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工農同盟」政綱
評「工農同盟」政綱
(1931年6月12日)
我在《階級鬥爭》(La Lutte de classes)上首次看到了所謂的「工農同盟」的政綱,據說它是加泰羅尼亞聯盟的外圍組織[1]。假如《階級鬥爭》上的譯文準確無誤,那這個文件從頭到尾都讓人無比鬱悶。我在上一篇文章《西班牙革命與威脅它的險情》中批評了共產國際的西班牙政策的種種錯誤,然而,加泰羅尼亞聯盟也重複了這些錯誤,更糟糕的是,它還犯了共產國際領導層(至少在口頭上)沒有犯的錯誤。
1、這個文件的作者自稱「工農同盟」,這是什麼意思?是加泰羅尼亞聯盟的別名嗎?顧名思義,「工農同盟」就是工人與農民的聯盟,它是無產階級先鋒隊必須完成的一個重大政治任務,應該寫進政綱。但是,把「工農同盟」當作革命組織的名字,就是犯了「工農二元階級政黨」的大錯。在左翼反對派的批評下,共產國際六大已經放棄了這一反動思想。
2、整個文件一處都沒有提到「共產主義」。在自己的政綱里都不敢向群眾坦承共產主義立場的人,不配自稱共產主義者。
3、文件大談民主革命、民主共和國、人民革命,卻根本沒有進行階級分析。它批評政府猶豫不決、立場搖擺……卻根本不提這個政府的階級性質——它是資產階級政府,是人民的敵人。它對薩莫拉政府的批評,與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對李沃夫[2]大公—克倫斯基[3]政府的批評如出一轍。至於馬西亞政府,文件乾脆避而不談。
4、文件提到了「社會的合理組織」,卻沒有對此做出具體解釋。這是1848年以前的「真正的」社會主義者的措辭。文件接下來寫道:「共和國必須成為新的社會組織的先聲」。哪種社會組織?是資產階級制度還是社會主義制度?文件避而不答,繼續跟兩種制度玩捉迷藏。
5、文件認為,允許阿爾方索十三世出逃是「臨時政府的第一個重大錯誤」。錯誤?難道薩莫拉政府本應執行「高度覺悟的革命政策」?這是俄國孟什維克的思路。把資產階級精心策劃的反革命陰謀稱作「錯誤」,就是給資產階級塗脂抹粉,並在群眾面前替它打掩護。
6、「共和國不應只是資產階級的勝利,也應是工人的勝利。」這句拐彎抹角、充斥著庸俗的民主氣息而又虛偽透頂的話,到底想表達什麼?世上哪裡有過能同時滿足資產階級和工人的利益的共和國?我們可以——也應該——向資產階級共和派要求各種民主權利與社會改良,同時堅持向群眾揭露:即使是最民主的資產階級共和國,也只是資產階級用來壓榨工農血汗的工具。
7、文件在援引1873年的第一共和國時,伴隨著不可思議的道德說教:「……政權和人民就這樣徹底分開了」。抽象的人民與抽象的政權分開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資產階級把自己同勞動人民分開了嗎?對第一共和國的援引,究竟應該是為了提醒群眾資產階級已經變得更溫和、更友好、更慷慨、更和善,還是為了教育群眾一刻也不要相信資產階級會變得更「慷慨」、更「溫和」、更「和善」?顯然後者才是馬克思主義的立場。
8、文件號召「各省工人群眾以革命代表會為基礎進行自我組織」。自我組織的目的是什麼?文件沒有提出任何綱領。它沒有指出這種代表會必須保證政權向工人貧農的革命過渡,也沒有提出任何過渡要求:七小時工作日、工人監督生產、通過革命代表會組織工人士兵進行土改。它連一個字都沒有提到代表會的性質:代表會是無產階級與被剝削群眾同統治階級(即資產階級)鬥爭的組織。文件把「革命代表會」當成了體現西班牙小資產階級激進傳統的「革命組織」。
9、在談到土改時,文件援引了法國革命與俄國革命的經驗,對於剛剛就在我們眼前被共產國際領導層扼殺的中國革命的經驗,卻隻字不提。共產國際正確地「解決」了中國的土地問題嗎?文件對此避而不答。不吸取中國教訓的共產主義者,就沒有資格去教育和號召群眾,當他身處一個正在經歷革命浪潮的國家時就更是如此。
10、文件寫道:「我們支持這種觀點:每個民族都應該有自己的國家。」這句話對西班牙來說有何意義?說的是哪些民族?文件接下來把泛西班牙國家組織描述為「伊比利亞共和國聯盟」。這是什麼意思?如果是指聯邦,應該直接講明。
11、文件斷言「保衛革命應是最高法律」。可是,誰是革命的敵人?要保衛革命不受誰的威脅?掌權的資產階級保衛著「自己的」革命,使之不受無產階級的威脅。不管是誰,只要他用空洞的「保衛革命」來掩蓋這一事實,他就是在打著革命的旗號,幫助資產階級扼殺無產階級。
12、在政綱結尾,「工農同盟」(即工農二元政黨)保證「為徹底實現民主革命而全力鬥爭」。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要徹底落實以議會民主製為基礎的資產階級共和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必須講明白,並提出民主選舉權的要求。在伊比利亞半島實現「合理的」共和國與「合理的社會組織」之前,必須首先迫使薩莫拉的資產階級共和國給予男女工農投票權。
13、文件通篇不提社會黨,不提無政府工團主義,不提共產黨。看來「工農同盟」打算在政治真空中大顯身手。
以上就是我根據《階級鬥爭》刊登的譯文而提出的意見。加泰羅尼亞聯盟可能已經對政綱做了一些修改。我當然樂於見到它向馬克思主義靠攏的每一點跡象。然而,它的政綱體現的是徹頭徹尾的國共合作時期的「國民黨理論」,只不過加了點西班牙特色。共產國際在華政策的思想與方法,曾遭到左翼反對派的無情抨擊,卻被這個政綱最具毀滅性地全盤繼承。就我所了解的情況,加泰羅尼亞聯盟的領導人極力與左翼反對派劃清界限。這還不夠:左翼反對派也必須與加泰羅尼亞聯盟的領導人在這個政綱中表達的思想與方法徹底劃清界限。在革命中,虛偽的原則立場一定會導致失敗。西班牙左翼反對派儘管力量弱小,仍能為西班牙無產階級與革命作出重大貢獻。但要完成這個任務,它就必須遵守明晰、真誠和不妥協的思想秩序。這就是我對西班牙朋友的期盼。
1931年6月12日
列昂·托洛茨基
本文原名《加泰羅尼亞聯盟的政綱》,最初發表於《戰士報》第4卷,第17期,第1版,1931年8月1日,英譯者不詳。本文在翻譯過程中參考了李星同志的譯文。
[1] 加泰羅尼亞—巴利亞里共產主義者聯盟在1931年成立了自己的群眾組織——工農同盟(西班牙語:Bloque Obrero y Campesino;加泰羅尼亞語:Bloc Obrer inCamperol,BOC)。從它的名稱來看,就能看出加泰羅尼亞—巴利亞里共產主義者聯盟依然沒有在思想上與當權官僚劃清界限:「工農同盟」依然是「工農二元階級政黨」思想的體現。——中譯者注
[2] 李沃夫親王,即格奧爾基·葉夫蓋尼耶維奇·李沃夫(ГеоргийnЕвгеньевичnЛьвов,1861年11月30日——1925年3月7日),出身於留里克家族,1905年參加立憲民主黨,1914年任全俄地方自治機關聯合會主席,尼古拉二世退位後,於1917年3月15日任臨時政府總理,7月21日辭職。十月革命後被捕,後逃走,流亡巴黎。——中譯者注
[3] 亞歷山大·費奧多洛維奇·克倫斯基(Александр Фёдорович Керенский,1881年5月4日——1970年6月11日),俄國律師,在1905年革命後曾為一些政治犯進行過辯護,1912年當選為「勞動團」(Трудоваяnгруппа)的杜馬代表,二月革命後任臨時政府的司法部長,5月5日任陸海軍部長,7月14日任臨時政府總理兼陸海軍部長,十月革命後流亡國外。——中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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