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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宴

文/龍偉平

1

薄暮冥冥,暗雲低垂,天氣冷得讓人骨頭髮疼。

X縣一家著名星級酒店內人頭攢動,中央空調不動聲色地將偌大一間宴會廳變得溫暖如春,一場由本地工商聯合會舉辦的年會活動已趨近尾聲。

四周除了香水和奶油濃得發齁的氣味,洋溢在空氣中的,更多是噴薄而出的慾望的氣息。聚光燈投下的巨大光暈中,身著盛裝的女主持人拿著手卡正在走最後兩個流程,隨著幾聲抑揚頓挫的尾音消失在高檔裝飾材料中,一首深情款款的舞曲無縫對接的響起。在幾個暖場嘉賓的煽動下,一群出席活動的精英人士們紛紛挽起了身邊舞伴的手,就著迷離的燈光情不自禁的扭動起來,身影交疊,舞步踢踏,儼然一幅眾樂融融的畫面。

然而一曲未畢,人群里便傳來了幾聲痛苦的呻吟,儘管聲音不大,但還是被人注意到了。這彷彿一個危險的訊號,如風暴前無意煽動翅膀的蝴蝶,緊接著,周圍的呻吟聲逐漸多起來,開始有人掙脫舞伴的手,捂著腹部,蹲在如茵的地毯上痛苦的乾嘔起來,臉色鐵青,看上去就像是偷吃了老鼠藥的耗子。

一個、兩個、三個......直到全場三分之一的人出現了如上的癥狀,那支該死的纏綿不休的舞曲才被人關掉,倖存者們驚呼之餘,急忙掏出手機打急救電話。

不多時,救護車剜肉似的鳴笛聲從外面傳來,將晚會精心營造的融洽氛圍一掃而空。隨著越來越多外來人員的介入,宴會廳里徹底亂作一團,哭聲、呼聲、呵斥聲,乃至謾罵聲,像一把鋒利的尖刀劃破華服包裹的身體,平日里展現出的涵養和素質彷彿一張隨時可以扒下來扔掉的皮,被倖存者們毫不猶豫的踩在腳下,各種如山洪般席捲而來的聲浪,終於將這場盛大的晚會推向了高潮......

2

下午五點一刻,天陰陰的,像個滿腹怨懟的女人,即使氣溫早已突破零度,卻遲遲不曾孕育出雪花。

肖澍從洗手間里出來,呵了口氣,把手插回兜里,朝餐廳的包廂走去。作為本地的一名食品生產商,他此次是受了商會之邀,專程過來參加活動的。

眼下這個點是主辦方安排的晚宴時間,地點在酒店一樓的貴賓廳內,但他並不准備過去,因為他不是一個人,他老婆也跟來了,她不想吃主辦方安排的圓桌宴,於是肖澍便陪她去了三樓一家頗有特色的主題餐廳。

屋裡暖氣開得很足,跟外面全然兩個世界,才進來一會兒身子就暖和起來了。包廂在南邊靠窗的位置,人比較少,視野開闊,可以一邊吃東西一邊欣賞外邊的風景,雖然這個時節窗外除了灰濛濛的天和司空見慣的醜陋建築,並沒有什麼好看的,但這一點也不妨礙出入該地的有錢人將它作為用餐首選。

回到座位上,肖澍掃了一眼餐桌,菜已經上差不多了,全是他老婆點的,一餐一飲都搭配得恰到好處,像一個精心裝扮過的女人,叫人食指大動。

兩人聞香下箸,就著活動中新鮮出爐的談資邊吃邊聊,不時有笑聲從吞咽的喉間發出,看來到目前為止,夫妻二人對下午的經歷都還比較滿意。

過了十幾分鐘,肖澍放下筷子,抽出紙巾抹了抹嘴,起身跟對面女人言了一聲,拿著一盒煙走出餐廳,目光朝四周掃視了一圈後,挪步到對面一方露天陽台上吞雲吐霧起來。

站在齊腰的欄杆旁,肖澍安靜的望著鉛灰色的天有些出神,跟那些借煙消愁的人不同,他並沒有什麼煩心的事可消,甚至壓根就沒有在想事,只是單純的放空大腦發獃罷了。他撣了撣煙灰,想起便抽一口,路過的風也趁機揩點油,很快的,手中香煙便趨將燃盡。

肖澍吸了吸鼻子,一股寒氣沿著溫潤的鼻腔進入肺里,禁不住的打了個寒顫。過了片刻,正當他把手中煙蒂摁滅在發灰的欄杆上準備回去時,後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回頭一看,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染著一頭紅毛的年輕男人朝這邊快速走來,有那麼一瞬,他雖然沒開口,卻隱隱感到對方是來找自己的,即使他壓根不認識這人。

他的預感很快得到了驗證。

男人面帶火色,走過來對著他發問:「剛才是你在抽煙?」

這種審問犯人的語氣,隨便一個心智正常的人聽了都會反感,更不消說是習慣了被人恭維的肖澍。

他皺了皺眉,打量男人一眼,回擊道:「是啊,怎麼了?」

話音未落,男人二話不說,像個暴恐份子撲過來揮起橄欖球一樣大的拳頭,重重擂在了他臉上......

3

賈耀整理好衣服,從酒店頂樓下來,他剛剛在上面解決了一件比較棘手的事,現在心情有些激蕩,需要找個地方抽根煙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抹開衣袖看了下時間,還不到五點半,此刻正是活動方安排的晚餐時間,地點在一樓的貴賓廳里,不算遠,可他不打算過去,因為除了煙以外他現在對什麼東西都沒有胃口。

他繞開那些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聊的人,沿著安全通道,走到對面一整塊磨砂玻璃隔斷的陽台上,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煙,點著火慢慢抽著,腦袋裡仔細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事,心湖裡再次波濤洶湧起來。

頭頂的天灰撲撲的,大塊大塊雲層聚在一起,像極了核彈爆炸後升騰的輻射雲,令人莫名的感到一陣壓抑。

視線下方那條同樣髒兮兮的馬路上,這會子堵車堵得厲害,一排車輛走走停停,像在玩幼稚的跳格子遊戲。陽台下是一家高檔餐廳,他去吃過幾次,印象還不錯,現在是晚餐時間,人有點多,不時有各種聲音被風從下面吹到他耳邊,聽起來有些失真。

正胡思亂想之際,手機突然響了。他捏著煙蒂狠狠嘬了一口,繚繞的煙霧像一群受驚的麻雀迅速朝風中逃竄,他輕輕揮了下手,跟以往無數次一樣,想也沒想將剩下半截香煙從陽台上扔了下去。接著掏出手機,緊了緊領帶,轉身朝電梯口走去。

4

筑波的舌頭剛伸到女友嘴裡,正被那種觸電般的快感爽得忘乎所以時,對方忽然推開他的懷抱,疑惑道:「好像什麼東西燒焦了?」

這種摸不著頭腦的話讓他感到有些窩火,正要說話,女友突然拿手指著他腦袋大叫起來:「天吶,是你的頭髮燒了!」

話音未落,筑波立即聞到了一股燒棉花的焦糊味,整個人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條件反射般揮手拍了拍墩布一樣雜亂的頭髮,這時,一個仍在冒煙的過濾嘴從華麗麗的頭髮里掉了出來。

二人的目光立即被那枚憑空冒出的煙頭粘住了,表情驚訝得像是看到了某種入侵地球的外星生物,過了幾秒,筑波抬起頭目光朝右側陽台上探尋過去,收回視線後,整張臉變成了豬肝色,他轉身叮囑女友:「你在這裡等著,我上去看看。」

幾分鐘後,氣急敗壞的他看到了獨自在陽台上抽煙的肖澍。

「剛才是你在抽煙?」筑波盯著對方手中煙頭明知故問。

男人睨了他一眼,不屑道:「是啊,怎麼了?」

筑波心裡頓時升起滔天大火,想也沒想,直接過去一拳擂在這隻囂張的「四眼田雞」臉上,對於惹怒自己還態度惡劣的人,作為拳術愛好者的他向來只用拳頭說話。

男人大概沒料到他會突然動手,來不及閃躲,臉上實打實的挨了一拳,踉蹌幾步退到欄杆邊上,鼻樑上那副金絲鑲邊的眼鏡像個見風使舵的小人迅速從臉上轉移到了地上。

過了幾秒,遭受暴擊的男人回過神,立馬反撲過來揪住筑波的衣服,像個發瘋的潑婦,本能的揮起拳頭砸來,企圖報剛才那一拳之仇。

筑波毫不費力的躲開對方撒潑似的亂拳,伸手「老虎鉗」,一把掐住男人粗短的脖根,將對方死死摁在欄杆上,男人迅速變得面紅耳赤起來,扭曲的五官里擠出了一串噁心的乾嘔聲,活像只被吊起脖子的胖鴨子,只剩下兩條腿還在徒勞地做小範圍的攻擊。

這種單純的靠體格制服對手的快感讓筑波著迷,這是一種跟女友激吻時截然不同的快感,但毫無疑問,二者都能在短時間內讓人感受到巨大的愉悅。

遺憾的是,這種虛無的快感並沒有持續多久便被肉體的疼痛所取代,筑波立即收回了哪只被男人咬得鮮血四溢的手,受到刺激的痛覺神經迫使喉嚨發出了一聲警報般的慘叫,鑽心的劇痛從手背蔓延至全身,像一桶傾瀉的汽油,吻上了他原本快要熄滅的怒火。

他像只被鬣狗咬傷的獅子,雙眼通紅,全然不顧鮮血淋漓的右手,掄圓手臂發泄似的抓住男人的肩往後用力一推,霎那間,男人的身體像一塊逃離了腳手架的板磚,「嘭」的一下,砸在樓底半圓形的綠化帶上......

筑波呆立幾秒,本能的推開前邊安全通道的門,兩腿一撒,逃也似的離開了酒店。

5

從旋轉門裡出來,賈耀駐足幾秒,邁開大步向對面人工湖畔那條嶄新的水泥路上走去。

路的盡頭有個新開不久的停車場,離酒店有點遠,好在車位多,隨到隨停,無需排隊,他討厭等候。

賈耀掛了那個長長的電話,把手機放回兜里,挫了挫凍僵的手,加快腳步向前走去。不多時,一個黑咕隆咚的入口出現在視域中間,遠遠望去,像一條巨蟒張開了血盆大口,等著人自投羅網。

不知是去吃晚餐了還是恰逢交班,道閘亭里沒人,車場入口黑魆魆的,只有附近兩盞街燈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照著路面。一陣冷風兜頭吹來,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踩著刷著一列列白線的彎道往裡面走去,皮鞋叩擊地面發出的嗒嗒聲,像一隻看不見的小動物一路跟著他。

估摸著過了一分多鐘,前方一束巨大遠光打了過來,刺得賈耀滿眼星星,驟然響起的引擎聲像炮仗炸裂了一樣在四周回蕩,他下意識的拿手擋了下眼睛,往後退了兩步。

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轎車帶著陰冷的風,從迷宮般的停車場里駛出,經過那道狹長的彎道時,驟然一個惡剎,反光鏡用力颳了賈耀一下,巨大的慣性像一隻看不見的歹毒的手,從旁邊推了他一把,失了重心的賈耀,像一面在炮仗聲中迅速傾圮的牆,轟隆隆地從一米多高的水泥檯子上滾了下去。

肇事的轎車向前急行了幾十米,一陣突突聲後停了下來,過了幾秒,車門開啟,一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年輕男人走出車廂,捂著右手,動作彆扭的朝這邊走了過來。

男人朝前邊看了看,一把跳下台階,走到賈耀身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隨即掉頭回去,再次驅車離開。

車窗外暮色四合,人來人往,一副繾綣熱鬧的模樣。

開出一段路後,男人熄了火,將車子停在路邊,過了片刻,男人伸手從副駕上拿起手機,正準備撥打120時,幾輛救護車帶著逼人的嘯叫從前方開了過來。

6

天陰沉沉的,氣象台半個月前發布預告說要下雪,到現在也沒下下來。

四點半鐘,宴會廳內座無虛席,本地工商聯舉辦的年終大會正在如火如荼進行。賈耀找了個空檔,離開座位,從宴會廳的偏門出來向走廊盡頭走去。他煙癮就犯了,準備找個地方抽根煙,順便透透氣。

正當他滿足生理需求準備回去時,瞧見一個男人鬼鬼祟祟的從走廊另一端走來,起初他以為是酒店的工作人員,隨即一想,酒店工作人員都穿著統一的工服,而那人身上穿的明顯不是工服。

他不無好奇的踏步向前,那人聽到腳步聲立即扭過頭,神情像只無意中闖入虎窩的草雞,四目相對的瞬間,不管是老虎還是草雞,心裡都大吃一驚。賈耀腦袋裡迅速閃過一些畫面,他很快便想起了自己在什麼時候見過這張陌生的臉了。

半年前,他斥資在本縣承包一個項目,工程不算大,前前後後只用了不到半年,起先一切順利,眼看就要竣工時卻發生了一點意外。因為一個失誤操作,一塊原本要放到橫樑上的預製板掉了下來,砸壞了旁邊一列腳手架,三個粉刷外牆的工人從六層樓高的外牆上摔了下來。

幸運的是,那天樓底下有幾堆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的河沙,其中兩人掉在了沙堆上,只摔斷了胳膊和腿,並無大礙;另一個就比較倒霉了,掉在沙子比較薄的地方,直接把脊椎骨給摔斷了。

眼前這個衣著樸素的中年男人便是那三個工人中的一個,而那個摔斷脊椎骨的工人,是這個男人的弟弟。

賈耀掃了這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一眼,眼裡有些火氣,但強忍著沒發作。很顯然,對方也認出了自己。他沒有猶豫,走過去推開安全通道的門,示意男人跟過來。

來到酒店頂樓,賈耀正要開口,男人突然像軟腳蝦一樣,噗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敘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賈耀冷冷望著對方,不為所動道:「你需要多少?」

男人彷彿看到了希望,「蹭」的一下站起道:「我問過醫生了,最少要三十萬。」

「多少?」他向對方確認。

「三十萬。」男人說。

「不可能。」賈耀冷笑一聲,道,「該賠的早就已經賠了,你打官司也沒有。」

聞言,男人臉色大變,像一隻被獅群圍困到走投無路的野狗,帶著不顧一切的架勢,朝賈耀撲了過來,兩人迅速抓肩抵腰,扭打在了一起。

這時,誰也沒有留意到,一個報紙折成的紙包,從中年男人揉皺的外套口袋裡掙脫出來,像一隻逃出樊籠的鳥兒,迅速墜落在欄杆下方近十米長的大水箱中,很快消失不見。

那個紙包里裝的既不是種子,也不是化肥,而是男人準備拿來威脅賈耀卻沒來得及派上用場的耗子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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