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言·其一·精衛

註:我想這個故事大家都應該看過了,但是因為我決定把這個系列的坑給填完(大概會有六篇故事),所以我決定把他們整合一下全都發到我的專欄里。以後這個系列的連載還是會發在我的專欄里,希望各位還能夠繼續支持,謝謝大家。

「你你你你你…….你叫什麼?」

「精衛。」

「…….你再說一遍?」我把掏出來的手機勉強放了下來,眼睛卻仍然一點也不敢離開眼前的女孩。

「精衛。」

「.…….那你來我們家是要幹嘛?」

「填海。」

「.………….」我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看了看自己的手機,看了看牆上仍然盡職盡責,一絲不苟前進的鐘錶——是夢吧。啊,沒錯,應該是夢的樣子。我點了點頭,然後抓起了她的手就沖了出去——

——是夢個頭啊!現在是上午11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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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種事情不應該是很正常的嗎。」老闆在櫃檯後面傻笑著打著哈哈,「買到家裡的小鳥變成了女孩子這種事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畢竟猴子也能打出莎士比亞呢,這種事情也應該不奇怪吧,你看我說的對不對啊?」

「對個屁啊!」我一邊一手牽著那個感覺剛剛破殼爬出來的少女一邊另一隻手費力的想要伸進櫃檯想要把老闆給拖出來:「這不是你剛才賣給我的鳥嗎?兩個點之前我來這買的吧!這隻鳥現在變成人了啊!這完全是在欺騙消費者吧?你給我把她退掉啊!」

「不好意思啊,小店人微利薄,」老闆在櫃檯後面伸手向櫃檯邊上貼著的告示一指,鼻子上掛著的眼睛反射出了奸詐的光芒:「一經售出,不退不換。還有你最後告訴我鳥變成了人,這種事情誰會相信啊?你把這個丫頭還給我還硬說是鳥,我會被當做人販子的。」

我差點沒噎死在他的面前,老闆看著我表情一會紅一會白,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客人我看你早上來的這麼急急忙忙,我想你肯定是挺需要這樣的一隻小鳥的——就這麼退回去,肯定還有其他的地方沒法交差吧?要不這位客人你先把她帶回去,先把面子工夫做足了之後的事情我們之後再商量——畢竟紅色的鳥我們這現在就這麼一隻了,要不你月末再來看看?我們月末還是會重新進貨的。」

我回身看了看老闆嘴裡說的那隻「紅色的鳥」,現在她正牽著我的右手像個剛剛走進百貨公司的小孩子一樣到處張望著。我現在簡直是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那我要怎麼才能…….這玩意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啊?」

「你自己問問她不就好了。」老闆轉過身去,然後好像又想到了什麼:「要不要再買一個鳥語翻譯器?我自己研究的,可以打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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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些事歸根結底都應該是我自己作的。

不過呢,從某種角度來看我那個老爸也得付一定的責任。當然,鬼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熱衷於遛鳥的,現在這位即將面臨退休的大齡文藝青年休息日的時候也不再蹲在家裡研究股票了,而是有空就去和他的那群朋友們上公園遛鳥——然後就是現在的這個事了。今天老爸去上班,於是放假在家一個人無所事事的我就來到了客廳研究起了他平時總是在教她唱歌的那隻紅色小鳥,然後一不小心的我打翻了鳥籠,更巧的是客廳中的窗戶還沒有關上——於是那隻鮮紅的小鳥帶著對自由的呼喚就這樣消失了,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我不知道這隻鳥是個什麼品種,什麼價錢,什麼成色——我只知道他老人家要是回來之後發現了我放生了他的寶貝之後可能會把心臟病給氣出來。於是我就以最快的速度打車到我們這個窮逼小鎮唯一的一家寵物店裡給買了只鳥回來(老闆當時還微笑著說:客人您真幸運,我們店裡唯一的一隻小鳥就是紅的,她可是非常特別的哦)現在想想,老闆說的那隻鳥非常特別,大概可能就是這麼個原因吧。

於是在我剛把那隻鳥又塞進鳥籠回到了卧室準備躺一會,心裡想著老爹那種外行票友應該是分辨不出來這是有什麼區別的吧,肯定是分辨不出來的吧,一定要分辨不出來的吧的時候——客廳里突然聽見了什麼玩意又一次翻到的聲音,我抓著手機帶著報警的心態衝進了客廳,然後就看到了打翻的鳥籠和一個身披黑色長髮穿著鮮紅羽衣大概十五六歲的少女——

然後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和老闆的交涉完全失敗了之後我帶著這隻鳥回到了家裡,考慮到老爸的心臟病以及我不能讓自己的錢白花,我決定把這個問題搞明白:「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精衛。」女孩也很認真的看著我,她雖然很有禮貌的和我進行著眼神的交流,但是仍然能看出來她對這個80多平的小房子有著充足的好奇心。「你們部落住的好奇怪啊?沒有大梁是怎麼支起的房子的啊?」

「.………讓我確認一下。」我張了張嘴,然後說道:「你是不是小時候在海邊玩,然後掉進海里淹死了,然後又變成了一隻鳥,立志要把大海填平,我說的對嗎?」

「你怎麼知道的?」少女看起來有點迷惑,不過她很快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嗯!我想去東海,你能帶我去嗎?」

「..........」我實在是不好意思告訴她這個破地方想要到海邊火車得坐一天,不過在完全不知根不知底的情況下,我最後還是說道:「這樣吧,你要是能夠在我們家待好一個月,給我爸遛鳥的時候做好一隻鳥應該實行的責任,直到我從那黑心老闆那買來一隻新的,正常的小鳥之前,當一隻聽話的乖鳥,那之後我就帶你去東海,怎麼樣?」

我原本做好了眼前的這傢伙可能會突然暴起然後砸了我家房子說出一些「你膽敢挑戰炎帝的女兒」之類的話的準備,不過看起來這個女孩子聽完了我說的話之後只是歪了歪腦袋想了想,隨即她就又一次抬起頭來:「好吧!」

然後就在她說完了之後,她的身體又一次燃燒起了火焰包圍了全身——火焰散去,只剩下一隻鮮紅的小鳥站在那裡盯著我,然後我也目瞪口呆的盯著她。我們一人一鳥互相盯了很久之後,我終於憋出來了一句:「還…….還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啊……」鮮紅的小鳥說話了。「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這是什麼部落?你是誰?為什麼你不穿獸皮?你用的這些都是個什麼東西?順便你要是能帶我去東海的話,你能不能順便幫著找找我爸爸?我很想見他的。」

我心想我暫時一點也不想去見你爸:「那個,你首先得做一隻乖鳥我才能幫你去東海——然後,做一隻乖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鳥不會說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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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詭異的一天就要結束了。

和那隻來路不明的少女——或者說是鳥達成了簡單的口頭協定之後,我和她簡單的交換了情報和事實,同時我非常努力的想要說明一隻可以變成人的鳥現在出現在這裡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一旦被人發現會造成巨大的麻煩,所以拜託你一定不要在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面前變成人,尤其是我爹。然而這傢伙雖然聽得很認真,不過從她非常單純——或者說,傻——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來我對二十一世紀的大部分背景介紹她都一句話都沒有聽懂。最後我重複了半天后,終於讓她記下了一個最重要的規矩:絕對不要在我爹面前變成女孩子,她簡單的點了點頭:「雖然你們部落的事情我都不太懂,但是你也一定要帶我去東海哦。」

然後這丫頭又開始給我講起了她的故事:除了人盡皆知的悲劇意外和堅持不懈的勇敢決心以外,自己在每日平凡的填海過程中突然被人抓住了——她至今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然後等到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我家裡睜開眼睛了,隨後一個見都沒見過男生二話不說的就抓住了她的手帶著她走街串巷,她自己還在想這是不是一場夢,是不是自己還沒醒過來。不過很快她也釋然了:東海還在嗎!那樣就沒什麼問題了,反正自己也不認識路,那你就帶我走吧。

「不過我爸爸告訴我要是有不認識的男人敢抓我的手是要被打死的。」少女滿眼放光的說著,「你不害怕嗎?」

「……..」我不太想告訴她你爹大概都已經死了兩千多年了,我的眼神漂移了半天,最後只好微笑著說:「你爹找不到這裡。」

總而言之聊天在詭異的氣氛下進行了許久,然後就到了下班時間。老爸回來之後吃完了晚飯然後在他逗鳥的時候我差點沒把心臟跳出來——不過他什麼也沒發現。這反而卻讓我有了智商上的一絲的迷之優越感:所以你養了這麼多年的鳥都在養些什麼玩意啊?

然後現在的我就像仍然行駛在「普通的人生」這條軌道上的普通人一樣,非常普通的泡在浴缸里。水嘩啦啦的流著,我一絲不掛的泡在浴缸中思考人生:老爹已經回房看電視了,看起來應該是沒什麼問題吧?那隻笨鳥看上去似乎和普通的鳥也沒什麼區別,似乎也不會露餡的樣子——這樣來看,這件突如其來的意外似乎也對我造不成多大的事故吧。總而言之一個月後我應該就能搞來一隻新鳥了吧?那之後就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了。這樣想著的我身體也莫名的出現了一股放鬆的感覺:嘛,生活有點小插曲似乎也沒什麼關係…….

然後浴室的門就被推開了。鮮紅的少女就那麼站在了我的面前。

這尼瑪……我這時才猛地想起平時都是和老爸兩個人住的自己洗澡的時候根本就沒有鎖門的習慣的。然而看起來這隻笨鳥好像也不太清楚衛生間的是用來幹什麼的——她僅僅是憑藉著本能的好奇心推開了門而已。然而我還什麼也沒來得及做啥也沒來得及說,她的眼睛就立刻發現了赤身裸體泡在浴缸中的我。說真的,我現在已經很少見過有女孩子能在短短的那麼一瞬間就做出那麼巨大的面部表情變化,那應該說是震驚,恐懼和迷惑的混合體——

——然後她就立刻跳進了浴缸里。

「卧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你幹什麼玩意——」

「堅,堅持住!我不會讓你淹死的——」

我想著你要是一直這麼壓著我我才會真的淹死。雖然看起來她是想把我從浴缸里撈出來,但是顯然這隻笨鳥並沒有任何救援經驗,於是現在的狀況就變成了一男一女在一個異常狹小的浴缸中展開了艱難的自由搏擊。肉體與水花激烈碰撞的聲音很快就被隔壁的老爸聽見了:「你在浴室里幹什麼呢?」

「沒,沒事!撿肥皂的時候摔倒了!」我終於翻身捂住了半身泡在浴缸中的少女的嘴。「沒什麼大事!」

「那就好。」老爸並沒有繼續搭理我。從電視的聲音來看他看起來正在看《走近科學》。

在確認了老爹對浴室里發生了什麼失去了興趣後,我終於從浴缸里爬了出來,然後急忙的找了條毛巾讓場面變得不再那麼不堪入目:「你是傻的嗎?我不是說你絕對不要在我爸面前變身的嗎?我爸在家的時候你就給我好好當一隻鳥啊!」

「那個,那個人不是回房間了嗎,我,我想他看不到我的……我不想待在籠子里啊。」鮮紅的少女似乎不太理解,渾身濕透的她茫然的坐在浴缸里:「我,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我只是不想再讓人淹死了……對不起……對不起……」

「…….」我看著她委屈的極力想要解釋,總覺得讓人感覺下一秒她就能哭出來。我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傢伙大概已經與世界隔絕了好幾千年,茫然失措,懵懂無知。我張了張嘴,最後只好說道:「.……那你隨便吧。絕對別讓我爸看見就行。我一會給你找一套衣服吧。」

「真的!」她就像聽到了大人答應去買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從浴缸里跳了出來,然後給了我一個異常潮濕而又用力的擁抱。「回去我會讓爸爸獎勵你的哦!我的爸爸可厲害了!」然後她就像小鳥一樣輕快的跑出了浴室,其蹦跳的力度之大差點沒把地板踩翻。

…….算了。看來總覺得明天得給她去普及一下這個世界的常識才行。我看了看剩下的半缸熱水,想了半天最後還是坐了進去。總得給她找一件衣服吧。不過家裡現在也沒有女性的衣服,要她穿我的破衣服嗎?還是說帶她逛逛街什麼的……說到底,根本就是一個小孩子嗎。不知道要是告訴她她的故事被人傳唱了幾千年不知道她會是個什麼表情。放鬆一點,就當是……撿了個女兒?媽的這都是什麼扯淡的人生啊?

總而言之,我最終還是從浴室里爬了出來。想要看看她是不是已經乖乖回到籠子里去了——然而情況好像有點不對,籠子里空無一物,窗戶卻是緊鎖著的。難道這隻笨鳥已經學會開防盜門了?我的心突然就涼了半截,急匆匆的回到自己的房間準備換身衣服——

然後就看到這傢伙躺在我的床上張著大嘴,口水都流了一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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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不許睡我的床。」

「哎……..床是什麼?」少女迷惑的看著我,不過她的眼睛中仍然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看起來完全無法抑制自己四處去看的好奇心。「我昨天睡在上面的那個東西就叫床嗎?」

「…….不要在大街上說『叫床』這種話。」我心裡突然在想把她帶出來究竟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雖然昨天晚上我已經打定主意讓她來我爹平時遛彎的那個公園認認路,再給她普及一點二十一世紀的常識,省的讓她干出一些突然向隔壁籠子里的八哥打招呼之類的蠢事。不過在睡了一晚上沙發之後我的心情就變得有點糟糕了——更氣的是,我還是被這傢伙叫醒的。看著她滿臉期待的笑容看著我,我只好也搭上了一個包容的笑臉——現在想想,真他媽不值啊。

讓她換上了我那勉強男女都能穿的一套運動服之後,我牽著她的手走了出去:「你絕對不能放開我的手啊。要是你走也丟了,我大概就要去自掛東南枝了,聽明白了嗎?」

「那我為什麼不變成鳥呢?」精衛小姐睜大了圓眼睛看著我。「那樣看起來不是更方便嗎?」

「要是我在大街上和鳥說話會被人認為是有病的。」

「可是軒轅部落的倉頡叔叔就能和鳥說話啊。」

「……..倉頡叔叔能做到的事情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你倉頡叔叔還有四個眼睛呢。」我心裡想著究竟要不要告訴她這裡究竟是個什麼時候了。這隻笨鳥已經沉睡了大概幾千年,我要是突然告訴她她所熟知的一切早就消失成了歷史的塵埃——她會崩潰的吧?從她的角度來看她可能是認為自己僅僅是因為什麼意外來到了其他的部落而已。反正這也正好省的我去告訴她這樣殘忍的事實了,就讓她這麼理解吧。

於是現在就變成了我像帶著小學生逛街的家長一樣開始了前往公園的旅程。一路上各種各樣的東西簡直讓這隻笨鳥走不動道——隔三差五的,她就會指著什麼東西大喊著:「喂喂那個東西是什麼啊?」引得路人側目,弄得她好像是我從大山裡剛剛買來的媳婦——很快就有路人開始指著我打電話了。在這一路我幾乎是拖著她的前進旅途中,最後我終於艱辛的到達了目的地,這他媽簡直就是紅軍長征啊。

「喂喂,阿命,你們部落不養牛嗎?」

「我們部落養的是鐵牛,大街上跑的那些就是,喝汽油的。」

「喂喂,阿命,你們都住在這麼高的山裡,那些山洞都是誰開鑿的啊?」

「我們的山洞都是開發商鑿的,山洞大概四千一平吧。」

「喂喂,阿命,你們部落的族長在哪啊?」

「咱這是社會主義部落,沒族長。」我就這樣有的沒的和精衛扯著犢子,一邊路過了好幾個已經退休正在遛鳥的老大爺:「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爸周末平時的娛樂活動,你跟著那幾個鳥學著點,鳥就有點鳥的樣子,聽到了嗎——」

不過她似乎對這些一點興趣也沒有,她緊緊的拉著我的手——令人比較欣慰的事情是,這丫頭從出來到現在一直沒有鬆開我的手,從這點來看她還是挺聽話的——一路小跑走到了公園中心的那片湖旁:「哇…….」

這傢伙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人工湖吧。我環顧著四周,看著來來往往嬉笑打鬧的兒童,悠閑散步的老人,忙於幽會的情侶,又回頭看了看這隻笨鳥,心想這傢伙大概也會被「我們部落」如此先進的生產力和社會形態折服吧?她會有什麼感想呢?

「.……這要是填掉了,能種多少糧食啊。」她最後轉過頭來興奮地看著我,「喂喂,我們來把這裡填掉吧!」

「.………..我說小姐你能不能別看到水就要填啊。」我扶額。「你們部落種地不要水源的?」

「我看你們這裡也沒有農田的樣子,心想還是幫你們開闢一片比較好吧。」精衛非常認真的說道,「我們部落那邊只有一條大河,有那條河就夠了……不過你們這裡還真是貧瘠啊,沒有河,沒有農田,沒有村落,你們究竟這些人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啊?」

「回公主大人,小的咱們這是蠻夷之地,平時靠吃果子打獵為生。」我滿臉黑線的回答道,「希望王師早日能過來能把我們部落給收了,省的咱們接著在這吃苦。」

「那可不行哦。」精衛拉著我一路向著另一邊的草地跑著。「我爸爸她可是很殘忍的,佔領了新部落的話你這樣的男人全都要殺死的,還不如你們就這樣自己好好活著比較好——啊,我現在應該是不是算是活著呢?」她在地上撿來許多小石子,小草根什麼的,有一路牽著我跑回了水邊,把這些東西給扔了進去——「阿命你這樣的好人,可不要死掉啊。」

「啊我說你自己去撿就好了,為什麼要牽著我……搞得在遛狗一樣……」我現在才想起來這傢伙好歹也算個公主,其實在部落大統領的女兒眼裡我這樣「化外蠻夷」的「草民」身份大概和條狗也沒差吧?

「不行啊。不是阿命你不讓我放開的嗎。」她抬起了腦袋,異常清澈的眼睛帶著一絲疑惑看著我,「我要是放開了之後阿命不來找我怎麼辦,我還要去東海呢。」

「……..您隨意吧。」於是我就被這傢伙牽過來牽過去的向著小湖裡一遍又一遍的扔起了小石子。很快這樣神奇的行為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圍觀,不過有很多人似乎也僅僅是帶著玩味的表情看向了這裡,好像還聽見了某個老大爺對時間的感慨:「年輕真好啊。」

於是我也在這被牽過來牽過去的時光中思考起了人生:這傢伙真的是我們神話中那個令人敬仰的那隻神鳥精衛嗎?雖然是神話傳說中的人物,然而似乎什麼也不會的樣子,不能造人,不能補天,不能睜眼既日閉眼既夜,除了似乎很喜歡向水裡扔石子以外好像啥也不會的樣子…….而且感覺還很蠢。不過說來她要是真的想什麼其他神仙一樣能上天入地的話,還要用扔石子這樣原始的手段去填大海嗎?說真的,這隻笨鳥可能僅僅是單純的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填平東海…….吧?

「啊————————!」

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叫吵醒了我。我抬起頭來,只見湖中有一個小孩正在拚命的撲騰著——這是落水了?看起來周圍好像也沒有家長,難道是一個人來玩的嗎?身邊的人每一個看起來都是不知所措的樣子,這是——

我的手突然被鬆開了。

精衛突然彷彿化作了一道鮮紅的火光沖了出去。我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不僅僅是因為這傢伙立即行動的驚訝,更是因為——

——因為這隻笨鳥也立刻就溺水了。

「——你白痴嗎!」我特么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我把上衣一扔然後一個猛子就鑽進了水裡——該死,你不會游泳你去救個屁的人啊!所幸他們兩個都離得不是很遠,我在那一刻簡直就是抗洪勇士附體——總而言之,最後我累死累活的把他們兩個全都拽上了岸。

「你他媽傻逼啊?你不會游泳你為啥要跳下去啊?」不顧身邊眾人的圍觀,我爬起來後第一句話就是幾乎貼在了精衛的臉上說出來的。

「我,我要是會游泳怎麼還會被淹死呢……」這隻笨鳥似乎被我的表情嚇到了,不過還是傻乎乎的笑了笑:「我還很好奇我現在要是再死掉會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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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阿命,你生氣了嗎…….」

「喂喂,阿命,對,對不起啦…….」

「喂喂,阿命,你生氣了嗎?」

「喂喂,阿,阿命,你倒是說句話啊……..」

「.……不。我只是很想問你為什麼現在在我的床上而已。」我滿頭黑線的看著這隻完全沒有自覺的笨鳥:「我不是說了在家就給我有一隻鳥樣嗎?你為啥每天晚上都要睡我的床啊?」

「因為舒服啊。」精衛看到我好像並沒有因為白天的事情生氣,於是開心的坐了起來:「你們部落雖然看起來很窮,不過在奇怪的地方倒是做的很不錯嗎。我回去的時候要把這個軟乎乎的東西的製作方法教給爸爸的話,你一定也會得到很多賞賜的!」

「.…….你白天為啥要跳下去啊?」

「哎?」

「我在問你你白天為啥要跳進那個湖裡——你不會游泳的吧?」

「阿,阿命?我以為你沒有生氣的……」

「我沒有生氣。」我也坐到了床上。「我只是想問問你,你現在應該已經死掉一次了吧?為什麼會——」

「——是啊。為什麼呢。」精衛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雖然不知道阿命為什麼知道這件事……畢竟連爸爸都沒有來找過我…….但是我確實是已經死了啊。等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是一隻鳥了。說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鳥呢。是因為什麼呢?是因為不想再有其他人遇到自己這樣的遭遇吧?我聽說夸父族的巨人居然死掉之後手杖還能化作樹林,大概也是因為執念——就是這樣吧?」

「所以啊阿命,我現在的身體已經不能說是人了吧——應該說,已經是執念的集合了吧。」這一次她又一次的抬起了頭來,然而她的雙眼已經充滿了淚水:「我現在已經是變成為了『填滿東海』而存活的——怪物了。不想再讓其他人遇到這樣的悲劇,這樣的事情已經變成了本能了啊。說真的,我真的是非常害怕水的,阿命你要是體驗過在水中身體中被水灌滿連呼吸都做不到的感覺——你會一輩子都不想再靠近水的。但是我做不到啊。被執念所操縱的我,是不可能對即將溺死者見死不救的——哪怕自己不會游泳,哪怕還要再一次去碰觸水這樣的東西——所以——」

「——別說了。」

啊啊。我大概懂了。就像是被執行死刑的死刑犯一樣,明明是不想面對的,最恐懼的東西,卻被自己的執念去逼迫著面對,而這執念卻還是自己現在仍然存在的唯一的理由——這樣的痛苦,究竟是什麼感受呢?我閉上了眼睛,心裡想像著一隻孤獨的小鳥面對著自己最害怕的大海,卻不得不每天都要叼著石子向殺死了自己的怪物飛去——就像每天都要必須對殺死了自己親人的兇手問候「早上好」一樣,正常的生命精神早就崩潰了吧?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壯烈的復仇故事,這是殘忍的懲罰啊。

「還真是個笨蛋啊……怪不得臨死前還要立志填滿大海,遭到報應了吧?」我苦笑的說著。

「…….我大概就是那樣的人吧。」精衛翻了個身。「所以我在想啊,我這樣已經死過一次的身體,要是再一次溺死會怎麼樣呢?這一次會不會靈魂也會消失呢?白天的時候我在水中想的就是這個問題……可是阿命救了我呢。看起來我還是得去面對東海啊,在把它填平之前,我的執念是不可能讓我死掉的吧?真是煩人啊。」

「那你就不能放棄嗎?」我突然抬起頭來:「你現在完全不知道你在哪裡,不是嗎?我要是就這樣一輩子把你關進鳥籠里,讓你一輩子也看不到海——會怎麼樣呢?」

「.………..我大概會消失吧。」我轉過頭,看到了確是有生以來最痛苦和最快樂的笑容了:「帶著永遠也實現不了的執念,從這幅可惡的身體中永遠的,痛苦的消失……那,也是一種解脫吧?」

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最後只好說道:「放心吧。我會帶你去東海的。」

「啊!對了!」這隻笨鳥突然想起了什麼,「我爸爸還不知道我出事了呢。你可以在帶我回東海之前先去找找我爸爸,我爸爸可是部落的族長,他看到你帶回了他的女兒肯定會大大的獎勵你的!那可是族長的獎勵哦——放心吧,我們神農部落可是中原最大的部落哦,肯定比你現在住的這個窮地方強多了,想想吧,那可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哦!」

一想到那所謂的榮華富貴大概就是石頭和貝殼,我低頭笑了出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當然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好像突然得意了起來的樣子:「能夠救到炎帝的女兒自然是你的幸運,不過你得陪著我在東海住下才行——在我填滿東海然後消失之前大概要過好久好久好久,那之前阿命你就一直陪著我好了!像你這樣的蠻夷之地的草民,能陪在炎帝的公主的身旁可是你一輩子的幸運哦——心動了吧?哇咔咔。」

「……..你給我去睡在鳥籠里。」

「……..哇哇哇哇我錯了!我錯了好吧!阿命大壞蛋!」

果然天高皇帝遠真的是勞動人民的經驗教訓啊。雖然今天晚上我仍然是睡在沙發上,不過看著這傢伙在床上那滿足的睡臉,總覺得也莫名的有點……..嗯,滿足感?不管怎麼說,這一個月我們兩個大概不會過的那麼糟糕就是了吧。

「阿命…….」

唉?是在叫我嗎?我睜開了眼睛,卻看見這傢伙只是單純的在這裡說著夢話而已。

「你可要陪著我哦……在東海被填平之前…….」

…….人類沒有辦法活那麼老啦。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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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人生的軌道」來形容人類的生活的話,那我的人生大概就是在突然的脫軌之後勉強又一次回到了正途上。隨著時間的推移,那隻笨鳥也能夠開始勉強理解了一些「我們部落」的常識,我的老爹在周末的遛鳥日常中也並沒有讓他發現什麼異常。在家中她也能乖乖的扮演好一隻普通的觀賞鳥的責任了。讓我操心的事也少了起來——除了這傢伙每天晚上都要強硬的佔領我的床以外:「你們化外蠻族要對中原的統治者的女兒表達出充足的尊重!」然後接下來的畫面可能就是張著大嘴把我的枕頭用口水塗滿,真是的,這樣的傢伙能夠讓人尊重起來的地方在哪啊?

不過我還是無奈的睡在了沙發上。嘛,算了吧,反正也只是一個月的時間。然後接下來就要把這傢伙送到東海去——然後分道揚鑣了吧?這傢伙也許倒是很認真的打算獎勵我——不過我卻完全不能告訴她如今的時代早就不同了呢。我看著她在床上毫無防備的睡姿。雖然距離告別大概還有半個月——不過還是要有一個告別儀式呢,不能讓她發現,也不能讓她悲傷,帶有著欺騙和虛偽的告別,要怎樣才能讓她安然無恙的離開,還不能讓她發現這早已滄海桑田的世界呢?真是艱難啊。

手機的屏幕突然亮了起來。

什麼啊……這個時間會有誰來打電話啊?我迷惑的看著毫無顯示的來電提醒,最後還是接了起來:「哎呀哎呀,果然您還沒有睡呢?這位客人,我帶來了好消息和更好的消息呢,請問你要先聽哪個?」

「……..是你!」我一個精神坐了起來,然後竭盡全力壓低了聲音盡量不去吵醒隔壁的老爸和睡著的笨鳥:「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這種事情,不應該是很正常的嗎。」寵物店老闆在話筒後面傻笑的打著哈哈,「猴子可以打出莎士比亞,客人隨便購買的寵物變成了女孩,那我在按鍵上隨意敲打的數字正好撥通了客人的電話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不是嗎?不過要是糾結在這些事情上,打電話的意義就不在了呢——喂喂,客人,要不要先聽好消息啊?」

「.……你要說什麼?」

「小店聽到了客人對小鳥的需求之後,客人的焦慮就是我們的焦慮,於是咱也不顧月末進貨的規矩,這幾天飛火流星的進了一隻紅色的小鳥呢,這一隻絕對沒有問題,不會變成女孩也不會給客人您帶來困擾,你要是想要購買的話隨時歡迎您再次來本店光顧哦——這是不是好消息呢?」

「.……我為什麼要再去買一隻?我現在改變主意了——這隻鳥我挺滿意的,我不想退了。」

「啊呀呀。」話筒另一邊的語氣變得曖昧了起來:「客人啊,人的生活如果用『人生的軌道』來比喻的話,一旦脫離了正軌可是要迅速糾正的啊,雖然看起來暫時沒什麼,但是長時間下去的話就再也回不到正軌了哦?如果你不快點回到軌道上去的話,怪異不想要離開你怎麼辦呢?或者是說——要是產生了感情,再也離不開怪異了要怎麼辦?整個人生列車都會側翻的哦——你不會忘了,本店售出的那隻鳥要是再也見不到大海的話,是會被執念吞噬,痛苦的消失的哦——我想她已經告訴你了吧?你不會忘記了吧?」

「.……………」這句話非常簡單而又徑直的擊中了我的心臟。 「.……幾千年前那個抓住她的傢伙是你嗎?」

「是我嗎?不是我嗎?」話筒另一邊的笑意更濃了:「不過這些無趣的事情怎樣都沒有關係吧——對了,我還有一個更好的消息想要告訴客人您呢,像客人您這樣充滿同情心,理想主義,而且還非常幼稚的傢伙——肯定是看不慣被什麼執念所綁架的無辜少女的吧?是不是呢?」

「.……你究竟想要說什麼啊?」

「那就是好消息啊。」老闆微笑著說道:「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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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阿命,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上鋪的女孩把腦袋探了下來,「好厲害的樣子啊。」

「…….火車。」我望著窗外流動的風景,不知道應該露出什麼表情。「睡覺吧。等你起來之後就到東海了。」

總的來說,現在的狀態大概就是我和那隻笨鳥踏上了前往遠方的火車。考慮到這傢伙連張身份證都沒有,所以我決定讓她先變成鳥混上車再說——不過這個日子這個時段的火車卧鋪里幾乎空無一人,所以我最終還是放任她變成人類的樣子躺在了我的上鋪。考慮到不讓列車員對一個渾身披著鮮紅羽衣的小姑娘產生懷疑,我讓她千萬不要見到什麼就大聲嚷嚷。不過這似乎也不能緩解她想要和人溝通的慾望。最後翻來覆去的她最後還是探下了腦袋想要和我說說話——我也實在無奈了。反正這列車廂看起來也沒什麼人的樣子…….

…….反正很快就要見不到了吧。

「阿命你是你們部落的巫師嗎?」她把頭又收了回去,開始在那張本來就狹小的床上翻過來翻過去,「這些神奇的東西你竟然這麼簡單就能變出來……喂喂,你能不能幫我把大海填平呢?你能做到的吧?」

少女並沒有得到回答。說真的,在下鋪的我的心靈可能已經麻木了——我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這傢伙,尤其是聽完了寵物店老闆告訴我的那殘忍的事實之後。「.……喂。就算我帶你到了東海,你要去哪裡呢?」

「發鳩山啊。」她在上鋪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不過從語氣來看到是很開心的樣子。「我從那裡入海,從那裡死去,靈魂又從那裡歸來,執念也被束縛在那裡。你只要把我送到發鳩山就行——這樣我就不會消失了!」

「然後你就繼續…….填海,直到大海填平,執念消失嗎。」

「嗯!」

「你那麼害怕大海。但每天都這樣被執念束縛著,懲罰著,這不是很痛苦的事情嗎?」

「也許吧……不過不是有阿命陪我嗎!」她又一次把腦袋探了下來:「就算是漫長的幾乎看不到終點的執念……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有阿命陪著我的話就不會那麼痛苦了!畢竟這麼多年來阿命是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呢……還有你不是巫師嗎?填平東海這種事情應該是舉手之勞吧,我聽說很久以前的女媧大神還曾填補天空呢……阿命你一定能做得到的吧?你能的吧?」

怪不得你這麼喜歡說話啊。我不得不去想像那獨自一人,終生只能面對荒山野嶺大海汪洋的日子——多久沒有和人類溝通過了呢。我也伸出頭去,帶著一絲戲謔而又慘淡的笑容:「那我要是不陪著你怎麼辦?我可沒有答應過你哦。」

「唉唉唉唉?」這隻笨鳥突然驚慌了起來:「我,我可是炎帝的女兒!你這個傢伙怎麼敢違抗我的命令!我我我我……」

「好啦好啦。開玩笑的。」我嘴上答應著,心裡卻又一次的想到了老闆那慵懶的聲音所告訴我的那慘痛的事實。我還能做什麼呢?也只有照著他的話去做了。真是……悲傷啊。

「不過阿命你不是說要等一個月才帶我去的嗎?為什麼今天就要帶我去呢?」這傢伙突然問出了一個讓我幾乎回答不了的問題:「你的爸爸看到了自己的小鳥不見了…….不會傷心嗎?」

「.…..想那麼多幹什麼。」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到了現在待在我爸爸鳥籠裡面的那隻普普通通的,絕對不會變成人類的,我昨天偷偷摸摸的又一次從老闆那裡花了大價錢買來的那隻純粹的不能再純粹的那隻觀賞鳥。「快睡吧。等睡醒了就到了。」

———————————————————————————————————————

「大海…….不見了。」

我跟在她的身後,聽到她最後終於說出了這句話,終於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準備把昨天晚上思考了一個晚上用來解釋的話背出來:「那個,精衛啊,你聽我解釋……」

「大海……去哪了呢?」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帶著她下了火車以後,就變成了這傢伙開始牽著我到處跑:「阿命快跟著我——我能感覺到發鳩山就在這邊!」然後我們就在這座城市中跑來跑去,爬上了山又爬下來,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疑惑,我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麼和她說話:「為什麼……看不見海呢?以前站在發鳩山上就能夠看到大海的…….明明就是這裡啊。為什麼呢?」

那個慵懶而帶著一點狡詐的聲音,那個夜晚打來的電話再一次在我的腦袋中迴響了起來:「客人啊。你知道精衛去採取沙石的地方是在那裡嗎?」

「發鳩山吧?她好像也是在那附近被淹死的呢。」

「沒錯。」老闆繼續說道:「那你要不要攤開地圖看看呢,看看填海的神鳥靈魂所棲息的地方——現在在那裡呢?」

「在…….」我打開了手機的地圖:「啥?怎麼會這樣——」

「沒錯。遠離大海。地處內陸。根本完全不是海邊——五千年過去了,人類早就掌握了改造大自然的能力呢。不需要用樹枝和石子,動用的是堤壩,引流以及挖掘機。總而言之,當年精衛想要填平的大海,現在的那裡早就是城市和良田了——雖然東海仍然在那裡。不過精衛靈魂的執念所在的發鳩山旁,方圓百里都絕對看不到一片海了,就是這樣。」

「那……我……」

「你要把她帶到真正的東海邊嗎?沒有用的。她的執念並不在大海上——她認為的是那座山才是萬世不變的地方。她的靈魂如果一直遠離那座山的話遲早會消失的。無論是你現在把她關在自己家的籠子里還是把她放到真正的海邊,她都會因為找不到執念的所在地最終——痛苦的消失。所以你唯一的辦法,大概就只有把她帶到這座山邊上了。一座小鎮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可,可是…..」我抓著話筒說道:「那我不就必須得告訴這傢伙,她的父親,她認識的人,她認識的世界,早就消失不見了,現在她根本就不是在什麼蠻夷之地——而是兩千年後的世界了嗎?這傢伙能接受嗎?要我告訴她——她甚至還自以為能再去見見自己的爸爸這種事,都是我為了讓她適應這個世界的謊言嗎?」

「是啊。」電話的那一天根本看不出來有感情上的變化。「所以說,『人生的軌道』一旦脫離了正軌,想要再一次回到軌道上就會越來越難——難道你要一直就這麼養著這傢伙,然後讓她在被執念吞噬的痛苦中消失嗎?或者是說你要把她送到隨隨便便的某個海邊,然後讓她連靈魂的歸屬都無法找到的情況下帶著對你的怨恨度過消失前的餘生——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充滿同情心的客人先生,你絕對是不想的吧?」

「你——」

「所以這就是唯一的辦法了。不要繼續拖下去,不要再產生什麼奇奇怪怪的感情,快點把她帶回她該去的地方吧。然後殘忍的告訴她,你的家庭,你所認識的人,你的世界早就離你而去了——然後獨自一個人回來。麻煩你要想一個讓她也能接受的解釋哦。如果你感覺到這是痛苦的話,那就去想想不這麼做的話會帶來的更大的痛苦吧——好了。說來不要忘了我們店裡有一隻小紅鳥哦,這個大概還能解決一下你家裡走失了小鳥的窘境吧——本店隨時歡迎您哦。再見了。」

那天晚上的對話就到此為止了。我想要去反駁,卻又無力反駁——那傢伙說的都是對的啊。我還能怎麼做呢?把她囚禁一輩子嗎?而且這樣她就不會消失了嗎?說到底結局也只有一個啊,雖然是這樣孤獨和殘忍的結局——但是,沒有辦法啊。

只要她不會消失的話。其他的,怎麼樣都好吧。

「喂,你聽我說——」我伸出手去,但是她卻突然轉過了身來,帶著滿眼的淚水和燦爛的笑容:

「我……我知道了。阿命。是這樣的吧?其實我沉睡的時間裡,世界早就經過了幾千年了吧?我的家人,我的世界,我認識的朋友們——早就消失了,所以大海也被人們填平了呢?是這樣嗎?」

「喂!等一下,你聽我解釋——」

「不用的。」精衛擦了擦眼淚:「我很高興呢。我知道了我死後的人們已經能夠把大海變成良田了——這樣的事情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阿命你一個人就能做那麼多事,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能夠移動高山,填平大海…….阿命啊,幾千年前我在山頂上,看到的是洶湧的大海,抱著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執念,獨自一人帶著恐懼和仇恨我一次又一次的將石子扔進大海里——現在我站在這裡,看到的是繁華的村落和耕田,說真的阿命,這種事情我都見到了,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呢?」

「等,等一下,你的衣服……」我吃驚的看著她鮮紅的羽衣燃燒著,彷彿下一個瞬間就要燃燒殆盡——

「——沒什麼好吃驚的吧。永遠無法實現的執念會讓我消失,得以實現的執念也會讓我消失,我不是已經告訴阿命了嗎?」她又一次的笑了出來,這一次已經完全沒有淚水了,那麼可愛,那麼開心——「我眼中的大海已經消失了啊,我再也不用去填平大海了。然後我的靈魂就會回到天帝那裡——阿命——」

「不……等一下!」我看著她身上的火焰愈發旺盛,彷彿下一秒她就會理我而去:「等一下啊,無論怎麼樣你都會消失嗎?這……這根本就是在耍我啊!我是不想讓你消失才帶你來到了這裡……結果你還是要離開嗎——不要——」

「說什麼蠢話呢啊。」那隻笨鳥最後歪了歪頭:「阿命你不是已經做好了帶我到這裡就離開的準備了嗎?還打算和我告別呢……告別的時候說的話都編好了,怎麼會沒有準備啊?不過就是告別而已嗎,我的執念也消失了,阿命你應該高興起來啊——男人不能哭的——」

「誰哭了啊——你這隻地理不及格的笨鳥!」我向著彷彿已經要燒盡的少女伸出了手去:「白痴啊你!你不是要填平東海嗎,這裡只是很小的一片啦,東海還有很大的啊!至少給我把太平洋填完再消失啊——你這隻笨鳥——」

火焰燒盡了。在我的手中,只剩下了一片鮮紅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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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常的軌道消失了。總的來說,我現在的人生大概已經是回到了正軌的吧——這一切彷彿都好像沒有發生過,由於這過於正常的現實,甚至都讓我不由得懷疑起了我這半個月的異常是不是一場夢——不過那隻羽毛到還是一直被我塞進了錢包里,看起來怎麼也不會消失的樣子。

總之,現在的我又一次的回到了日常生活中,老爸也仍然熱愛著調教那隻小紅鳥——這麼短的時間內你的鳥都已經換了兩隻了,說來你這一點也沒有發現,你這個水平還養個頭的鳥啊?

寵物店的老闆倒是仍然一天到晚優哉游哉的樣子,我後來又一次的去了他的店裡,不過這一次看起來這傢伙和他的店變得詭異的多了:「啊呀呀,客人你這不是完美的處理了嗎。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我在認真的調查了一番之後最後向工商局舉報了這家店沒有營業執照。不知道能不能有什麼效果——這樣的報復似乎很無聊,不過我實在也不想和什麼怪異打交道了。這樣的白痴寵物店,趕緊倒閉吧。

至於那隻笨鳥,我從那天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嘛,回頭想想,從不可能的執念中解放出來其實也是一件幸事吧,不需要再面對每天都要去與自己害怕無比的大海戰鬥……這樣也是一種解脫吧?反正失去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這樣的事情,無所謂了吧。

不過稍微還是有點……寂寞呢。

總而言之,今天早上的我又一次簡單的爬了起來,終於能夠睡在了自己的床上,總覺得也蠻開心的,然後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打開錢包,看看那片羽毛還在不在——什麼時候這種事情也變成一種習慣了呢?雖然很奇怪,不過——

羽毛不見了。

我忽然全身都清醒了過來,我披上了衣服爬了起來奔向了客廳里,果然,那裡有一個一身鮮紅羽衣的少女站在那裡——

「阿——命!那個鳥籠裡面的鳥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新的——」

「你特么白痴吧!」我徑直的捂住了她的嘴按在了沙發上:「你想把我爸吵醒是吧?我不是你來的第一天就要你小聲一點嗎?還有你為啥會在這裡啊!」

「啊……這個……我也不太清楚…..」這隻笨鳥斜著眼睛說道:「本來我都靈魂已經要消散了……但是阿命拼了命的大喊著東海其實還沒有消失……所以我很在意……所以……」

「所以你的執念帶你回來了?回到的還是我家?」我扶額,「真是可怕的執念啊。」

「當然!那麼可怕的東西,要是再淹死其他人怎麼辦!」她點了點頭:「而且這一次我的執念好像寄托在了阿命的身上了呢…….所以你可要陪著我哦!在東海被填平之前!絕對!」

「.………..搞什麼啊。這樣豈不是越來越詭異了…….」看起來我那行駛在平凡的軌道的人生又一次翻車了,這次究竟還能不能再開回去啊?

「你在客廳吵什麼啊?」隔壁傳來了剛剛起床的老爸的聲音。

「沒…….沒事。我逗鳥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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