對她實行了經濟管制,我們倆只能一起花我那份本來就少得可憐的生活費——之所以管制,是因為我們在校外租房被發現了。

關於她爸爸艾南天這個人,我覺得有必要好好介紹一下。他算是我們這個小地方的大人物了。誰家有個急事要用錢,親戚朋友借不出來了,就會走進他的「愛幫忙」信貸公司。明碼標價三分利,還不上錢賣房子。愛幫忙旗下,還有一個「愛幫忙」房產中介公司,專門負責拍賣信貸公司客戶的房子。你看,很完美的上下游產業。

她爸爸那副尊容,也是非常了得。兩百多斤的胖子,硬是留了一頭飄逸的長髮,經常戴個發箍就出門了。他還鍾愛一種中國傳統服飾——唐裝,又偏愛鮮艷的顏色,所以總穿得好像剛從棺材裡爬出來一樣。我這麼不友好的描述,你可能已經知道我們關係不是那麼親密了。

那天一大早,我跟艾美美走出出租屋的大門,正遇到了隔壁鄰居也出門——其實說是出租屋,就是大學外面私人建造的彩板房,沒有上下水,就跟個集裝箱一樣——很不巧,這個鄰居正是她爸爸手下的一員大將。

當天下午,我被一個電話叫到校門口,一輛麵包車在等我。她爸爸坐在車裡,跟我進行了親切友好的會晤。當然,是在指揮兩個壯漢打得我鼻青臉腫之後。我終於發現,她爸爸的畫風,跟她曾經描述的一點兒也不一樣,倒是跟我想像中的一般B社會大佬差不多。而且我還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她們家給她定過娃娃親!

是的,你沒看錯。我以為這種封建餘毒早就被徹底消滅了,可生活又一次讓我大開眼界。她爸盤著手裡每顆珠子都有荔枝那麼大的一個烏黑鋥亮的手串,問我:還纏著我們小美不?

我嘴裡含著一口血,想要吐出來,又怕這行為被視為挑釁,再引來新一輪的暴力衝突,只好咽了下去,嗓子里一陣腥甜。我說:叔叔,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她爸打斷我:臭小子,你這是給我賣乖啊?

我說:我以後一定會娶她的!

她爸說:你娶她?你連租這麼個豬圈,房租都讓我們小美掏,你拿什麼娶她?

我說:以後我會好好賺錢的,我會娶她的!

她爸瞪著我說:咦?你是耳朵聾了還是腦子不好使?說著,戴著巨大戒指的巴掌就招呼過來。

後來,我躺在宿舍里養了半個月的傷。聽說艾美美被她爸拖到醫院去檢查身體了。我不知道她是怎樣經受下來的,在我知道的時候,這一切已經過去了。艾美美她爸沒收了她所有的卡,說好了以後一周給她充一次飯卡。

我問她:你的娃娃親是怎麼回事?

她說:那就是開玩笑的!沒人當過真!

很久以後,我知道了,那不是玩笑。不過當時,我放下心來。我看著她,她眼睛裡那種永遠快快樂樂的神情似乎消失了。

我問她:要是你爸一直不同意我們的事,該怎麼辦呢?

她沉吟了一下說:那我們就給他拖。拖到我二十五歲,不、二十八歲,看他著急不?到時,他就要來求著你娶我了!

那時,我很窮。我很窮是因為我們家很窮。很窮的日子,是從小瀠出生後開始的。她讓我爸這個大學教授被人譏諷了好幾年,也讓我媽被撤了護士長。罰款什麼的就不必說了,給她上戶口這件事,就可以寫一部血淚史了。所以,上大學的時候,我窮得要死。艾美美一直比我有錢,可她大手大腳慣了,一分錢積蓄也沒有。

所以,郝鵬來的時候,就是我們的節日。他基本一個星期來看我一次,一來就請客,連吃帶拿,我們倆就變成了螞蝗。不過,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我不知道艾美美她爸還派了人監視我們。有一天早上,我在她們宿舍樓底下等她,離約定時間過了很久,她也沒下來。我等啊等,終於看到她們宿舍的一個女生。我揪住她,那女生說,艾美美退學了。

再次收到她的消息,已經是三個多月後。她被關在家裡很久,偷了鐘點工的手機把自己反鎖在洗手間才發出了消息。我接到她的簡訊,看著最後那兩個字「救我」和後面的三個感嘆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麼渺小。

我知道,你一定希望看到我救出了她,跟她遠走高飛的情節。可惜我沒有蓋世神功,爬不到她們家十一樓上去。被關起來的第一百零一天,艾美美終於屈服了,之後就被她爸送到了千里之外的一個地方去上學,從此我們的戀情就徹底轉入了地下。

我們用郵件聯繫,三年多的時間,連電話都沒有打過,因為她爸不但會查她的話費詳單,還會查我的。可靠的聯繫方式都是試錯試出來的。我們也從來不在郵件的正文里寫任何會被發現的消息。我們用專門的郵箱聯繫。在她的聯繫人列表裡,我是教馬哲的老師。我們要說的話都在附件的作業文檔里,那文檔是加密的。

剛畢業那年,她差點嫁給別人。他爸逼著她,跟她的娃娃親訂了婚。她的未婚夫是個一表人才的男青年,對她不用說是垂涎已久了。他們兩家當然是世交,一黑一白,完美的親家。

可是,一個星期後,完美親家就悔婚了。艾美美對於她是怎麼在一個星期的時間裡把未來的老公和公公婆婆都得罪了個遍的,始終守口如瓶。據說她的准婆婆說:這樣的媳婦,咱們家真的降伏不了!

准公公說:小美這丫頭以前不這樣,肯定是老艾在跟我玩心眼兒!

誰都沒想到,沒多久她爸就進去了。一直在做的生意,突然就不合法了,親家的報復是那麼赤裸裸。艾美美的自作主張,沒想到竟然被算在了她爸頭上。

那天,我正要帶艾美美回家,那是我們人生計劃中的一大步——見家長。在試探過好多次,我爸媽已經完全忘記了「愛美美」是誰之後,我終於放心地對他們說,我要帶女朋友回家了。計程車已經進到了我們家的小區,艾美美突然接到了電話,她頓時急得哭了起來。我重新坐回車裡,計程車調轉車頭,向著派~出~所開去。

那次,艾美美她爸據說出了不少血才讓「親家」消了氣。據說,他問艾美美:你是不是還想著那個姓萬的小子呢?

艾美美趕緊搖搖頭。

她爸說:那小子我早查清楚了,他爸是個大學老師,是吧?

艾美美說:大學……教授。

她爸又說:她媽,是個護士,是吧?

艾美美所:護士……長。

她爸說:你這丫頭,怎麼還向著人家說話?

艾美美說:沒有啊,爸。我跟萬泓都多少年沒見了!

她爸說:沒見就好,現在麻將館肯定要關掉了,貸~款~公司的大半業務也要停。你要是真不想嫁,你早點告訴爸爸,難道爸爸會逼你嗎?

艾美美說:您不會逼我。您只會把我關起來。

她爸一下子被噎住了,看了她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個事件,讓我們的見家長計劃推遲了好幾個月——現在想想,還不如無限推遲呢!對於初三暑假那次見面,艾美美一直心有餘悸。而我爸媽雖然對艾美美這個名字沒了印象,可一見到她,就完全把她和記憶里那個「穿著我t恤打遊戲,沒禮貌摔門而去」的女孩對上號了。我媽問:你不就是那個叫什麼「漂亮」的小姑娘?

艾美美瞪大了眼睛,有些懵了。我說:媽,人家叫美美,不叫漂亮。雖然意思差不多吧……

我爸問:聽說你跟小泓是同學?你學什麼專業的?

艾美美說:播音主持。

我爸想了想,又問:怎麼……沒聽說小泓他們學校有這個專業啊?

艾美美說:我上的是大專。

我爸說:大專?那你跟小泓就不是同學嘛,考上了大學,那才是同學!

我端過一杯水:爸,你喝口水。

我爸擺擺手,又問:小艾,你父母是做什麼的?

艾美美說:我爸是做生意的,開個小公司。

我爸問:哦,做哪個行業啊?

艾美美說:那個……信貸方面的。

我爸又問:信貸公司?私人的?

艾美美點點頭。

我爸恍然大悟:那不就是……

我媽及時打斷了他:那你母親呢?

艾美美說: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走了。

我媽又問:那你爸這麼多年再沒找一個?

艾美美說:找是找了幾個,但都沒談成。

她一邊說,拉著我的那隻手不停使勁兒,還在不停出汗。

——關於艾美美的家庭情況,我爸媽早就盤問了我好多遍。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裝作剛剛知道的樣子。我媽說:那你爸也挺不容易的,一個人把你帶大……

艾美美鬆了口氣,她不知不覺地打斷了我媽的話:也沒有不容易,我是保姆帶大的,我爸他生意忙,經常見不到人……

我爸媽客客氣氣地留她吃了飯,我送她上了計程車,回到家,突然感覺氣氛整個不對了。我爸媽坐在沙發上,板著臉。

我試探著問:怎麼了?

我媽說:小泓,你必須和這個什麼美不美的小妖精馬上斷掉!

我問:為什麼?

我媽說:還用我說為什麼嗎?她那是個什麼家庭啊?黑~社會?你清清白白一個孩子,為什麼要跟這種社會渣滓家庭的女孩混在一起?

我爸說:你們到底在一起多久了?不是你跟我說的剛認識吧?

我說:之前就是同學,我們在一起也就幾個月。

我爸說:那就好,馬上斷了。

我傻眼了,真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我說:爸,她是她,她們家是她們家。這是兩回事兒。

我媽說:唉,也就我們的傻兒子會這麼想。小泓,她們這種家庭,她又從小沒有媽,心理肯定有問題。你要是真跟她結婚了,以後生的孩子,說不定都有先天的心理缺陷!

我說:媽,她正常著呢!再說,心理缺陷哪有先天的!

我媽對我爸說:看看,現在是被人家迷得根本聽不進老媽的話了!

我爸問我:小泓,你老老實實告訴爸爸,你有沒有跟她發生過那個關係?

我一下子卡住了,怎麼樣的回答才能讓我扳回這一局?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著,可還沒等我開口,我爸就說:你不說話,那肯定是有了。唉,這下麻煩了,這個小姑娘啊,是真有心機,你要甩掉她,看來不容易啊!

我噌地站了起來:爸,我永遠不會跟她分手的。就是分手,也是她甩掉我!

我爸捂著胸口,一陣咳嗽。我媽說:你這孩子,看把你爸氣的!

我問他們:你們不喜歡她,不喜歡她們家,為什麼還答應我把她帶來?

我爸嘶啞著嗓子說:反正這個什麼愛漂亮,想進我們家的門,除非我跟你媽都死了!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艾美美打來的。她說:你把我的包拿出來,就掛在你們家門口的衣架上。

我頓時一頭冷汗,我問:你在哪?

她說:我就在你家門口。

我拿了包,出了門,她笑著說:我這記性啊,真是越來越差了。還好手機裝在兜里,不然……

我掩上門,問她:你……你來了多久了?

艾美美不笑了,她看了我一會兒,說:足夠久了。

第二天,艾美美跟我說了分手。那是我們九年來第一次鬧分手。她說:我爸說,要讓他知道我還跟你在一起,他就把我們兩個人的腿都打斷。你媽說,我們會生出變態來。我……

我無力地解釋著:我媽不是那個意思……

她說:別說了,小泓。我真堅持不下去了。以前我覺得,只要我們兩個人好,一切都不是問題。可我們還是太理想主義了,不被祝福,我沒關係,可是被詛咒,我真的受不了……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感覺到自己的鼻子也酸酸的。我說:只要咱們倆好……只要咱們倆不變心,其他人,都只是其他人……

她說:那不是其他人,那是我們生命中,用血緣和親情聯繫起來的,最親近的人……

過了幾天,單位的一把手找到我,說要把我調到外地去。我問為什麼,他說,是我爸給他打了電話。這個一把手,是我爸曾經的得意門生。他說:聽說你被一個混混女的纏上了?你爸的意思是讓你躲躲,你不用怕,她找來我會替你擋著的!

我說:主任,那不是什麼混混女的,那是我的女朋友,我們在一起九年了!

一把手說:被糾纏了這麼久?你怎麼才給你爸說?

我說:主任,我不去外地。我爸是想拆散我們。她也沒纏著我,是我纏著她!

一把手說:孩子,這個可由不得你。你要服從組織安排啊!

我說:那我辭職。

一把手在後面喊著我,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在大街上走了很久,不知道該去哪裡。我這人沒有什麼宏圖大志,和艾美美的這段感情,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唯一的珍寶。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爸媽非得拆散我們。一時間,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沒有未來。

突然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爸說:小泓,快回來,你媽要跳樓!

我飛奔到我們家樓下,看到我媽坐在護欄上,雙腳搭在外面,一晃一晃地。我又狂奔到樓頂,我媽見了我,凄慘一笑,說:媽走了,你跟那個小妖精高高興興的過去吧,媽只有眼不見才能心不煩!

我弓下腰喘著粗氣:媽,你為什麼要這麼逼我!

我媽說:不逼你了,以後再也沒有人逼你了!

說完,她就往邊上蹭。我爸在一旁說:小泓,你還不趕緊告訴媽媽,你再也不跟那個小妖精來往了!

我張開嘴,半天沒發出聲音,我的嗓子要冒煙。我媽像慢動作一樣挪動著,突然一個趔趄。我終於喊道:媽,我答應你!

我媽死死抓住護欄,回過頭:真的?

我說:真的,你下來吧。我跟她斷。

那晚,我守在我媽床前,跟她促膝長談一整晚。其實是我媽說,我聽。可我什麼都沒有聽進去,我終於理解了什麼叫做心如死灰。我媽說:小泓,爸媽怎麼會害你呢?你跟那種小妖精在一起,早晚要被她毀掉,等你後悔就完了!

我在心裡默默說:媽,我這輩子,除了小美,誰也不會娶。媽,她真的是個好女孩,您跟她接觸久了,就會知道的。

我媽繼續說:小泓,你不要記恨媽。你看她那個爸,網上一搜,出來的都是些什麼信息?一天到晚不是打架鬥毆,就是鬼混。這樣家庭出來的小妖精,她能有什麼正確的婚姻觀?

我握緊了拳頭,心裡某個部位一陣抽痛。我說:媽,我都答應您跟她分手了,您可不可以不要再侮辱她了?

我媽又說:連話都不讓我說了?你看看她爸那個樣子,你們真要結婚,那要不要辦婚禮?你讓你爸、讓媽媽的同事朋友怎麼想?你讓家裡的親戚們怎麼說?你想過那個場面嗎?

我說:她爸就是胖一點兒,沒您說得那麼糟糕吧?

我媽說:別跟我打岔兒。你有沒有想過,你真跟她結了婚,以後你們吵個架,她回家一哭一鬧,她爸爸能讓你馬上消失,到時候把你扔在荒郊野外喂狼,你哭都沒地方哭!

我笑了:媽,您以為這是演電視呢?還喂狼?現在哪有狼啊!再說,她爸就是個放~貸的,又不是殺人放火的。

我媽說:性質差不多。一般人都生怕沾上這種人,你倒好,硬往上湊!你記得,不管哪天,媽媽只要發現了,你跟她還有來往,媽媽就從咱們家樓頂跳下來。

我說:我記住了。

小瀠終於帶她的男朋友回來了。青年才俊張啟明,家世、學歷、工作、長相、人品,無一不符合我媽那十大門檻。我陪著他們吃了飯,才俊談吐不凡,風姿卓越,小瀠簡直有些得意忘形了。

飯桌上,我的手機響了起來,顯示是「老闆」打來的。我躲到洗手間,艾美美的尖叫聲透過聽筒傳來,聽了半天,我終於聽明白了——她懷孕了。

距離那次「分手」,已經又過去了九年。我們並沒有分手,而是結婚了。當然,這件事,除了我們倆和給我們髮結婚證的人,沒有第四個人知道。偷戶口本什麼的,就不再贅述了。反正只要你想偷,絕不會偷不到。

不對,還有個人知道,就是郝鵬。這主意就是他出的。在我媽逼著我又是發誓又是按手印之後,我把他約出來訴苦。他聽了我的話,沉思了半天,說:這事兒好辦,三十六計,偷為上啊!而且,他還給我出了一個更加天才的主意。

有時,在爸媽為了我的終身大事而發愁的時候,我會滿懷快意地想到,其實我早就結婚了,只是你們不知道。

郝鵬借給我一筆錢,加上艾美美的積蓄,我們一人貸了一套房子,都是小戶型。這下,我們的戶口也都順理成章地遷了出來,再也沒有人知道我們的婚姻狀況了。

兩套房子,我在一單元304,她在二單元301。看起來或者聽起來,可能沒什麼關聯。得走上去,打開門,在裡面仔仔細細轉一圈兒。如果還看不出名堂,就動動手,比如說,用力推一推那一整面牆的書櫃——當然,你是推不動的。如果這麼容易被人發現,我就要懷疑自己的智商了。要從我家客廳走到她家卧室去,得開動機關。這機關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請人畫了圖紙的——別擔心,我們開了個小門的那面牆,絕對是非承重牆,這也是我一定要看過設計圖紙才買了這房子的原因。

我們出門的時候,從來不走同一個樓道。街上碰到,也不會打招呼。回到家,反鎖了門,再打開那道書櫃門,我們才徹底擁有了自己的世界。

艾美美她爸,從她二十八歲那年起,就開始頻繁地讓她相親。她開始不去,後來想通了,就去了。專挑貴的館子,這幾年,她基本吃遍了城裡所有的高檔餐廳。吃完,就不經意地把她爸之前的光輝事迹添油加醋地抖擻幾件出來。那時她爸早就不放~貸了,他開了十幾家火鍋店,在進軍餐飲業的道路上也是越走越遠。他說,這都是為了她,為了讓她能找到個好婆家。

我呢,也相了幾次親。在破壞了我媽跟她好幾個多年好友的關係後,她終於死心了。

要孩子這事兒,艾美美的態度是很堅決的——不要,於是我也很堅決——不要。可上周發生了一些小事故,某些不該破的東西破了,現在該怎麼辦呢?

小瀠來找我,她的眼睛腫得嚇人。我問:誰欺負你了?

她說:啟明他媽說,他們家出房子,讓咱們家出裝修,還要買車。

我說:差不多都是這樣吧。爸爸不是說了,給你陪嫁一輛車嗎?

她說:他媽指定了,要買什麼極光,說啟明看上好久了。

我說:極光?路虎嗎?不是說買輛雅閣先開著嘛?

她說:他們家就有一輛閑置的雅閣。可是他媽說,他們家買了兩百多萬的房子,讓我也要拿出誠意來。還說裝修怎麼也要按三四十萬的標準來。哥,這樣加起來就要一百萬!那天見完他家長,啟明的話也變了。不知道他們家是不是故意為難我!

我說:不會吧?他們家挑你什麼啊?

她說:啟明他媽好像嫌我長得太好了,說我這樣的人,不會跟人好好過日子的。後來又打聽了,說我談過好幾個男朋友。現在啟明好像也猶豫了。哥,怎麼辦啊?我真的很喜歡啟明,我從來沒有對誰有過這種感覺!

我握緊了拳頭。小瀠跟我並不是很親近,一來有著年齡和性別的差距,二來爸媽怎麼說=也有點兒偏心她。可是,她畢竟是我的親妹妹,看著她哭得肝腸寸斷,我簡直氣得要發瘋了。我說:你把張啟明電話給我,我跟他談談。

晚上,艾美美加班回來了。她問我:怎麼辦?

我說:老婆,你先說,這個孩子要不要?

她看著我,說:以前不想要,現在有了,倒有點兒想要了。可怎麼要啊?我爸會知道的!

我說:我們家這邊你別擔心,我會瞞住的。我……我願意去見你爸!去求他!

她說:你讓我再想想。

第二天,我把張啟明約到了一個茶樓。

這哥們兒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我問他:你爸媽怎麼回事兒啊?條件提得有點兒過了吧?

他說:哥,你別生氣。其實我爸媽根本沒有提條件。

我說:什麼?

他說:我爸媽就……就沒看上小瀠。他們讓我跟小瀠……分手。我怕傷她的心,才……

我揪住他的領子:我妹哪點兒配不上你了?

他任我揪著,說:哥,小瀠很好,只是我要跟她在一起,我們家就不給我買房子,我一個月一萬塊,現在是天天月光,小瀠一個月六千,有時候月底還要借錢,我們要是自己買房子,首付都不知道要攢多少年!我們的生活質量會直線下降的!

張啟明嘮叨了好久,一直在強調愛情重要,麵包更重要。

我終於放開了他。我說:你走吧。

張啟明走了後,小瀠從旁邊那屋走了出來,她整個人抖個不停。她當著我的面,打電話分了手,然後哭得我的衣服都濕透了。

手機響了好久,我才聽見。艾美美在那邊咆哮: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說:剛聽見。出什麼事了?

她說:我爸被人砍了,你快來!

我騰地跳起來:你在哪兒?

小瀠在旁邊問:怎麼了?哥?

我說:我有急事,先走了!

跑到醫院,她爸已經進了搶救室。我給他捐了400cc血,一時間頭暈眼花。據說來尋仇的是他曾經的一個客戶的兒子,很多年前因為被收了房子,他媽跟他爸離了婚,他爸想不通跳了樓,高三的他發揮失常,沒考上大學。最近不知道又受了什麼刺激,想來想去,就把他心目中的始作俑者——艾美美她爸給砍了。

艾美美抱著肩膀坐在一張長椅上,一旁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據說是砍人那小子的奶奶。那小子也正在搶救,畢竟艾美美她爸的戰鬥力也是很強的,他是吃了沒有武器和毫無防備的虧。

終於,她爸醒了,砍人的小子卻死了。

艾美美她爸坐了牢,防衛過當,三年。審這案子的,正是艾美美被退婚的「親家」。

我和艾美美的一切都被曝光了。因為電視台盯上了這個案子,很多人在鏡頭前訴說著愛幫忙公司隻手遮天的那些事,那天我和艾美美等在搶救室門外的樣子都被拍進了畫面。好事的記者還查出了,我就是艾美美的丈夫,艾南天的女婿。在我拒絕接受採訪後,他們還是把我擺著手逃走那段畫面播放了出來。

我媽在我的房子里團團轉。她根本不相信,我和艾美美已經結婚了。因為,屬於我的這半套房子,裡面沒有任何艾美美的個人物品。這都是我媽愛跑來給我收拾房間的結果。我媽翻箱倒櫃,幾乎弄了一團糟。她還不停地大聲咒罵著,那些字眼,沒有一個不是惡毒透頂的。我第一次發現,我可能根本不了解我媽。

艾美美就在隔壁,半個小時前,我才哄著她睡下。孩子已經三個多月了,她卻瘦了十幾斤。開始是照顧她爸,雖然我承包了做飯送飯的大部分勞動,可陪床這種事,她擔心她爸見到我受刺激,一次都沒有讓我干。她爸去服刑以後,她又突然開始了強烈的早孕反應。今天一天,她幾乎都沒吃什麼東西。我媽這嗓門,她肯定是聽見了。我好怕她突然打開書櫃門衝出來。那樣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我簡直不敢想像。

我對我媽說:都是電視台的誤報。

我媽說:我已經去查了你的戶口。小泓,看來你是忘了媽媽的話了!

我問:媽,是不是我一輩子不結婚,你就高興了?

我媽說:你一輩子不結婚,也比不知道哪天走在街上就要被人砍的好!那個小妖精呢?你到底把她藏在哪兒了?

我沉吟良久,說:媽,她叫艾美美,不叫小妖精。

我媽說:你們趕緊離婚,馬上離婚,不然媽就從……

我打斷她:媽,美美已經懷孕了,我不可能跟她離婚的。你不要再逼我了!

我媽說:懷孕了?你怎麼知道是你的?

就在這時,書櫃門刺啦一聲打開了,艾美美走了出來。她對我媽說:請你馬上離開我家。

我媽看向我,我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

我媽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正在這時,我媽的手機、我的手機全都響了起來。我們接了電話,我爸對我媽說:快回家,小瀠出事了。

一個不知道是誰的鄰居對我說:你妹妹跳樓了。

我們趕回去,艾美美一路緊緊拉著我的手。小瀠已經被裝進了一個黑袋子,地上拉了警戒線,血跡已經被蓋上了土。

我爸正在看他的手機。我搶過來,是我妹發的最後一段語音。她說:我談了七個男朋友,您和媽媽都不滿意,現在終於遇到報應了。爸爸,媽媽,人活著好累……我對於生活的全部熱情,都被你們磨沒了……

我媽搶過手機,聽了半天,眼前一黑就往後倒,艾美美在後面穩穩地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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