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點什麼呢，第一杯還是想喝梅酒啊

01-29

日語里說起「梅」這個詞，產生的第一聯想不是梅花，而大多與吃有關，比如梅酒、梅干、梅漬等等。相反的，說起「櫻」，第一反應卻是觀賞性櫻花，而非櫻桃。櫻花本身可以入食，但說實話，不管是鹽漬櫻茶或包在點心外的櫻葉，味道的確說不上好，它的任務不過是和風性的裝點而已。

和啪一下全開、又啪一下落盡的櫻花不同，梅花是慢悠悠來的，含苞待放地醞釀很久，吊足了你的胃口，再來一個華麗登場。可惜它的花期夾在紅葉和櫻花這兩大著名風物中間，又值早春寒凍，就在大家被冬天折磨得迷迷糊糊時過去了。倒也不必為誰叫屈，梅要大放異彩的時機還在後頭呢。

北野梅

蘇軾有首詩叫《贈嶺上梅》：梅花開盡白花開，過盡行人君不來。不趁青梅嘗煮酒，要看細雨熟黃梅。初夏5月，正是梅子成熟的好時節。在東京地區的人看來，做梅漬，還是的用入梅前的青梅為佳。

但這一次，關東人怎麼覺得倒是不重要了，在關西的和歌山縣，產有日本最好的紀州「南高梅」，這三個字在梅子相關製品的外包裝上出鏡率極高。

梅之甘

剛來日本的時候，和一個和歌山出身的朋友去居酒屋，翻著菜單想：喝點什麼呢，第一杯還是想喝梅酒啊。心思彷彿被看穿，對方笑道：要不要試下我家鄉的紀州梅酒。當然，這位男性朋友毫無懸念地點了一大杯生啤，而我就在煙熏熏霧茫茫的居酒屋燈光中，開始了對日本梅的體驗之旅。

要我說，清酒和梅酒，是最能代表日本的兩種酒味。清酒，性別為男，太凜冽純粹，像武士，頭挽月代頭（古代日本武士為了不影響戰鬥，所梳的頭型），一身素凈紺色的袴服，潔凈而充滿殺氣。梅酒，性別為女，像浮世繪里的美人兒，渾圓的髮髻，塗白的後頸微露，和服寬大的領子從香肩半滑落，散發著一種魅惑的味道。

葛飾北齋浮世繪

嘗一口梅酒，加了紫蘇的更好，那是一種層次豐富的、複雜的美感。讓我想起這樣的時光，和一二友人吃完晚飯，小走上幾百米消消食，找一間看起來夠寂寞的居酒屋，點兩杯梅酒，水割或加冰，一小碟冷豆腐、幾樣京都漬物、煮鯖魚和蘿蔔，只有梅酒才能讓人輕易地迷失在朧月夜裡，它半拉半扯地，將我帶入自我意識半模糊的境地。這是梅酒魔鬼的一面，當然也有天使的一面。我房間的冰箱里常年放著一大盒俏雅梅酒，不論冬夏，回家就狠狠地喝上一口，像灌碳酸飲料般，彷彿有好多個小人在你胃袋裡舞蹈，乃是進門第一大樂事。

大概嘗過了就能體會，梅之甘，是意猶未盡之甘，不像蔗糖那樣甜得平鋪直敘，它要在舌尖上轉好幾個彎，把你的味蕾通通用小刷子刷一遍。梅之甘的代表團成員還有梅子果醬、梅子果凍、梅果子露、蜂蜜梅漬等等，但最讓人驚喜的總是意外遇見的。

梅子漬物

那日去北野天滿宮看梅花，一下巴士，面前就是一家京菓子司（賣京都和式甜點的老店），玻璃窗映著淡粉色的紙，上用毛筆字寫著「北野名物梅もち」（梅點心）。半透明的糯米皮，上頭點著五瓣梅花形，餡是加入梅肉的白豆沙，要問我什麼感覺，只能用「很微妙」這個詞來回答，如同清水二年坂的南瓜味冰淇淋。

梅餅

回去的時候在對面等巴士，望著這家點心店的名字百思不得其解，漢字不像漢字，假名不像假名。於是冒著錯過車的風險，穿馬路跑過去問。包著白色頭巾的老奶奶從裡間出來，眼睛笑成一朵梅花狀跟我解釋：念fu-ku噢，婦人的婦，久しぶり的久，招牌上是潦草地簡寫法，難怪你看不懂。邊說邊在小紙條上給我寫下兩個字的對比，對於我這種對食物懷著強烈好奇心、一而再再而三非弄明白不可的客人，真不知道店家是歡喜是憂呢？

梅之酸

酸甜味的果實是水果里最有潛力的選手，比如杏子、楊梅、山楂等，都可以往甜和酸兩個方向極致發展。梅子的酸是需要知音的，它並不具備蘋果橘子那種普羅大眾的食感，卻如同榴槤，讓喜歡的人嗜之如命，不喜歡的人避之不及。

家鄉江南會吃青梅，那種腌制後脆脆口感，當零嘴嚼的，我不大喜歡，總覺得留有很重的人工痕迹。潮汕一帶不僅用酸梅汁蘸水果片，還常常入菜，曾經在揭陽吃到過一道讓我念念不忘的水梅汁蒸鰻，梅子的酸味和鰻魚柔糯的白肉混在一起，既開胃又下酒也下飯，不禁感嘆造物主讓這兩樣生物邂逅在同一個盤子里的明智。多年來，它一直屹立在我心裡「想再吃一百遍」的榜單前三名。

梅子配米飯，在日本可以追溯到最代表性的「日之丸便當」，方形的便當盒中央放一粒梅干，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1945年前後是非常普遍的庶民便當，因為與日本國旗相似才有了這樣的名字。假如一個梅干實在難以咽下一整盒白飯，就稍微撒些鹽，心中默念：為了國家還是暫時忍耐貧窮的生活吧。戰後數年，當人們的生活漸漸得到改善，這充滿愛國主義精神卻缺乏營養的便當，便逐漸消失了，也不會有那家的媽媽給孩子做「日之丸便當」來憶苦思甜。一個梅子寂寞地立於米飯的孤島之上，這樣的場景只能在梅子茶泡飯上看到了。

日之丸便當

梅之酸的代表團也不弱，有梅醋、梅味噌、梅干、梅精華等，但最完美的組合還要數紫蘇和梅子。紅紫蘇是梅子的天然著色劑，再藉助它很宮廷風的芳香，掩蓋住了梅子的澀味，凸顯了酸甜味，包油豆腐皮的紫蘇梅子飯糰便是一例。前陣子還迷上無印良品的零食「梅味蠶豆」，絕佳的下酒小菜，商品的介紹里就這麼寫著：結合梅子的酸味和砂糖的甜味，口感酥脆的豆果子。這麼想想，無印良品的梅系產品真是不少，還有南高梅硬糖、梅味昆布、梅味仙貝、熬制梅膏、梅味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