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乘風(微腐)

世人都知,將軍謝重陽痴心劍術。

就從那日說起罷。那是冬季極寒一日,厚雪壓枝,四下里萬籟肅殺,熒熒冷月掃得凡間蕭颯寂寥。重陽也不忌憚這冬夜刺骨風,薄衣加身,長劍指月,一個魚躍破空斬浪起式,庭院中一時光影迷炫,恰如碎星斑駁。

正是舞得摧花驚雪,天地齊喑之境,忽聞數聲喝贊。

好好好!舞得好。

重陽急急收鋒,心下詫異,這必是罕見奇人,雖說自己專心舞劍,但眼下分心也絕非難事,但在此人出聲之前,並沒有探究到分毫氣息。

在下林乘風。少年恭謹對重陽施了個禮。

重陽正眼打量,猜度少年不過弱冠,修眉入鬢,面色如秋月白,襯著一雙寒星目泠光炬炬,白衣獵獵兀自矗在風中。

也不知是人是妖。

叨嘮先生,在下偶爾路過此處,見先生劍術造化非凡人能企,一時忘情。

乘風笑意晏晏道。

豈敢豈敢。

重陽素來爽直,見來人亦懂品劍,不由得生出些許好感。竟把要追問為何私闖宅院的質疑也拋諸腦後了。

細聊之後,競是分外投緣,兩人漸漸說的耳熱,重陽吩咐小婢,置酒一壺,備三五精緻小菜款待來客。二人愛劍,由魚腸之鋼決聊到宵練之拂逸,說萬仞道照膽,把那鑄劍師歐冶子常梟子的怪性調曆數評說,好不快哉。

那快活的短短數月,二人每夜痛快酩酊,舞劍論術。乘風一身俊逸風骨,每每放肆大笑而歸,恍若御風酒仙。

重陽問乘風自何處來,往何處歸家,乘風抿嘴不答,指向窗欞外漫天大雪。重陽撥了撥爐中熱碳,以為這定是禪機,但又如何,我又不參道悟聖,只要眼下痛快瀟洒,哈哈一笑了之。

那是天元八年的事了,重陽後來想起來,那年的冬天特別長,但自己的人生中,從此再無那般放肆的時光了。

國境之北路有重重凍死骨,這個冬天帶來了肅殺的冷,和死意。

北方蠻夷蠢蠢欲動,皇令之下,重陽揮軍北上,匆匆面聖即刻出發,竟來不及和誰再道別。

立春時節,傳來了將軍大退敵方的消息。

仲夏過半,重陽耽擱在一處寂寥山居中遲遲未歸,病體已纏綿數月。

他突然想起來,去年和乘風喝得興起,在院中桃枝下撥了三寸薄土,埋下半壺用空心潭泉水釀的桂花新酒,那三年才能成佳釀的好酒,往後便不知誰有福消受了。

國殤消息在冬至前潛入坊間,這個冬天,大約還是不太好過的。

乘風呆立風中,早已忘了時辰,只一口一口喝著,去年那壺年份還不足的桂花酒,鈍鈍的苦。

恍然間,身子搖到了一處荒僻森冷的所在,許久不見的姑娘依偎橋邊,唇邊一抹淡笑。

向你打聽一個人,當今威武大將軍謝重陽。乘風施禮道。

林仙人,這是什麼風把您刮過來了呢。姑娘語帶譏誚。

她又道:仙君,你既為一方神明,司管風雪,本是無情之位,何必自尋煩惱。擲下這些話,她已看到透透。

乘風悵然若失。

孟姑娘,我是不是犯下大錯。他自問。

以仙君玲瓏剔透心,又怎會不知世上一切因緣不知何處起,往不知處去。一切曰不可說,也怪不得任何人。仙君來晚,你要問的人早已轉去輪迴。姑娘顯得倦了,懨懨不振垂著頭。

乘風頷首,低眉拜別。

再叨擾仙君一句。嗯,將軍有一物讓我轉交,仙君帶走罷。

乘風接過那一方汗巾,包裹著不知是甚物事。

揭開一看,是一捧未化開的細雪。

記憶紛踏闖來。

原來,那是尚在北方大漠的時節。將軍重陽疲戰數月,終於大勝歸營。

乘風暗中為他下了一場薄薄的雪,柔柔掛在袍襟上。將軍不知為何,暗暗撥了一掌,掩進了袖裡。

嘴邊,藏不住一抹狡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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