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妖記》:訶梨鬼母(一)

皎白幽潔的月色之下,疏密無秩的灌草叢間,兩個少年一前一後的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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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久行夜路養成的習慣,蕭練從始至終一手提韁,一手按劍,眼睛不住地四處張望,每每遇到險狹、幽僻的路段,不知不覺就馳行到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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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回首一看,陶弘景又被落下了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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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點都不體諒直蕭練的擔心,一直怡然自得地躺在鹿背之上,眯著眼睛看著滿天星辰,時不時念幾句古詩,吟幾支小賦。聲音明明是輕飄飄的,卻又貫穿著整片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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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來追我時,疾馳如風….追上我後,又怠惰緩行。」蕭練心中忿忿,可他畢竟是擔心這山中有什麼妖物,因而不敢離陶弘景太遠,便又得停在原地,等他過來,就這樣一緊一慢,快一個時辰過去了,才行了幾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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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陶大真人,你能否走快些?大晚上的念詩不怕把鬼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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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念詩是為了你好。」陶弘景撇撇嘴,幽幽說道,「不信,你且聽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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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陶弘景的話音落定,不再有空靈的聲音貫透山谷,四周一時寂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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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詭異的寧靜還沒持續到半分中,便從泥土裡、從樹林間,從大地上的每一寸皮表上,緩緩滲出一絲又一絲微弱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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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聲音只是如綿長的絲線一般,一重一輕,飄忽不定。可僅僅是片刻的功夫,聲音越來越大,發聲的來源也越來越多,到最後,山谷之間竟而像是響起了不知名的合唱。

那一聲「嗚...嗚...嗚」的聲音果真是讓人聽得頭皮發麻,與起伏的山濤、呼嘯的谷風,一起組成了一隻詭怖的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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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聽起來像是小孩啼哭,可是那聲音毫無稚子之音的清脆明亮,而是帶著乾乾的澀感,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吃力而沙啞,像是要咳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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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是頭皮,蕭練就連握劍的手都開始發麻了。

他一面壓抑恐懼強按著劍柄,一面頻頻回望著陶弘景,眼睛都快瞪出火來,好似在說:「你這個死道士,還不快來解釋下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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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陶弘景仍是慵懶地躺在鹿身之上:「怎麼了?為何這樣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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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故問!!你說…說…這…這又是哪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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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經他這麼一說,陶弘景這才慢悠悠地直起身來,先是用鼻子嗅了嗅,而後將手罩在耳上,細細聽著,「不用擔心,這不是什麼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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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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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過的妖怪多了去,怎麼可能辨認不出?這大概只是些奇鳥異獸的嘶鳴罷了。」陶弘景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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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的妖怪多嗎?怎麼從來不見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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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古今皆有,只是當今天下尤其多,或是亂世將出之兆。凡人不知其有無,是因為妖怪一般不以真身示人,唯有僧侶、道士、巫師、陰陽士等人,能看穿此道。然則教有教法、門有門規,鬼怪妖異之事,一般禁絕為外人廣知,招來俗世紛爭不說,更是有泄露天機之嫌,容易折損修為。那些打著降魔伏妖的旗號四處招搖之人,要麼別具用心,要麼只是些江湖騙子。從他們口中說出的怪談,人們自然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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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練聽他講了這麼多,略微定了定心,「實不相瞞,其實我從小也是一直相信鬼神妖異之說的,搜集了許多志怪雜談。可每當我講給身邊人聽,可他們都不願與我多說,阿父阿母還時常責備我,說我不把心神放在六經正統上,整天儘是胡思亂想。你呢?你外出修道,你父母有沒有勸阻禁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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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練一問,陶弘景便想起了臨別時,父親勸其入仕的那番話語。最後只是一聲苦笑:「自然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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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想也是。不過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修為和功力,倒真是聞所未聞。不知所入何派?師承何方?」

蕭練說著說著,語調越來越親密。耳邊雖然仍是怪聲不斷,但蕭練與陶弘景你一言我一語,敘聊融洽,很快也就沒那麼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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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陶弘景笑了笑,湊近蕭練,神秘兮兮地說,「此乃天機,不可泄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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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算了,不必拿什麼天機做幌子。」蕭練見陶弘景不願提及師承,也沒有強行追問下去。

反倒是對陶弘景的修道經歷起了興趣:「你這身法術,都是怎麼學來的?難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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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弘景笑笑:「沒怎麼學,明老莊之道,究天人之學,才是修行的根本。降妖伏魔,只是末技而已,我也未曾研學,致虛守靜,自然得成。道門之中,除降妖以外,還有陰陽、扶鸞、術數、式神、觀星、禁咒、雷法、醫藥、占卜、占夢、符籙、堪輿、相面等諸多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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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練一臉好奇,仍想繼續聽下去,可陶弘景卻突然止住了:「各種技藝、法術,你日後自會慢慢見識到….不過….我還是勸你先看看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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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練看到陶弘景驟然放大的瞳孔,寒毛都豎起來了。他試圖回過頭去,身體卻抖得厲害…短短几秒鐘,漫長得卻如同整個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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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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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練瞪大了眼睛,面前仍是漆黑一片、空無一物。只有那此起彼伏的詭異叫喊「嗚…嗚....嗚…」仍然迴響在山谷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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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練也不知是該心安還是該恐懼,他迅速把頭扭了過來,低聲喝問著陶弘景:「到底是什麼東西….你看到了就和我說…別…別神神叨叨的…」話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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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行行好….」突然從後面滲進來一聲低沉幽微的呼喊,看似孱弱,穿透力卻是極強,伴隨著滿山的怪叫,從蕭練衣服的後領一直鑽入背部,繼而環繞全身。蕭練猛地一抽,嚇得險些從馬上跌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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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身去,眼前卻仍是空無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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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從後面傳來陶弘景不懷好意的大笑:「誰叫你騎著這高頭大馬,人在眼前你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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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練聽到陶弘景的聲音,這才稍稍心安,將目光緩緩下移,提起燈來,正見到一名身形瘦弱、弓腰馱背的婦人站在馬首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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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她是老人吧,可聽她的聲音,只有二三十來歲的樣子,毫無老年人的渾濁、沙啞。說她是年輕女子吧,可看她的模樣,卻又盡顯老龍鍾之態,更不用說,從她的臉上,仔細看去,干黃的麵皮如同朽樹、深陷的眼窩旁邊爬滿了皺紋….還有那滿頭銀白的髮絲,枯瘦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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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論她是人是妖,在深山的夜裡突然見到這樣一個面目駭人的婦人,也足以令人心慌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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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練一手提燈、一手按劍,仍然未敢放鬆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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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覺向後望了望,眼睛直直地看著陶弘景,眼神分明是在問:「她是不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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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弘景瞬間就讀懂了他的意思,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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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蕭練這時候膽氣才完全回復過來,「…這位…額….阿婆,攔住我們是有什麼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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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丟了!我的孩子丟了!!」阿婆神情獃滯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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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哪家的頑童在山間迷路了。」蕭練想了想,決定幫幫此人,「我們遊行天下,不趕路程,幫忙找人,倒也無礙。不過阿婆,你不妨說下你孩子是在具體的哪個山頭和林子里走丟的?也方便我們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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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那個,就是,在那邊兒。」阿婆說著,用手指了指西向的一座小山包。蕭練他們正欲扭頭前行,阿婆突然又望著遠處的幽谷囔了句:「不、不、不,好像又是在那邊….到底是在哪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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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在這邊還是那邊?」蕭練又重新問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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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也不知道啊!」阿婆面色萎頓,急得像是要哭出來,可看著她那乾枯的眼眶,似乎早就經受了無數次的嚎啕慟哭,再難流出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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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練想來也許是小孩走失過久,加上這位阿婆神智不大清楚,故而不大能辨清方位,便又追問了一句:「那麼,你家小孩,是在何時走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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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剛才,酉時三刻,我帶著那促狹鬼去采果子回來吃,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知跑出去了…孩兒他爹又不在家,就我一個人滿山遍野地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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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奇了.....」蕭練陷入了沉思,「這阿婆明明連孩子丟失的地方都記不清了,怎麼憶起時間來,倒是如此準確無誤?而且酉時三刻,也就是我們差不多剛入山的時候,短短一兩個時辰的功夫,一個小孩兒能跑到哪裡去呢?況且這山上林木稀疏,站在高處,山景遍收眼底,他能去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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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跟在後面不說話的陶弘景此時卻突然開口了:「不如這樣吧…..正好我們有兩個人。既然阿婆記不得是在哪裡走失的,不如分行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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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是說我們分頭行動?…」蕭練說話明顯開始結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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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這樣更快點。你去小山頭,我去大山谷。誰先找到小孩誰就去山頂上等著….」陶弘景早知蕭練在害怕什麼,緩緩走過去,在他耳邊說著,「別擔心,她不是妖….你放心隨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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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練還想再有所挽留,可就在這略一思忖的片刻,陶弘景就已經騎著白鹿躍過了一道小澗,踩著河岸的磐石,一跳一蹦地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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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了」,蕭練只好硬著頭皮,跟在這個詭異的阿婆後面,向遠處黑魆魆的丘陵緩緩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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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舊文字(十八線影評人,不入流小說家)

作者專欄:尋妖記 - 知乎專欄(主要寫小說,偶爾寫影評)

作者公眾號:電影冊子(主要寫影評,偶爾寫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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