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縱身跳入爐火時,歷史顫動了一下

1.皇帝的瓶子和窯工女艷紅

帝國的夜幕沉靜下來,沉睡著的皇帝突然做了一個夢,他看到一對紅似砂,鮮艷似雞血一般晶瑩澄澈的瓷瓶出現在他的眼前,皇帝十分歡喜,當他伸手想要拿起瓷瓶的時候,卻幡然夢醒,原來這只是南柯一夢。皇帝心中記掛著夢中的寶瓶,下令讓臣子根據他夢中的樣子找出那一雙耀眼的瓶子,大臣領命後開始四下探訪,終於在神後鎮找到了相似的瓷器。皇帝欣喜後下旨,令窯工為他燒造出夢中的瓷器。

在技術條件相對落後的古代,尤其是對燒造技術複雜的鈞瓷而言,燒造成具備皇室標準的器物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因為鈞瓷的變幻多彩釉色是它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同時也是最具不確定因素的地方,正因為如此,鈞窯往往十窯九不成。距離皇帝命令的交工日期已經快到了。窯工們還是沒有燒造出理想的成品,假如違背了命令,他們只能面對滿門抄斬的的命運。

鈞窯遺址

窯工女兒艷紅目睹著父親兄弟和其他鄉親的絕望,在越來越恐慌的氣氛中,她想到了那個古老的傳說:人的血氣可以滲入瓷器中從而改變它的顏色。她想著假如自己的氣血能滲入窯中,凝結在瓷瓶上,是不是有可能燒造出皇帝夢中的瓷瓶,這樣大家都可以避免必死的命運。艷紅看著窯中翻滾的火光,當瓷器釉色開始發生轉變的時候,她登上窯頂,縱身跳入窯中,窯中頓時火光大盛。窯門開後,一對明艷潤澤的瓷瓶綻放在窯工的面前。

此後,為了紀念窯工女艷紅,窯工們為她塑像建廟,尊稱她為金火聖母。在如今的河南禹州神後,人們還可以看到供奉金火聖母的祠堂。

2.其實我是一個藝術家

鈞窯遺址

傳說畢竟只是傳說,至今沒有可考的記錄證明窯工女艷紅殉窯故事的真實性,而且鈞瓷艷麗的釉色其實是因為在燒造過程中使用鐵或者銅作為著色劑而產生的,但是我們至少可以感受到當時窯工對於朝廷命令驚懼。而那個在傳說中沒有名字的皇帝,很有可能就是宋徽宗。這個以極高的藝術天賦而不是治國能力稱名於世的皇帝,在他統治的初年,看中了鈞窯的美麗的窯變釉色,從而下達旨意,在禹州鈞台附近建立官窯,專門為皇室燒造貢瓷。此後,一直作為民窯器的鈞瓷成為了官窯,鈞瓷在皇室巨大財力物力扶持下走上了藝術巔峰。

五大名窯之首汝窯青瓷盤

宋代歷代皇帝的審美水準相對較高,起因大約是開國皇帝趙匡胤出生在貴族家庭,是因為一場黃袍加身的政變取得的皇位,而非自民間揭竿而起經歷了漫長的征戰和殺戮。並且不同於唐代熱情奔放的多民族融合風格,宋代的美學基調是傳統文人士族的審美。所以傳世的宋「五大名窯」作品都是含蓄溫潤繁華內斂的,代表東方的剋制美學的極高水準。

宋徽宗行樂

鈞瓷在唐代就已經開始燒造了,在宋代走向成熟,至於為什麼在宋徽宗時期才成為官窯貢器,一方面是因為宋徽宗的藝術鑒賞能力不俗,另一方面是因為鈞瓷燒造的成熟度在那時已經有機會得到皇帝的矚目。而皇帝的垂青讓具有傳奇色彩的鈞窯器成為了皇室貢器,為素凈典雅光彩內斂的官窯器家族增添了來自民間的艷麗色彩,北宋宮廷從此由素雅變得生機勃勃。

鈞窯筆洗

作為一個藝術家皇帝,宋徽宗不僅在詩書畫印領域達到了很高的水準,也擅長收藏鑒賞,蹴鞠,茶道,園林造型,對道教的研究也頗深。除了國家的治理以外,他在歷史上稱得上一個頂級的大玩家。人們對宋徽宗最普遍的記憶,除了藝術造詣,還有就是他的緋聞八卦,和靖康之變帶來的華夏恥辱。

宋徽宗題詩和作畫的《瑞鶴圖》

徽宗和名妓李師師的緋聞是坐實了的。汴京李師師本是工匠之女,父喪後將王姓改為李姓,從此入了娼籍李家。長成人後,成了名噪一時的京城名妓,傳說色藝雙全,慷慨俠氣,被稱為「飛將軍」。徽宗聽聞李師師艷名,經常輕衣小轎僅帶隨員數名悄悄溜出宮門,去李師師家裡過夜。為了掩蓋荒唐的行為,隨從總是想辦法替他遮掩,後來朝臣對此也心知肚明,但是無人過問,唯一挺身而出進行規勸的曹輔,被莫須有的理由發配到郴後州,以後就更無人敢過問皇事了。

影視作品中的李師師形象

至於靖康之恥,是宋徽宗一直被其後數百乃至數千年仁人志士詬病的所在。靖康元年,金兵南下攻破了汴京。金國皇帝廢除了宋徽宗和他的兒子宋欽宗,把他們貶為庶人,將他們押解到了金國國度,去拜見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宗廟,隨後徽宗被金國皇帝封為昏德公,帶著這樣一個侮辱性的稱呼,他遷往如今的黑龍江依蘭縣附近關押。被囚禁了九年的宋徽宗,在度過了漫長痛苦和折辱的歲月後,終於去世了。在他關押期間他仍舊保持著對文學藝術的熱愛並創作了大量哀亡悔恨的詩歌,表明自己的悔意和痛苦。

靖康之恥

而在宋徽宗尚未被金兵擄走的時候,也就是在靖康元年的前一年,宣和七年。宋徽宗面對金兵入侵的不利局勢,為了緩解朝野的壓力和對自己的詰難,他主動將皇位禪讓給了太子趙構,也就是後來的宋欽宗。成為了太上皇的宋徽宗和皇帝宋欽宗的關係開始日漸微妙,他們都有著一群忠於自己的臣子圍繞在身邊,事實上形成了兩個權利集團。宋欽宗面對著微妙的權利博弈,在近臣的指點下也開始提防。

影視作品中的宋欽宗形象

在宋徽宗生日那天,欽宗前去徽宗宮中拜壽,興緻極高的宋徽宗在酒宴上親手倒了一杯酒賜給宋欽宗喝。宋欽宗舉杯剛要飲用,隨從卻偷偷踩了他一腳,暗中提醒小心酒中有毒,宋欽宗猛然醒悟,慌忙放下酒杯,謊稱腹痛後行禮後匆匆回宮。宋徽宗見聞此景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從此,兩位父子皇帝再也沒有來往過,直到發生靖康之變,他們才走下皇座以階下囚的身份相聚。

鈞窯高足杯

3.予我權力亦予我痛苦

宋徽宗飲著那杯宮廷御釀的時候敏感柔軟的藝術家之心一定極盡痛苦,在作為一個皇帝無可避免的諸多無奈中,最讓人痛徹心扉的就是要面對血緣至親之間的殊死較量,而更為難的地方就是,即便是這樣,為了捍衛一些東西,仍然要去繼續較量下去。

宋徽宗手裡握著的是他精挑細選的酒器,代表著他的美學和趣味,酒杯里裝著宮廷御釀,也是珍惜並且壟斷的。他壟斷了整個時代的權力,壟斷了美學體系,壟斷了官僚的任免,壟斷了美麗的姑娘,財富,甚至小到一杯酒水,這一切無一不彰顯著他高貴的無人撼動的地位。但是他也在被壟斷著,被史學家記載的荒唐,被官員之間利益的博弈,被與生俱來的天賦和好惡,被無盡的責任和繁重的國事,以及被有情和無情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

宋太祖趙匡胤

他或許會記起,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用僅憑一杯酒的高超政治手腕,解除了讓人頭疼的武將困局,他的直系祖先趙太宗趙光義在一場無人能定義的燭影斧聲的私人酒宴後承接了其兄的位置。這兩杯酒一杯解除了危機,一杯演變了政權,是帝王的榮耀和權謀時刻。而宋徽宗和宋欽宗這兩個北宋末代君王的酒局,代表了王朝將亡父子疏途的無奈,是帝王最孤獨和無助的時刻。

宋徽宗降龍石圖

時至今日,在人潮湧動的歷史博物館,人們可以看到保存完好的宋徽宗的書畫長卷和鐵畫銀鉤的「瘦金體」。可以看到鈞瓷穿越千年依然散發的和煦的柔光和艷色。在聽聞那些傳說和故事後,人們也沒法不承認,它是這麼美。人們在皇帝的天賦,李師師的美艷,和歷史悲劇中已經快要忘記當年一個普普通通的窯工的女兒是怎樣決絕的向熊熊燃燒的爐火中縱身一躍。

宋徽宋的酒杯,它在千年前就比很多人命值錢,直到現在還是如此。但是至少,杯中的水酒是人人都可以飲用的了。

鈞窯雞心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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