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藝修真紀(序言之序·纖手剝蓮蓬章二)

? 偈曰:難難難,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閒。不遇至人傳妙訣,空言口困舌頭乾

(特註:言外之意,在下便是那個「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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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繼續來看馬蒂斯這幅畫——

這幅畫最大的迷人之處,便是我前天講的——

生命集體大聯歡,儼然慶祝自身「欣欣向榮」之存在的大背景下,漻然漏出的那一縷螢火般微弱的、屬於某「個體」的無助哀婉,或曰……

——「幽咽董其昌書

畫家將自己作為個體存在的具身體驗,即我們常說的「浮世之哀」,悄然糅入歡樂喧騰的畫面大敘事里,從而增加了作品的層次及思想深度。

此時,當我們隔岸觀火般,看著畫面上,那身子向左欹斜、踉踉蹌蹌的、竭力伸過去試圖攀援的那隻……彷彿可以悚然聽到這個柔弱的生命個體,從身體深處發出的、近乎於悲愴的空曠「吶喊」……不顧一切要「抓住」自己想要的。似乎不這樣就會馬上「沉」下去,沉入孤絕的黑暗水底。如果你定睛看下去,想必亦會愴然心哀。

這個隱喻式圖景,難道這不正是我等自身的寫照嗎?

難道我們不是在漫長而又短暫的生命中,常常,又常常「不切實際」的,總是努力努力的試圖要抓住」些什麼而最終往往又兩手空空嗎?

總會在某個時刻,你彷彿大死之人……

猶然詩人楊鍵在《河堤上》的這幾行詩——

讓我用死去的目光來看:

一個男人扛著一袋米經過,

小孩在巷子里拚命嘶喊:「媽媽,媽媽」

樓主按:這個「孩子」其實一直住在我們柔弱的心底。你可曾在某個時候聽見「他」的哭喊? 又,這兩行看似普通的語句,頗有恍然隔世的夢境意味,很符合死去之人的觀看視角……詩人總是能直接逮住漢語言語詞的內在特質,不假冗餘的額外修辭~

……

母親啊,你灰濛濛的兩岸使我不能遠走高飛。

樓主按:「母親」是我們心底「依賴」的象徵。我們總是渴望著「依賴」,盲目尋求「依賴」,而又困於「依賴」

我要在剝下來的牛皮上劇烈顫抖,

我要從獃滯的蛤蟆的眼睛裡湧出。

樓主按:我們常會在某個孤絕無助的時候,經歷那有如皮膚從身上撕扯下來的痛苦,彼時我們的淚水,對於某些不流淚的人,至少是象徵性的「淚水」,從茫然獃滯的眼睛裡湧出。又,為何「從獃滯的蛤蟆的眼睛裡湧出」的是「」,而不直接寫「(我的)淚水」呢?這是詩人們慣用的借代手法。因為對悲傷流淚之人而言,「淚水」正是其本體(當下的= 「淚水」)。猶如「鼻子」才是成龍的本體,「鼻孔」才是趙文卓的本體,「大奶子」才是柳岩的本體……

讓我用徹底死去的目光來看:

暴雨在傾瀉,在揮灑。

樓主按:惶惶不安的艱辛人世,其景象有如詩經所云:風雨如晦,雞鳴不已。這既是詩人對於人世的「客觀」感知,或也是由於自己混的慘,將自身人生的不如意擴展到整個「人類」,認為這原本便是人類生存的「真實」,從而安慰自己「混的慘」其實是「理之必然」,世界原本不讓(生活在其間的)人安生。自己當前的生活是「正常」的。至於那些「混的好」的人,哼,「不正常」現象而已~ 話說寫這一類詩的人常會不小心陷入這樣的「弊病」

我不會忘記

我是去年枯萎的草地上一朵金色的雛菊。

樓主按:誠如詩人在《心曲》詩里所言:我知道,你已裹上屍衣 / 只是不願說出。詩人認為,我們大多數人,包括他自己,實則都是像「死」了一樣的茫然活著……之所以說「金色的雛菊」,一來是用這樣妍麗的詞藻為當前這首過於「素樸」的詩「增妍」&「提亮」,猶如撒上一點點金粉,或者臨出門的女子不放心地迴轉身來,又加抹上一點點胭脂或唇膏,最後小小「妝點」一下,是其文本意識使然;二來則有顧影自憐的自戀意味,話說吾人在觀察、描繪自身時,總會情不自禁產生一些自戀,猶如照鏡子的人總會在自戀意識的驅動下,藉由視覺心理,調整、修飾自己的面容,這就是為何你在鏡子里看到的臉,往往比你「實際」的面孔要……漂亮~ 又,為什麼「金色的雛菊」前面要加上「去年枯萎的草地上」呢?「去年枯萎的草地上」這樣的字詞,予人「過時」、「黯淡」、「被遺棄、遺忘」的意味,用來修飾作者的化身「金色的雛菊」,使得詩人在自我觀照時,對么么噠的「自己」(金色小菊花兒)益發憐惜和憐愛,從而在下意識里,進一步加強了顧影自憐的自戀意味。前面說過,作者總能逮住漢語言語詞的內在特質。語言銳感的詩人,往往不受字詞表面意義的限制,總能精準地抓取其內在特質,比如隱藏的關聯意義、可以由此牽動的感覺、情緒或氛圍,以及字詞本身具有的「色彩」、「色調」、「質感」、「重量」等等。即便在這下意識流露出的自戀里,也能抓取相應的配套詞句,用語言「呈現」,而非「指稱」自己想要表達的~

「徘徊何所見,憂思獨傷心」。而當你抬頭環顧,那作為「整體」的生命不屬於任何個人的生命本身,絲毫不受你之影響,依舊是「欣欣向榮」,野草般瘋長著,一代又一代的交替。生命便只是「生命」,不為任何「個體」,只為生命本身,只為生命之為「生命」而存在。而讓每一個擁有它的個體,因「難得」的擁有,去慶祝,展示般的歡騰舞蹈誠如村上春樹心同此理的感言:舞!舞!舞!生命「迫使」每一個「僥倖」得到它的人,猶如展示自己的「得到」,必須「舞!舞!舞!」,一直舞下去~)

然則,為何又會在某個寂寞時刻,作為生命之「個體」的我和你,心頭總會縈繞一縷纏綿悱惻幽咽呢?

正所謂……

——吾人心底總是有那麼一縷纏綿哀怨之情,時隱時現,忽低忽昂,這是我們之為被暫擲於世間的孤單單生命個體,必然產生的。生而為人,孰能無怨?

而此種「惆悵、幽怨、哀婉、纏綿悱惻」,對於易感之人更甚。其來時,縈旋流轉,幽抑凝回,情景往往正如范仲淹句,「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廻避」,嗟夫嗟夫,莫奈其何……若乃盤旋至極,忽作變徵之音,中心愴摧,俯仰內傷,一死之心都是有的是故詩人常發之以詩,畫家常發之以畫,樂者發之以樂,至若楚留香之徒,則從一個個新鮮的女人肉體上尋求片刻慰藉直至變得不「新鮮」~

嗚呼,憶昔年少之時,僻居奈及利亞鄉下,里有自放於天涯之中國隱者,見余聰慧可喜,試教余誦讀《文選》,而余每至江文通之《怨悵》,未嘗不垂涕者也。

傷哉江文通斯文,其辭曰——

已矣乎,現在讓我們停止浮濫的抒情,「正經」討論一下這幅畫。

上回說到,馬蒂斯的這幅《舞蹈》,畫面該處有一個「用典」,借用了米開朗基羅《創造亞當》里的這一橋段——

……

(待續)【請返回專欄點擊下篇】

有事要出門,暫時寫到這裡。

話說「序言之序」比我預料的要長,倒是後面的「序言」及「正文」事先寫好了一大部分。。。

這裡預告一下,所謂「序言之序·縴手剝蓮蓬章」,「縴手剝蓮蓬」來自清代畫家金農的一句自度曲,相關的這首曲詞難以釋懷地出現在他兩幅畫里至少就我目前所見,樓主原本以此為線索,經由對他另外一些相關畫作及畫上的題詩的考察,略為八卦一下他可能的「被拋棄情史」,順便穿插對繪畫、詩歌的「正確」欣賞方式。目前只是鋪墊~

另外,特此鳴謝董其昌先生為本文題寫「幽咽」二字~

很漂亮的字,望廣大藝術愛好者對著題字圖片,手指書空,臨摹這兩字至少二十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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