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生龍活虎的人，突然就被抑鬱症擊垮了

以前，我對人很苛刻。大學時，某天年級群里傳來消息，學院的一位同學因為車禍去世了，據說一家三口都在車上，兒子和爸爸當場去了，只剩下媽媽一個人。

真實情況我已經記不太清了，同學們聚在一起感嘆，媽媽40多了，人到中年，突然間最親的人都不在了，下半輩子要怎麼活喲！

我聽到後，腦殼一揚，40歲怎麼了？還不是可以有自己的人生！

事到如今，我依然覺得這句話沒什麼錯，只不過我對自己當時的心態感到汗顏：

20歲，對婚姻滿滿的不屑，彼時我把「婚姻」和「獨立」放在對立的兩面，尤其接受不了一個人因為它鎧甲全無、脆弱不堪。

在我的成長曆程中，自憐的時刻非常少，就像一頭一個勁往前頂的牛一樣犟，我也不允許別人自憐，因此我也做過不少錯事，尤其在對「抑鬱症」一無所知的時候。

圖片：Casey Weldon

剛上大學，我在各種社團里找新鮮，認識了一群來自天南地北的人，那時沒有太多界限意識，高中時和朋友都是特別粗糙的相處方式：

比如宿舍的廁所從來都是一個妹子在打掃，我們叫她「表哥」，我和另外一個妹子互稱「表妹」，我倆湊在一起攤開一份雜誌念給表哥聽，她就站在一旁，把削成小塊的蘋果，塞進我們嘴裡。

我以為世間所有朋友都這樣，所以當在社團遇到一個充滿距離感的女孩時，我特別火大。

在我們一群人相熟之後，有次聚會，她穿了一件特別美的衣服，我和幾個姑娘圍過去，哇，XX家的，快猜猜多少錢！

她冷不丁地說，你們別這樣，隨便問價錢很不禮貌。

她的情緒也和一般人不太一樣，渾身被隱隱的悲傷籠罩，大家一起玩心理測試時，她的結果是「抑鬱質」，一件件小事累積，我們對她冷淡了許多。

幾次下來，她坐不住了，主動跑來，問我們為什麼不理她，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這種軟弱一下子刺激了我，我說，你先別把自己擺在受害者的位置。

……

對話很多，已經不記得說了些什麼，總之我強硬的態度讓她徹底崩潰，事後社團的人告訴我，有人看見她躲在廁所，拿著刀在手腕上比劃。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抑鬱症，但每當我想起這些事，我知道，面對一個人的情緒低谷，我們明明可以試著去理解，用更柔和的方式處理。

圖片：Casey Weldon

似乎人的年齡越大，經歷過的幺蛾子越多，明白得越多，無能為力的越多，不再是哭一哭就有糖吃的小時候，需要堅強的時刻越多，就越容易情緒崩潰。

某一次一個小小的不如意，都是一顆黑色的種子，等意識到時，內心的原野已經種滿了枯草，一個火星就燒成了燎原之勢。

工作以後，也就是一下子，很多朋友突然和我說，他們得了抑鬱症，並且已經很久了。

有的是因為感情路上不太順心，大學偷偷談了場刻骨的戀愛，畢業分了手，家裡三天兩頭催，一遍遍地數落：

你工作不怎麼樣，樣貌身材普普通通，在這個小城市，還要找個什麼樣的？相親也不願意去，是初中同學又怎麼了？知根知底多好！現在不積極，以後等著哭吧！

次數多了，她有時候一周都不說一句話，電視上一個災難新聞，成了最後一根稻草，她一下子垮了。

之後就是不斷的自我否定：工作出錯了，是我能力差；同事今天沒對我笑，一定是我做了錯事；朋友突然和另外一個人走得近點，是不是對我不耐煩了？

她早上起來，抱著腿窩進沙發，額頭抵著膝蓋，開始低低抽泣，這是她診斷出抑鬱症後，第一次在家裡哭，媽媽看見了，流著淚歇斯底里：你這個樣子，要把你爸媽拖死啊！

圖片：Casey Weldon

還有的，是長久以來的家庭矛盾，可以追溯到中學時，爸媽說好要給她報補習班，結果忘記了，她錯過了一直喜歡的那個老師，但妹妹的鋼琴課，他們每次都陪著去。

自主招生時，她要飛到南開大學去面試，一切準備妥當了，媽媽把機票訂晚了一天，硬是錯過了。

後來高考不理想，家裡死活不同意復讀，大學生活並不如意，她心裡那個恨啊，便開始賭氣，爸爸給她錢，她一轉身，從窗戶撒出去。

長長的對峙，後來爸媽問她，我們知道錯了，你就不能原諒嗎？她說，原諒啊，可是我已經得了抑鬱症，我能怎麼辦。

什麼方法都想過了，包括試著和父母和解，直面過去，還是每天都想死。

也有中年危機的阿姨，一輩子全心拴在家庭上，沒了感情，不想離婚，一直冷戰，然後就開始和房間里的牛鬼蛇神說話，吃了醫生開的葯，一整天精神都很興奮。

圖片：Casey Weldon

他們都是我眼裡一直生龍活虎的人，彷彿一夜之間，就被壞情緒擊退了。

一下子讓我回到高中時，被磚頭敲碎了指甲蓋都不喊疼的好朋友，考試完了突然跑來和我聊天，宿舍熄了燈，我們用臉貼著桌子四目相對，她把心事娓娓道來，哭得淚流滿面，窗外的月光照進來，我一個冷顫：燈塔一樣的人兒，也會垮啊！

我不喜歡別人評價我——什麼事都自己消化，實際上也有脆弱的時候。

卻也不得不戰戰兢兢，也許某一天，我不堪一擊。

生病的朋友都在和內心的「黑狗」鬥爭著，書上說，親人朋友的支持特別重要，奈何我不在他們身邊，但我一直等著他們的電話。

現在，我不再隨意鄙視別人的脆弱，所以，希望你能打給我。

原文發佈於公眾號：屋頂慢生活（slowroo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