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一種被誤解的感受
如果好奇心,或者興趣,是最受到欣賞的感受,那麼憤怒可能遭到了最嚴重的誤解。
但是憤怒不能被繼續這樣誤解——兩大線索十分明顯:
首先,憤怒是一種消極情感。因此,就像所有的消極情感一樣,憤怒是一種緊急求救信號。好像在對媽媽,或者爸爸,又或者周遭的環境說:「哪裡不對勁……請幫幫我!」
第二,憤怒就是極度的悲痛。如同我前面寫到的,任何過度的刺激(比如燈光、噪音、疼痛),都會使嬰兒的面部表情和聲調從難受變成憤怒。如果你不理解自己或你的孩子又或者其他成年人的憤怒是怎樣的一種感受,想想「痛苦積累太多」的感覺。而憤怒是一個量的概念,它是一種「過量的狀態」,是由於過量的刺激所引起。
憤怒是所有的消極情感最後都會通往的一條路。任何過量的負面感受(痛苦、恐懼、羞恥等等)都會導致憤怒。同樣地,興趣被阻止會導致悲傷,如果被過度阻止,會導致憤怒。
憤怒的來源
讓我們從頭談起。憤怒是人類九種基本感受之一,它是對外界刺激的反應。而憤怒最早在嬰兒階段就可以被觀察到。它可以表現為「大發雷霆」,伴隨著臉漲紅,破口大罵,眼睛瞪圓。而在嬰兒的臉上,憤怒的表情更加微妙,他們的眉毛下彎,眼睛眯成一條縫,下巴收緊。
再一次強調,憤怒是一個量的問題:而這種強調如何能幫到我們去更好地理解呢?想想一個嬰兒或者一個小孩,當她飢餓、疲倦或者生病時,會發生什麼?她會變得煩悶、暴躁、憤怒。而這就是過量的痛苦。
或者想像一下你絆了一跤。首先,襲來的感受是疼痛,你感到很難受,而當痛感繼續增加時,你就會憤怒。由於「太痛苦」引起了暴躁或者憤怒,也是這個道理,誘因都是遭受了過多的壓力或刺激。我們用來表達從痛苦轉變成憤怒的詞語包括暴躁、焦急、煩悶、惱怒。
因此,憤怒是一個量變到質變的過程,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你認為一切會順風順水的進行著,但當風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會把你逼迫到怒不可遏。而也許任何單獨的問題都是容易解決的,但是當所有的問題堆積在一起就會導致憤怒。
憤怒被認為是「傳染性的情感」,一個人的憤怒會傳遞給另一個人。為什麼會這樣?可能是因為別人的憤怒會增強你難過的程度。想一想路怒症,一輛車在你的後面頻按喇叭。這樣不斷增加的刺激就好比一場遇襲、一次攻擊或者其他不好的體驗。為什麼會傳染?從進化論的觀點來說,大概是因為其他人的憤怒帶來的強烈刺激,會迫使你調動痛苦和憤怒來應對潛在的威脅。
憤怒和癥狀
在精神病理學上以及人們的日常人際關係中,憤怒這種情緒通常是被忽視或誤解的。在病理學中,認為憤怒的背後是一系列的癥狀。例如,大多數人從小到大的教養是說:憤怒是一種被禁止和可怕的情感。他們可能會發展出一些強迫癥狀,比如,反覆檢查門鎖、燈等等。臨床工作者告訴我們對憤怒的恐懼和失控通常都是這些強迫癥狀背後真正的原因。
憤怒在人們出現或多或少的偏執傾向(即感覺別人會傷害或阻擾他們)時,充當了重要角色。而這種確信別人會設法去傷害自己的想法好像來源於兩個地方,既「外界」和「內在」:也就是外界的現實或者內心的感受。所謂「外界」是指,如果一個人童年時期是長時間受到身體虐待或語言辱罵的受害者,又或者是一個由於戰爭創傷造成過度警覺的老兵,這些創傷模式會潛藏在大腦中並創造出小心謹慎的性格和對傷害的恐懼。這些人成天小心翼翼。對他們來說挑戰可能在於如何適應當下其實已經轉好的現實環境。
至於「內在」,一個人內心所感受到的憤怒可以被「投射」(歸咎)在其他人身上,特別我們不承認乃至禁止憤怒的時候就會發生投射。換言之,好像一個人在說:「我沒有生你的氣,是你在生我的氣。」這是一種逆轉。投射是非常重要的應對機制。出於投射,孩子們會說他們害怕躲在床底下或者柜子里的怪物。憤怒的人在投射什麼?他們把自己內心的憤怒投射在了外界人或事上。噩夢、害怕怪物、其他方面的「偏執」——許多都是基於人類內心的憤怒被投射到外界,所呈現出來的東西。
為什麼憤怒需要被歸咎在其他方面呢?通常是因為人們被教化,認為憤怒是不可接受的或者應當被禁止的,以及認為憤怒太激烈、太可怕了。我們需要回到憤怒的起源——它是人類的一種基本感受,是緊急求助信號,也是對於過度刺激的反應。如果人們禁止這種感受,不去表達它,那麼出於害怕,我們會將憤怒投射到外界他人的身上。人們可以通過教孩子識別憤怒,並允許他們表達內心的憤怒來有效地幫助孩子和他們的父母。
「自戀創傷」
憤怒的其他重要方面和精神病理學都涉及到了「自戀創傷」,即打擊某人的自我感和自尊。當一個人感受到傷害,或者被批評、羞辱、貶低時,這類的刺激會導致悲傷。Bob Dylan在《時代在改變》一書中寫到:「我很容易受傷,我並不想向眾人展示我的傷疤。你可能傷害了別人而不自知,(對被傷的人來說)接下來的一分鐘就像是永遠那麼長。」
如果存在太多的批評、攻擊或辱罵,會發生什麼?讓我們回憶一下上面提到的基本觀點:悲痛過度之後就會轉變成憤怒。這就是所謂的導致憤怒的「自戀創傷」。比如?想想「路怒症」,刺耳的鳴笛聲,就像被別人批評或辱罵了一樣,最終導致了憤怒。
或者再想想一個牙牙學語的三歲孩子對父母說:「我恨你......你真壞!」許多父母就會把它當成批評,因為他們自己小時候感到生氣和憤怒時也會說相同的話。按照這個邏輯,受到「批評」的父母就會去打罵自己的孩子。而正如我們之後會探討的,父母需要從孩子的話語背後,翻譯出孩子的感受,來明白是那些痛苦引發了暴怒。
「學習」的過程也充斥著自戀創傷。
學習意味著你之前並不知道這個東西——無知本身也會引起自戀創傷。
而創傷可能來自外界——「這你都不知道?」或者「所以現在你知道了吧......」或者任何實質意義的說教或者教導;
創傷也可能來自於內心——來自於你自己——「我真是太蠢了,竟然不知道這個」或者「我不懂這個」。
教育本身,或向別人展示如何做某件事,都隱含著潛在的自戀創傷——即有些東西是其他人不知道的。這就是為什麼最好的老師和心理治療師都是那些能夠緩和學習過程的人:他們幫助別人學習新的東西,而不誘發在學習中常常伴隨的羞恥感、恐懼和悲傷。
根據進化的理論,自戀創傷以及隨之而來的憤怒似乎是兼具益處和壞處。假設一個人遭到語言或身體上的攻擊、批評和辱罵,而由此引發的憤怒促使腎上腺素以及其他生理表徵處於激活狀態,從而能夠調動這個人去防禦或者是逃離這種情境。但另一方面,在當下這個更注重心理層面的世界,如果因為被批評而激起了太多的暴怒,或者因為學習而喚起了太多的痛苦和抵觸感,則又似乎是適得其反的。
處理憤怒——認識和處理憤怒最有效的方式是什麼?
首先,我們要記住憤怒是對過度刺激的一種基本的生理反應。也就是說,在某些情況下我們不得不感到憤怒。這是大腦設定的程序,就像同樣設定好奇心這個程序一樣。因此,任何認為憤怒應當被禁止或者應當被抑制的說法都是誤導。再一次強調,許多時候我們沒辦法不感到憤怒。
重點#1:由此可見,首要的是建立一種「我們可以憤怒」的內心自由——憤怒是一種正當的感受,我們不要掩蓋和壓抑它。是的,我們有時會對親密的人感到憤怒,甚至有更為凶暴的感受,盼著他們「消失不見」。人類的親密關係總是充滿著矛盾情緒——積極和消極情緒都指向同一個人。這是精神分析的一項重要發現,我們的感受有時是相互衝突的。為什麼會這樣?因為我們擁有積極的情感,也擁有消極的情感,對立的兩種感受可以被同時喚起。
孩子通常會用非常原始的方式表達憤怒——「我恨你!我希望你死掉!」這就是孩子的方式,他們開始學習語言,並用語言表達憤怒。但是我們正在越過自己的體驗。再一次強調,首要的是建立內在的自由,容許成年人或孩子體驗他們內心的憤怒感,並儘可能不去抑制它。
重點#2:第二步是對憤怒的表達。嬰幼兒表達憤怒的方式很單純:大吼大叫或咬牙切齒,臉紅,皺眉,擠眼。這是過度悲痛或憤怒時的身體反應。而即使是一個憤怒的成年人有意識地控制他對憤怒的表達,你也能看到類似的身體特徵(儘管程度輕微一些)。
上面是憤怒的非語言性表達。當然,還有其他非語言性的表達方式:肢體衝突,打架,喊叫,有時還有其他行為,比如:偷東西,撒謊,欺凌。
然而,處理憤怒最關鍵的方法在於語言表達。無論是孩子還是大人,目的都是幫助他們將憤怒以及過度悲痛的感受用語言表達出來。這也稱作為解釋或者感受命名。因此,我們可以對正在生氣的小孩說:「你在生氣,好像有什麼事情傷害到了你,或者也許你感到難過不安。讓我們來聊聊這件事。」而重要的是給感受命名,如:「悲傷」,「生氣」,「惱怒」。
用語言表達感受,相當於將身體和情緒承受的過度悲痛或憤怒的象徵意義地編碼出來。當情緒情感可以用語言表達或被象徵性地編碼時,大腦便更能夠管理行為。語言化的過程及其顯著的治療效果被運用在所有的心理治療當中。而將感受轉化為語言也有助於張力管理。
如同精神分析師Anny Katan提到的:
「語言化是一個整合的過程,它反過來有助於現實檢驗...如果孩子學會用語言表達感受,他將學會推遲行動。」(1961)。
這種張力管理以及將感受語言化的能力會顯著提高一個人處理關係的能力。掌握這個能力的人知道他們自己的感受,並選擇在適當的時間以合適的方式表達出來,這可以免於遭受行為失控帶來的苦惱。
打孩子的問題
關於憤怒的任何討論都應該包括打孩子的問題,以及其他所有間接的表達方式:拍打,掌摑,搖晃對方,擰捏,抓打等等。我們之後會詳細討論肢體懲罰的問題,既然這是在悲痛和憤怒的語境之中,則肢體懲罰問題是不該被遺漏的。而美國精神分析協會在「肢體懲罰」的聲明中詳細討論過這些問題。(2013)
任何打孩子的行為都是誤導。為什麼?因為打孩子恰恰會引發孩子一些不必要的感受:悲傷、憤怒、恐懼和羞恥。特別是恐懼,這是一種有毒的感受。這些消極感受會抑制我們想要的積極感受:興趣和享受。記住,興趣負責我們的學習和探索活動。恐懼將會抑制這個能力。
總有更優的選擇。打孩子會使孩子變成一個攻擊者。孩子會根據父母的打罵行為來定義自己,孩子會感覺哪裡出了錯以及暴力行為是允許的。打孩子還會導致對張力的低效管理並引入了一些衝動性的模式。雖然打孩子會在短時間內讓孩子聽話,但長遠來看,打罵行為的代價太大。
孩子和成人都想用語言為感受命名。人們也想用語言表達來替代行動化。這樣做的理由是允許大腦使用其非凡的象徵化思考的能力。而這一點對於那些正由前語言階段向語言的象徵化表達階段過渡的孩子們來說,尤為重要。
打孩子則會適得其反。這種施虐性的行為實則在強調行動高於語言,恐懼和憤怒高於好奇心和學習,衝動高於張力管理。
譯者:盛夏的晴天
作者:Paul C Holinger 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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