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日——100個邪邪的小故事66

半個世紀過去了,一些應該被銘記的,卻已瞭然無痕。我是記者李慕陽,我採訪了幾位經歷過「零日」事件的老人,想用他們的經歷,去拼湊出那個某些人試圖掩蓋的真相。

——題記

採訪人物一:孤寡老人李鐵勺

你想聽過去的事兒?你想聽,我還不一定想說呢!

哎呀、呀,你看你這孩子客氣的,來就來唄,還帶這麼貴重的東西!你想聽什麼?

「零日」的事兒啊?那可是五十年前的事兒了。唉,說實話啊,那年以後,我這日子總過得像做夢一樣!

那個夏天,我被炒了魷魚,永遠被炒了魷魚,因為世界上,再沒廚師這個行當了。以後我乾的活兒,沒有一個是我喜歡的。

唉,也不單是我一個人,我們整個酒樓——酒樓啊,就是以前還需要吃飯才能活著的時候,把各種植物啊、動物啊,用火弄熟了讓你放進嘴裡,咽下去——唉,不管你們年輕人怎麼說,我還是喜歡那個年代啊——我們酒樓的所有人都失業了。我這個二廚、只拿鼻孔看人的大廚王大肥、配菜的幾個我永遠把名字和人對不上號的大嬸、再到那堆嘰嘰喳喳的端菜小姑娘們,統統都失業了。

為什麼啊?就因為零日來了。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就是2017年的6月18日。是個晴天,挺熱的。其實跟平常也沒什麼兩樣。有些人傳的很邪乎,說他們看到神了啊,看到外星人了啊,一點兒憑據也沒有。那天那事兒就是在正午的時候,我是親眼看見的。大中午的,是我們後廚最忙的時候,我手裡鏟子不停,還排了十幾個菜。

外面一開始就是突然特別亮,讓我就控制不了地閉上眼睛了。那種亮光是白花花的,也就持續了不到一分鐘吧。當時我正在炒青椒肉絲,剛把火引到鍋里,就見窗戶外面亮得刺眼,我不由自主地就閉了眼睛。王大肥在我旁邊,也看到了。他大喊一聲:糟了!這tm是美~國~佬~給我們發~核~彈了!

好多人就嚇得都往地下室里跑,我沒跑。我這鍋里的菜還沒炒熟呢!我試著睜開眼睛,白花花一片,那個光,我看得真真切切,它像海浪一樣,是一波波的,它穿過了牆,又穿過我身上,傳過後堂的所有鍋碗瓢盆,飄到大廳去了。我的眼淚就刷刷地往下流。我想了想,核彈它既然是個炸彈,它要炸了總會有聲兒。可是聽了半天,沒聲兒。再試著睜開眼睛,又能看到東西了,我一看,鍋里的菜馬上就要糊了。我趕緊往外盛。喊小姑娘來端菜,沒一個人出來。我只好自己給端出去。剛走出後堂,就見好多人正從桌子底下往出鑽。

我往外面看,大太陽照著,沒什麼電視里演的蘑菇雲,就像啥事也沒發生過。

我把菜端到桌子上,是個戴眼鏡的男人點的。他的手抖抖地伸出筷子,吃了一口,馬上就吐了。我心想,沒這麼難吃吧?就見不止他一個,所有人都在往外吐。後面的事兒,你也知道了,被那個白光照過以後,人就不能把任何東西咽下去了,就連自己的口水也不行,那個吞咽反射也消失了。你們年輕人現在不都流行做唾液腺摘除手術嗎?其實浪費那個錢幹啥?像我這樣不去管它,讓它順著嘴角流出來就行啦!反正有口水巾接著。做了手術,你還要補充人工唾液,那玩意兒也不便宜啊!

小夥子,你不知道餓是什麼滋味兒吧?那感覺,可好了。餓了,咱就吃。吃東西啊,把菜啊,肉啊,哪怕白飯,放在嘴裡,使勁兒嚼,讓香味兒散開,然後,咕咚,咽下去。我從小就愛吃,可是沒錢。所以我就學了廚,我愛吃,也愛做飯。看著別人吃我做的飯,我特高興。所以,人不知道餓了以後,我覺得這日子真沒什麼盼頭兒了!

說完了餓,咱再說飽。飽,那可是天底下最好的感覺了——啊,還是說零日的事兒啊?好好好!

那時候,電視上一開始還說是什麼太陽耀斑超級爆發。其實我琢磨著吧,這是進化。那天開始,再不用、也不能吃飯了。現在都說咱們是通過皮膚吸收太陽光和水分,每天讓曬夠三個小時太陽,可總有陰天下雨的日子,這時候咱就得進人工太陽艙,不然就會渾身軟綿綿地沒勁兒。我覺得這進化還是有問題,應該再進化出個能把曬過的太陽存起來的東西。

我家裡人是什麼反應?唉,我那時候才剛談了個女朋友,跟我一個村兒的,奔城裡來,=讓我給她找個工作,工作沒找上,一來二去,我們就好上了。剛不吃飯那陣兒,人心裡都慌啊,沒幾天吧,就出了那個「末日團」。這事兒你可能不知道,電視不讓報。這個末日團的團長,是個特壞的老頭,他就把好多年輕人組織起來,讓人幹什麼呢?就讓人自殺,來贖罪。他說啊,在年底之前,不自殺的,就死不掉了,也活不成,只能永遠在那個什麼「煉~獄」里受苦,挨火烤,挨針扎——你說這不是扯淡嗎?

可當時,信的人真不少。我們酒樓好幾個小姑娘都信了。那時候也沒人來吃飯了,老闆讓我們都哪兒來的回哪兒去。那幾個小姑娘就在她們的宿舍里一起喝了葯,是王大肥發現的,有個姑娘是他相好兒的,他跑去找,一拉開門,可沒把他嚇死!

我怎麼也想不到,我那女朋友也是這個團的。她們自殺的時候都留那個「勸善」信,就是勸著家人追著她們也自殺。我有天回到我們那個出租屋,就見著了這麼一封信。後來,我就再沒找到過她。生不見人,死……

唉,我沒哭,沒哭,是沙子迷了眼睛……

採訪人物二:大學教授蘇鴻勉

李記者是吧?你坐!坐!別客氣!稍等我先滴一點人工唾液!唉,講了兩個小時,口乾舌燥啊!

對了,你剛說你是哪家報社的?——哦,知道知道,早前啊,我還在你們副刊開過專欄!

早了,二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我每天上兩節大課都費勁兒!唉,老了!快八十了!我琢磨著,把手裡這批學生帶出來以後,誰再請我回來,我都不搭理他了!

咦,你要問的是「零日」那時候的事兒啊?這事兒現在讓報道了?好好,真好!我這兒其實有不少材料,前些年,我還搜集了一些資料,想寫一本講零日的書。沒想到大家都勸我趕緊打消念頭。唉,估計像你們這麼大的年輕人,都不知道五十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兒了!

唉,還不是因為這個零日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還沒人能說清楚嘛!一開始的時候,我懷疑是核輻射,後來又懷疑是生化武器,可是,信息從四面八方傳來,不單是咱們這兒,全世界的人啊、動物啊、昆蟲啊,都是一個癥狀,這就耐人尋味了。我一直是支持地外生命學說的,宇宙這麼大,我不信咱們就是唯一的生命星球。

那個時候,正十二點吧,我是十一點半下的課,下了課又跟學生說了一會兒話,十二點的時候,我剛走到地下二層的車庫。那天是六月十八號,我兒子的生日。我準備去取他的蛋糕——那時候過生日,就是一堆人聚在一起大吃一頓,生日蛋糕也是能吃的,不像現在,是用顏料做的、專門打蛋糕戰的——車庫裡挺黑的,學校為了省電嘛,就零零星星開了幾盞燈。

挺突然的,就見整個車庫裡一下子變得燈火通明,那個亮度,超過了任何燈光可能達到的瓦數。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在很近的地方發生了核爆。我心裡咯噔一下,想,這下肯定完了,我要被埋在車庫裡了。可是,我再仔細一看,那光啊,是一種肉眼可見的波形,那麼大的停車場,只能看出一點點弧度,而且它穿過了水泥的承重牆,也穿過了我的身體。

過了四十三秒——這個是官方數據,我感覺足有幾分鐘,當然,人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對時間的感知會發生扭曲——強光消失了,一切又恢復正常。

後來也一直沒人能解釋強光從何而來。就像沒人能解釋清楚,為什麼那個時候我們要對退守派趕盡殺絕。哦,你可能不太了解退守派這個概念,教科書里通常把他們稱為——野人。在接受陽光照射代替進食成為補充能量的方法之後,先後出現了兩個很大的民~間~組~織。一個就是臭名昭彰的「末日團」,已經被徹底剿滅了。還有一個就是「退守派」,他們中,有很多是有原始宗教信仰的,更容易受到暗示和盲從。這個派別認為,神光——這是他們對零日事件的美化——神光照射,是神對地球子民的眷顧,從此不需要工作了,每天曬太陽、虛度時光就是他們唯一要做的事。可是他們忘記了,人除了要吃飯,還要穿衣服,還得有房子住,還得有機構來維持社會秩序,以保證個體的安全,更不用提那些精神上的需求了。

總之,這是一群頭腦簡單而理想化的人,偏偏他們的論調極具煽動性。零日以後,各種罷~學、罷~工事件,都是他們的手筆。後來,這些倒行逆施者當然受到了各國政府的圍剿,慢慢地就退守到人跡罕至的地方去了。前幾天新聞你也看了,現在沒有身份標識的「野人」根本不受人類~基~本~法的保護,可以隨意捕捉、獵殺,野人器~官~買~賣也完全合法化了。而這個所謂的「退守派」內部,也早已是一種完全混亂的狀態,可以說是倒退到了原始社會的形態。沒有教育、沒有醫療、沒有文字,語言據觀察也在不斷退化。我估計,再給他們幾百年的時間,他們就會回到非智慧生命的狀態了!

當然,我是贊成國~家的高~稅~收~政~策的。往低里說,是高~稅~收讓社會不至於一潭死水。往高里說,這是社會進步的助推手段。這幾年還好一些了,我記憶很深刻的一件事,是零日剛過去一兩年的時候,整個社會都處在一種非常鬆懈的節奏中。那時,我要出國一趟開個學術研討會,訂機票就花了一個多月,因為航空公司出現了大罷工,網站也受到黑客攻擊難以修復,完全買不到票。等終於上了飛機,發現我的座位竟然有人坐了,後來才知道,那時乘飛機已經不是對號入座了,誰去得早,誰就有座位。也沒有人維持秩序,一切法律、道德的約束都在分崩離析。最後,我是坐在飛機的過道里出的國。等到了開會的地方,又等其他人來,等了又有一個多月,人才差不多到齊,當然,有幾個非洲國家的沒來,後來知道,他們的國家已經從地球上消失了。

你知道二十世紀有個心理學家,叫馬斯洛的,他有個很著名的理論。生理——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實現,人的需求是層層遞進的。當然,現在這理論已經過時了,但他的思路給了各國政府新的靈感。其實在零日之前,很多國家的民眾早已實現了生理和安全這兩大需求……根據19世紀德國的一個統計學家,嗯,叫恩格爾的人,他提出的一個概念……

哦,你想知道的是零日以後是怎麼恢復秩序的?這個很簡單啊,當然這個話只是我跟你說,你不要把它寫到你的報道里去——把不守秩序的人都剔除出去,剩下的不就都是守秩序的人了嗎?不,這怎麼能是開玩笑呢?我在國外的時候,看到他們運送「搗~亂~分~子」的軍~車隊,一連一個多月就沒停下過。運到哪兒去?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這些人都被剝奪了身份,只能到不需要身份的地方去。

這麼說吧,劉記者——哦,對不起、對不起,李記者——年紀大了,記憶力衰退嚴重,我們說到哪兒了?對,我覺得吧,追究零日是怎麼回事沒什麼必要——對了,我現在說的這段你可以寫進稿子的!我經常想,我們這個地球啊,或者說宇宙啊,其實就是一個程序。為什麼零日以前,人必須吃飯才能活著?為什麼零日以後,進陽光艙睡一覺就能補充能量了?這些不過是寫程序的人更改了設定而已。說不定現在那個動了手腳的人,正在不知道什麼地方暗中觀察,洋洋自得呢!

所以,我們普通人,還是想想自己怎麼去盡量適應這個程序的設定,適應它的規則,讓自己在程序里盡量能停留更多的時間,別去揣測造物者的想法!

採訪人物三:「退守者」某部落領袖常智

謝謝管教!我站著就行。

(筆者按:長腳蜘蛛、也就是常智,遲遲不開口,直到筆者表示要跟他單獨談談後,他點了頭,就被牢牢綁在椅子上。等獄~警~走遠後,他才開了口。)

我知道你要問我們部落的事兒,你也不是第一個來找我的記者了。可你覺得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 不過,你要是能幫我送個信兒出去,我願意跟你說說。把這地方的坐標送給我的兒子們,讓他們帶著部落里的人來救我!

當然不怕了,我有那麼多兒子,光我能叫出名字的,就有幾百個!怎麼會?部落里九成的女人,都是我的老婆,我們部落有小一萬人,你說說我得有多少兒子?他們有~槍~又怎麼樣?這地方我早觀察過了,整個看~守~所~警~力~才三十多人,熱~武~器~配~置還不到80%,我幾千人的隊伍,拼上一半的人頭,圍~殲它十次都沒有問題!現在就是沒人給我送信。tmd,我老常什麼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

你這麼瞪著我幹什麼?你真以為我們都是些「野人」?告訴你,除了沒有電,我們的日子過得不比你差!

什麼?我比古時候的皇帝還要「荒淫」?你別以為這麼文縐縐地,我就聽不懂!告訴你,我老常以前可是有大學問的,心理學、哲學雙PHD!部落里的女人們,能得到我這麼優秀的DNA,那是她們的榮幸!

別的部落?我怎麼知道?反正你記住,闖進我們領地的陌生人,女人留下,男人格殺勿論!這都是被這幫把我關起來的王八蛋~逼得!既然他們殺我們不犯法,我們殺他們也不犯法!扯平了!

你怕什麼?我給你個自己人的標誌,喏,就這個布條兒,你tm倒是來拿啊,我能吃了你啊?沒見那幫孫子綁著我呢!先藏好!對!把這個布條兒綁在胳膊上,我們的崗哨一看見你,就知道是自己人了,絕對不會對你吹毒針的!你去了就找我的兒子人面蜘蛛,他是我們部落管事兒的。你一定把話給我帶到!

好!還想問什麼?「零日」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這tm我怎麼能知道?我問你,為什麼這個宇宙里,就地球孤零零地整出這麼多活物兒來?為什麼以前活著就得吃飯?現在就得曬太陽?到處都吵吵物理學理論完蛋了,其實不過是換了個吸收能量的方式。這本來就是一件小事兒。

要我說,是這個社會太~畸~形,每個人從出生就被~壓~榨、被~剝~削,一個人終其一生生產或者說創造出來的能量,遠遠大於他攝取的。那這多出來的能量到哪裡去了?當然是被一些不勞而獲的人佔有了。這是整個社~會~制~度的弊~端!「零日」當然是神跡!是某個悲天憫人的、擁有巨大能量的神祇,實在看不過去眾生受苦,才路見不平的!

要是當初所有人都能堅持住,跟我們退隱派同進退,早就是大同世界了!還會有今天你跟我在這裡的見面嗎?滑稽!滑天下之大稽!

採訪後記:

這幾天我采~訪了很多老人,對於那段歷~史,很多人依然避而不談。的確,「零日」事件在漫長的人類發展史上,沒有掀起它應有的波瀾。它曾引起了一些騷~亂,這些騷~亂的後果,在很長時間裡都不會徹底消散。但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並沒有被這一事件拖住腳步。

沒有人知道,「零日」究竟是怎樣發生的。筆者生於「零日」事件二十年後,對於那段歷史,我的同齡人都漠不關心。年輕人追逐的是最新的虛擬現實裝備,中年人還在苦苦還房貸和車貸,只有老年人,在閑談中才會偶爾提及「零日」以前的日子。再過五十年,不,三十年,也許「零日」就會被徹底淡忘。

筆者很難說清,這是一種幸或不幸。謹以這篇《零日·五十年祭》獻給那些即將和已經被遺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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