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地圖.第四章.情節的邊界

作者：天天座

情節是小說被誇讚最多的部分。不過，情節也是最似是而非的部分。

為什麼明知老套的情節還要樂此不疲地寫下去？作者究竟對他筆下的人物做了些什麼？

情節對輕小說而言意味著什麼？

本篇將做出解答。

01.天之雙眸

當我們在談論爛俗輕小說時，總會談到個辭彙叫套路。

如今的輕小說正是這種套路最被詬病。好玩的是有關輕小說的情節越往後發展大同小異感就越強烈。

收後宮的總是要收，妹子的裸體總歸要見，男男女女吵架總是要吵，該打的戰鬥一定要打，能倒貼的就盡量不主動。

最初庄司智在負責MFJ的輕小說時很難想到這門套路會被他玩到窮途末路的境地。如今的輕小說，其實雜糅了太多迎合宅的元素於一身。如同《精靈使的劍舞》、《絕對雙刃》、《機巧少女不會受傷》之類，從轉校生開始、收後宮做中盤、打倒大反派為收場的情節架構早就司空見慣。

此景儼然有種情節不夠元素來湊的味道。這種說法也許只是旁觀者的風涼話，但不得不說最近輕小說看樣子在情節上不怎麼上心。

果然如此么？暫且不給出答案。

現在讓我們先跳出輕小說的框架，從更高的眼光去考慮問題。

02.魑魅魍魎

敘事這個詞被故事寫作者用了很久。很多時候，這個詞被用來評價一個作者的水準高低，甚至用來進行嚴厲批評。

不過，這個詞在廣義敘述學（研究所有可以用來講故事的符號文本的共同規律的新興學科）上是存在爭議的。「敘事」一詞存在很大的邏輯漏洞。敘事敘事，敘是講述，事是故事。也就是說有事可敘，才是敘事。既然如此那就非得要有故事了。

事實並非如此。

在小說文本中很多情況下是無事也敘。比如說，記錄人物與人物的互動過程、描述一些自然或非自然的事物之類，都是不存在故事和情節的非敘事欄位。既然無事也敘，那麼為什麼還能被叫做「敘事」么？顯然不能。

在很多時候，我們作評論的時候存在著很多相當含混的論調。這裡的敘事就是如此。對於水平不夠的評論者來說，常常祭出這樣自己也說不清的論調來指責他人。他們口中所謂的敘事能力根本就是毫無根據的說法。

在小說甚至各類藝術形式中有大量的非事件記述，但是一條貫穿所有信息的主軸依舊是情節。在前篇中我們提到了符號和信息，也談及了小說的本質是符號的集合。我們把符號堆砌的集合想像成一個文本，現在它是符號文本。

從廣義敘述學上來講，任何符號文本都要滿足一下以下條件——一定數量的符號被組織進一個組合中，讓接收者能夠把這個組合理解成合一的時間和意義向度。（指一種視角，是一個判斷、評價和確定一個事物的多方位、多角度、多層次的概念）。

這裡的符號文本定義，可以明確得知一點，意義並非是作者讓其有意義，而是接收者也就是讀者的解讀讓其有了意義。但是單純的符號堆砌，沒有經過組織的集合為何會形成真正的小說呢？

將符號文本轉化為真正的小說，真正需要的是一個敘述化的過程。完成這個組織過程的基本工具是情節。情節把所有的符號全部統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套有特點能夠被讀者所理解的符號文本。所謂的小說，正是成型之後的一種敘述文本。

綜上，敘述的定義便出現了。

1.有人物參與的變化，即情節，被組織進一個符號組合；

2.此符號組合可以被接收者理解為具有合一的時間和意義向度。

只要滿足了以上兩個條件的符號文本，就是敘述文本，如果此文本是使用文字紀錄的方式撰寫的虛構作品，便是小說。作為符號集群的文字文本，經過情節的組織被敘述化，從而成為小說。

由此解釋，情節在小說之中的基本作用便能得知了。

情節不是藝術形式，卻能包含在一切藝術形式之中。只要這門形式成為了敘述文本，都逃脫不了情節手法的運用。

也就是說，情節是符號能被讀者充分接收意義的手段。如果只是作者自身臆想出的意義，讀者沒有接收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這串符號組合本身就是失敗的。

符號作為符號最大的要求便是表意。這個要求並非是由作者來實現，而是讀者來實現。可以說，作者是非必要的環節，甚至一個文本可以不需要知道作者，因為他根本不是重點，但是讀者是絕對必要的環節。只有讀者能夠解讀到信息和意義，敘述文本才能有真正的價值。

從廣義敘述學來解釋的說法，徹底摧毀了作者作為作者的驕傲。因為讀者理解即有價值，作者表達讀者不理解就是沒有價值。

小說作者經此一役，徹底便下凡間。正如羅蘭巴特所言，作者已經不再受保護了，現在是走向小說的時候。

明白了情節在小說中所處的位置，那它又有什麼特點呢？

03.魔彈射手

四月番中有部特別獨樹一幟的作品叫《Re:CREATORS》。

這個故事講述了一群動畫、輕小說、遊戲中的人物來到現實世界去尋找故事作者撕逼的事情。其中有一個人物，她抓住了自己的作者，在並埋怨他是個不負責任的創世神把自己的世界設計的無比兇險，弄得一團糟。

不得不說，這種題材角度非常的刁鑽。

常常都能聽到「要是我在XXX的情況下，早就嚇尿了」這種代表大家心聲的吐槽。想必大家都隱隱約約感受到了，情節越是緊張刺激，越是與生活背道而馳。

在經典人文社科名作《娛樂至死》中記錄了這樣一條有趣的現象。電視機里播報的電視新聞，主持人使用頻率最高的慣用語是「請看下一條新聞」。這就是說，新聞的文本給觀眾強調的是新聞和新聞之間的接續關係，這甚至比新聞本身還要重要。

這一點與劇本創作理論是驚人的相似。在劇本寫作中，單一事件在故事線中並不重要事件接什麼事件才最重要。同理，鏡頭剪輯也是一樣，非常強調鏡頭與鏡頭的接續關係。

事實上，涉及到時間這一維度的表現方法都無比強調接續。因為沒有從這裡到哪裡，時間就是靜止的，一定要包含著接續的過程才能體現時間這一維度。而在接續的過程中，內容與內容的不斷變化造成了觀眾接收信息時的情緒流動。

經過的經驗積累，作品製作者逐漸總結出如何控制觀眾的情緒的方法。

通常作者會把情緒流畫函數圖線並與故事線合一處理。將各種事件進行擺放的過程就是用來對應各種各樣情緒變化的標記。

這種情緒變化究竟有怎樣的特徵呢？我們繼續用新聞來說明。

在新聞中，主持人時常會陷入這樣的境地。前一個新聞播報著歡快的內容自己便要笑容滿面洋溢著歡樂的氣息，後一個新聞播報著悲傷的內容自己便要面色凝重彷彿自己家親媽死了一樣。

這種一前一後時間極短，卻反差強烈的內容變化，能夠造成十分劇烈的情緒波動。

不過各位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這種莫名的情緒變化，真的會在生活當中出現嗎？一定是不會的。就算會，也是正常人見到了精神病的場合下。通常來說遇到這種事情要麼避開，要麼打個急救電話。

也就是說，越是對情緒進行控制創作者在上下接續的內容選擇上越要反生活。這種處置方式是為了讓內容變得緊張刺激欲罷不能。而實際上，這種將人物置身於強烈反差的表演行為很像馬戲團的耍猴表演。

不管是劇本、剪輯、新聞亦或者小說，情節越強反差越激烈猴子就蹦躂的越猛烈。這種歡騰的行為可能源於人喜歡看熱鬧，不管怎麼說情緒流與接續就意味著耍猴，只不過式題材不同猴子的種類不一樣而已。

《Re:CREATORS》中角色最大的憤怒便是這群作者將故事人物當猴耍，絲毫沒有考慮人物本身的心理感受從而採取了報復手段。

這種角度，確實在作者層面能夠帶來更多思考。對於情節和故事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在看了這部動畫之後能有更多的感悟。

情節，第二節提到是符號的組織方式。既然是方式，也就是手段，這只是達成小說信息傳遞的目的而已。由此來說，情節的功能便能完全解釋了。

為了更好傳遞輕小說背後的意指，情節充當了基本手段。

04.冥王降臨

意指是輕小說需要向觀眾展示的東西，這個意指毫無意義是美少女。之前我們談論過有關輕小說人物的看法。

人物的設計引發遐想。

環境的設置造就性格。

情節的組織挖掘深度。

此三者服從於美少女。

而在情節面上，後宮向是最能夠體現輕小說本質特點的。

收後宮的過程意味著得到，既然美少女是一種價值的人物，那麼主角與美少女的互動過程本身就是讀者去了解美少女這種完美人物的過程。

像許多套路的後宮情節，每一卷的情節都是根據一位美少女的心理問題與事件統一在一起。問題發端在於相互了解，之後主角漸漸接觸到人物的心結，通過解決心結雙方成為了朋友。每一卷循環往複，主角的美少女朋友越來越多。

從輕小說里男主與美少女後宮們的關係處置上，卻很奇怪的沒有確立戀愛關係，反而是走曖昧路線的。很多時候，美少女對男主是抱有好感，但卻沒有明確說喜歡。也就是說，永遠處於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狀態，是輕小說最常有的情景。

這是根據青少年讀者常有的生活狀態得出的。

因為在學校之中，交朋友是十分簡單卻又相當困難的過程。每一個學生都由著屬於自己的朋友圈子，在這個朋友圈子中學生之間相互交流自己最喜歡的話題，成天插科打諢無所事事，卻又過的十分快樂。然而圈子本身是非常脆弱的，因為便隨著畢業的到來，大家離開學校這個圈子便土崩瓦解。

從少年成長的角度來說，交朋友收後宮的過程是經過藝術提煉之後一套有效的情節手段。換言之，是輕小說帶給少年的一類夢境。

可以說組織輕小說情節時，朋友這個基本概念比起戀人要更加重要。主角作為需要被讀者帶入的移情角色，在渴望得到的東西上，朋友比起戀人權重更高。

在這裡可以明確的一點是成為朋友比起成為戀人更加重要。這裡就涉及到了後宮向輕小說的準則——確立戀愛關係便是故事能量的終結。這也就是那些後宮輕小說更多的是偽後宮，而非確立戀愛關係的真後宮的緣由了。

這裡的美少女可以理解成符號的擬人，將強有力的正麵價值加入其中，通過努力獲得對方的友情與她們成為好朋友。

有一位代表美好的美少女，讀者便與美好在一起；有一位代表理性的美少女，讀者便與理智在一起。

以此類推，與無數超越世俗的正麵價值交朋友和她們永遠在一起才是讀者最想要的東西。

交朋友這一套情節主軸，每一部輕小說都少不了。即使是再邪典的輕小說比如《物語系列》都免不了這個情節主軸。追根溯源，觀眾正是為了與超越世俗的美好永遠在一起，才會投身輕小說的世界中。

能夠充分認知這個問題，並將其運用組織情節的輕小說不在少數，但是情節永遠是有邊界的。情節可以更好的展現美少女的魅力，並且充分製造夢境，卻無法再夢境破滅的時候給出答案。

這一點在《我的妹妹哪有這麼可愛》中體現的淋漓盡致。高坂京介身處由桐乃、黑貓組成的ACG小圈子，卻因為黑貓向京介表白之後又再度分手引發了圈子的危機。

這點很容易明白。如果圈子內的人物關係一旦確立並且崩潰，這個圈子是無法繼續維持下去的。誰都想像的出來，一個表白過後再分手男女還呆在同一圈子本身就會帶來尷尬。這裡為了讓圈子能夠繼續維持下去，一方的退出是必須的。

要想維持住這個圈子的關係，並且維持戀愛故事的基調，只有圈子之外並且距離幾方關係略遠的女性角色才是最優選。所以說，當時京介如果選擇接受綾瀨，自己主動退出圈子將桐乃與黑貓這個小圈子的關係維持住，也許結果不會太糟糕。

然而，已經發生的故事不會允許如果。京介選擇了桐乃，並在最後一刻誰也不選引發眾怒。

要知道俺妹是典型的妹控戀愛故事，商業上扣準的讀者就是廚桐乃的這一點，然而作者卻塑造了比桐乃還要更加完美的黑貓這一角色，還有一大票妹子有各自的讀者喜歡。這直接造成了讀者與讀者之間相互擠兌，所有的讀者都在期待京介與自己期待的美少女在一起。

一旦給出答案，也就意味著結局。

這是美夢的終結。

輕小說里為了維持美夢時常會講夢境延長，做出各種各樣的逃避效果。比如說，無窮無盡的美少女互動，低劣的人物對話，水到不行的故事發展。這些並非作者所為，而是讀者造成的。

讀者不想讓夢境結束。一旦給到結果，他們需要面對的就是那個即將到來的畢業和一片茫然的現實。

這是故事創作中最陰暗的部分。

讀者不想長大，不想面對，現實中的事務永遠沒有幻想的事物美好。要是自以為是的給出自己的答案迎來結局，讀者絕不會高興而是失落。可是反過來，要讓讀者的美夢一直做下去，情節的作用將越來越乏味單一。

這是兩難的境地，所有作者幾乎無法解決好這個問題。

當輕小說選擇向更低年齡層發展時，就註定要被劣化。現在是信息社會，本就眾口難調，到底是守住基本的讀者給他們繼續維持夢境，還是拓寬思路讓更多人能夠欣賞輕小說呢？

如今的輕小說面臨著和最初的世界系相同的問題了。

既然如此，是否真的說明輕小說的道路無法走通？

05.百年孤獨

輕小說是否有希望這點無法回應。

如今的輕小說是擺在所有輕小說作者面前的石頭。我們可以選擇在艱苦的市場環境里順應市場降低格調，也可以繼續探索向前方發起衝擊，這都沒有問題。

每當一個事物再往前發展時，達到高峰便像是快要接近尾聲一樣。

不過，世界哪有這麼簡單。

也許輕小說根本就不重要，或許在百年之後輕小說所運用的這套路數可以在其它位置的體裁形式上發揮全新的魅力。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

面對浩如煙海的輕小說時，我所想到的是一個個作者孤獨的背影。他們在奮勇前行，在沒有任何憑依的條件下不斷摸索製造夢境。甚至連作者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麼要執著於故事執著於輕小說。

就算不清楚，他們還會探尋下去。

因為，作者就是為感動觀眾而生。

這才是作者之所以能成為作者的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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