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童話:白骨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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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遇見那個猴子的時候,他還是齊天大聖孫悟空。那時他意氣風發,桀驁張揚,救下了遭遇劫匪的我姐妹二人,在送我二人回家的雲上,他手舞足蹈,滔滔不絕,談及正要去天庭受封天官的他有多麼開心,家鄉的花果山水簾洞有多麼漂亮,一隻年邁的老猴子有多麼愛喝酒。最後送我二人到家的時候,他揚頭嘿嘿一笑,說,以後不要怕。記住俺齊天大聖孫悟空,還會來救你呢。

我說好。

姐姐說,如齊天大聖那般的神仙人物,身邊皆是仙女,眨眼即是千年,絕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靠近。我不置可否,只每天綉那雲上猴子模樣,日夜回想那天山中遇劫之日,有一隻猴子紫金冠黃金甲,從雲上一躍而下,戾氣卻衝上了九霄雲外。

如此數十年歲月眨眼即過,我也再未得知一絲有關於大聖的消息。

值得嗎?

姐姐一直以來都在問我這個問題。

值得。我站在姐姐的墓前,輕聲對著殘破的墓碑說。

我是白骨精,在我死後兩百年,我第一次恢復意識。來往的土地告訴我,是我執念太深,骸骨腐朽入土,執念刻畫入骨,最後留下了這根慘白的肋骨百年不腐,造就於我。我點點頭,沉默看著自己體內的唯一一根肋骨,心下凄然。

自當年我被劫匪的利劍刺中之後,體內永遠留下了一根損壞的肋骨。

所以你看呀,我還是忘不掉你。

聽土地說,前些日子那孫悟空拎著金箍棒大鬧了天宮,一身武力威懾住八方神仙,最後還是如來出馬,才將其壓在了五指山下。

我忍不住暢想那猴子大鬧天宮時的桀驁模樣,心下歡喜。這麼多年過去了,凡人都有了幾番輪迴,他卻還是意氣不減當年呢。於是我拜謝了土地,離開這片我生活了一輩子的小鎮,駕風而去。

我去的地方自然是五指山。

曾經我凡人之軀,難以跨山渡海,更妄論上天入地。而如今我身懷淺薄法力,自然要去找那個挂念一生的英雄。於是一路上日月更替,披風帶雨,山川河流如雲彩一般從我身邊掠過,最後我站在五指山一百里外,難以再近一步。

我喚來土地問其緣由,和藹的老爺子搖搖頭,對我說,此地有如來划下禁制,五百年間凡人仙官,孤魂野鬼皆不可進。

我點點頭,從此座山為王,那座山貧瘠荒蕪,我喚作桎空山,此地桎梏大聖五百年,我便桎梏自己五百年。

此後我日夜於洞府之中修鍊法力,只盼望那桀驁的猴子破山而出之日,再臨天庭之時,身側有我。閑時便撿起生前繡花針,百年一夢,從那朵白雲開始繡起。

光陰似箭,我深覺時光飛逝真諦的時候還是生前。那時我坐在白牆黑瓦的老院子里,院子外來往的過客行急匆匆,青色的天空下有細雨划過,我一針一針地綉呀,身邊綠草紅花紛紛怒放又枯萎,磚瓦的顏色漸漸變得深沉,大雨小雪不斷地交替,終於我綉累了,定睛一看,手上已經滿布皺紋。

而今亦是如此,白骨洞府的字樣被雨淋得有些模糊,桎空山上不知何時拔起了好多大樹,周邊的小妖漸漸稱呼我為白骨大王。這天天晴日麗,春風正好,我撫摸著懷中的兔子,還未說話,那雪白的兔子動了動四瓣小紅嘴,說:五百年了,大王。

我輕聲說,好,我們去接大聖。

話音剛落,法力所幻兔子灰飛煙滅。

我並未接到大聖。

我曾以為他破山之日,便是復仇之時,他會再度頭戴紫金冠,身披黃金甲,一襲鮮紅披風下拎著那金燦燦的金箍棒,駕雲而去,而我修鍊五百寒暑,終於可以悄悄地站在他身旁,對他輕輕說一句:桎空山白骨大王,願隨大聖一戰。

然而我走出洞府的時候,看見的卻是駕雲的觀音。她玉手結印,對我說:孫悟空重任在身,你若相認,不僅正果難成,更會讓他再次萬劫不復,你若執意如此,我也只好使你身死道消。

觀音頓了頓,又說,不過,如今我相傳你更玄妙變幻之法,你只需一路上聽聞天庭命令,待功成之日,還可拜入天庭,你願是不願。

我猶豫了一下,問,他有什麼任務?

觀音頷首,西天取經,證道成佛。

我想了想,低頭答一願字。

於是五百年後的今天,我拂去了山上白骨洞府的四個大字,散去周邊糾集的小妖,往西而去。我不知道以後將會與當年的猴子發生怎樣的故事,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對他是好是壞。我只知道,在觀音離去後,我法力更盛,返回洞府之時,死去的姐姐站在我的面前,她告訴我,她成了精。

姐姐如何成精,如何來到我這裡,我從未深究,更不想深究。她只是愛憐地摸了摸我的頭說,妹妹,你放心,那些會讓大聖不開心的事呀,姐姐來做。

我看過雲端孫悟空的桀驁模樣,也暢想過齊天大聖大鬧天庭時的萬丈豪氣,心中也深知他早忘了曾救過兩名女子的事情。

可我卻從未想到會有一天,他會披著粗製的虎皮,戴一輪金箍,老老實實地向西方取經而去。

姐姐第一次去的時候,變作了一個妙齡女子。籃間藏有蛇蠍毒藥所化的吃食,奉命加害唐僧,其中還藏有一張綉好大聖模樣的錦紗。結果還未離近,一如千年前的大聖攜著衝天的戾氣持棍而來,重重打在姐姐身上。籃子里所化之物煙消雲散,只留下一具貌美如花的少女屍體。

姐姐拖著重傷回來時告訴我,那大聖已不認曾經猴妖身份,只一昧地打殺所有妖精,唯有當年戾氣尚在,可是...

我追問,可是什麼?

姐姐頓了頓,說,他那師父唐僧心地極善,肉眼難分真假,眼看大聖殺了我所化女子後氣急,只口中念咒,大聖頭上的緊箍便折磨得他死去活來。

我沉默良久,原來五百年後,在孫悟空逃脫了五指山那天,觀音不僅在我的身上栓上了枷鎖,還在孫悟空的頭上帶了圈緊箍。

姐姐第二次去的時候,化作一個鹿妖,而我用法力另幻化兩個大妖,於車遲國內靜候取經一行人過來。這次見到大聖的時候,他戾氣收斂,回首去問那唐僧如何行事,最後定於三場鬥法。

鬥法剛開始,孫悟空已經勢薄難敵,他終於卸下自己的狂傲,去尋曾經在天庭交好的老友們求助。那天狂風驟雨,電閃雷鳴,小玉龍翻滾於油鍋之間,大聖在其中愜意舒服的很。我卻明白他雖然贏了這三場鬥法,但已經輸了五百餘年的修行。

姐姐第三次去的時候,直接化作了大聖模樣,一如當年的桀驁難馴,手持我那根修鍊許久的肋骨。我幻化出八戒沙僧小白龍,意欲替代這些可憐人。

那根肋骨經我修鍊加持後,本就可媲美金箍棒。如此一來一回兩人難分勝負,最後大聖終於想通,領著我姐姐去地府,去觀音,去拜訪仙界各位名門,低聲下氣,求其分辨真假。

最後,大聖與姐姐站在大雷音寺如來佛前,如來看了看懇求的大聖,又看了看平靜的姐姐,嘴角掛起一絲笑容,指著大聖說,你是真的。

那天的孫悟空開心極了。

從那天起,我明白我的任務已經完成。我不必再讓姐姐去阻撓大聖,也不必再幻化真假難辨的事物。

值得嗎?姐姐再一次這麼問我。

我回想起那個乖乖聽候如來發話的孫悟空,想了好久,搖了搖頭。

他們找到我們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成熟的隊伍,好色貪婪的八戒變得戒酒戒色,兇悍粗狂的沙悟凈變得老實細心,隨著忠心不二的孫行者一同保護善良的師父,一派正途。

那天還是風和日麗,春風正好。我看見一個全新的大聖,他身上鉛塵盡洗,不驕不躁,無欲無求,與天地融為一體。

我站在姐姐身後,她指著那個安安靜靜的孫悟空,回過頭問我:值得嗎?值得嗎?值得嗎?

我呆站在原地,看著那猴子舉起金箍棒,欺身而來,重逾萬斤的金箍棒直接略過了我身前的姐姐,重重地打在我身上。我難以置信地望著我這一生中,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孫悟空,他的眼神滿是平靜與冷漠。

我苦笑難言,還在儘力解釋說:大聖,此前之事,皆是我姐姐所做。

孫悟空面不改色,平靜說:這一路走來,次次都是你從中作祟,哪裡來的什麼姐姐。

我聽了一怔,看向身前的姐姐,她回過頭,凄然一笑,身形漸漸消散。之後,我在猴子的眼中,看見了屬於我的凄然笑容。

我變過很多東西,以假亂真實難分辨,早已登峰造極。

我變過最失敗的一次,是我的姐姐,我沒用任何的法力,只臆想出了那個做盡了惡事的姐姐,最終誰也沒有騙過。

我變過最成功的一次,也是我的姐姐,我一昧地相信所有事情皆非自己所做,最終甚至騙過了自己。

孫悟空,你如今的模樣,是不是也是你所臆想的呢,在你內心深處,會不會還是當年那個桀驁難馴的猴子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再說不出一句話。孫悟空收了金箍棒,平靜地看了我一眼,就此與身後的三人離去。

待他們走得遠了,觀音又出現在了我面前。她還是當年模樣,玉手掐印,對我說,你任務已成,今後若是再不提前塵往事,即可證道,你願是不願。

我沉默了一會兒,問:為什麼不能提起過去的事?

觀音搖搖頭,說:一絲因果,亦可釀成大禍。

我這才明白,我與大聖的因果就此了斷。從此他的人生中再不會有當年那個驚慌失措的凡人女子,只會記著一個心狠手辣百般阻撓的白骨大王。

我問觀音,我手下殺人無數,血氣衝天,怎能成佛?

觀音頷首,說:眾生皆在受苦,眾生皆可成佛。

我答一願字。

大聖取得真經了。那天的大雷音寺前,萬佛聚齊,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作為天庭的仙女,前來見證取經人證道成佛。

唐三藏神色莊重,豬八戒,沙悟凈,孫悟空,小白龍,皆是不卑不亢,不悲不喜。

煙雲繚繞,香火鼎盛,仙界一派和諧,人間盛世太平。

我看見五人受封成佛後,彼此相望一眼,各自端坐蓮花台離去,明白這場近百年的大任就此功德圓滿,再往前數五百多年,那場天昏地暗的大戰也就此泯然消散。

後來的好多好多年,我在天庭的日子裡再也感受不到歲月流逝,便時而漫步在雲端,時而呆站在南天門前,有時也會想起身為凡女的短短百年,想起貴為白骨大王的五百光景,可是如今我的手中再不會提起一根繡花針,也綉不出那模糊模樣。

這些年,唐三藏不改初心,他畢竟是真心向佛,不忍眾生受苦,成佛後一直行走世間。

豬八戒呢,被封為凈壇使者,他的確六根清凈了,恢復了曾經的帥氣模樣,有一天我見到他在廣寒宮與嫦娥相遇,彼此禮貌一笑,擦肩而過,形如陌路。

沙悟凈,他變成了最本分的天官,勤勤懇懇一絲不苟,不阿倪奉承,也拒絕官員送禮。我見到有人曾邀請他一起喝酒,他搖頭拒絕,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酒後打碎了王母琉璃盞的浪蕩子。

我想孫悟空了。

在一個夜裡,我偷偷下凡,跌入九霄,四洲風雨在我眼中越來越大,睜眼即是天地間的凜冽罡風,閉眼滿是千年來的是非恩怨。最後我落在花果山上,身邊是激流不斷的瀑布,依稀可見後方水簾洞三字。

山頭之上,有一隻寧靜祥和的猴子蹲坐在石頭之上,雙手搭著膝蓋, 呆望著圓圓的月亮。石頭下,有千餘小猴或是嬉笑打鬧不知疲倦,或是卧於草地鼾聲不斷。石頭上的孫悟空忽然轉過頭,對身邊一個毛髮皆白的老猴子溫柔說,來呀,喝酒呀,喝酒呀。

老猴子搖搖頭,說:佛不沾酒。

孫悟空溫柔的笑容漸漸凝固。

我站在他們的後方,心下悲戚,這些猴子,分明是一個個被佛度化的鬼魂。

斬執念,斷因果,這場取經大戲,又何嘗不是仙界與齊天大聖的一場對弈。

猴子猴孫,皆被剷除度化;結拜兄弟;陸續反目成仇。當年的齊天大聖美猴王,再不敢妄稱齊天二字,戾氣盡消,戰氣全無。

斗戰勝佛,斗戰神佛,不爭鬥,不好戰,不曾勝,只單單成了佛。

我走到孫悟空身旁,他見是我,溫聲說,你是當年的白骨精,不錯,沒想到你一心向善,修得正果了,善哉善哉。

我點點頭,幽幽說,大聖,當年所行之事,皆非小女子所願,只是觀音指使,為消你我因果。

孫悟空一愣,問:你我何時有因果纏身?

我看到天際已有霞光掠過,心知違背當年誓言,猶豫了一下,緊接著說道:大聖,你可還記得當年你往天庭受封時,路上曾救了兩個凡人女子?你可還記得你說過要做真正的齊天大聖?你可還記得當年你大鬧天宮的模樣?

孫悟空沉默不語。

我望著霞光迅速逼近,急急說:自那日起,我一生都在綉大聖的樣子,那時你踩在一朵潔白的雲上,你意氣風發,你桀驁張揚,你頭戴紫金冠,你身披黃金甲,我凡人在綉,我成精在綉,我綉了六百年,都是你齊天大聖孫悟空的樣子,你還記得嗎?你還記得嗎?

孫悟空還是一貫的沉默,臉上不起一絲波瀾。

天兵終於趕到,蠻橫地架起了我,我苦苦掙脫不得,右手剖開肋下,掏出一根殘破的肋骨,對他說,你看呀,其實我一直在綉呢,你也一定一直記著,對不對?

清冷的月光下,我清楚看到孫悟空的眼中倒映著我那唯一的一根肋骨,那上面有雲,有金箍棒,有紫金冠,有黃金甲,有意氣風發,有桀驁張揚。

我被天兵拉著越飛越遠,只好用盡了千年來最大的聲音喊著:你還記得嗎!你還記得嗎!

此時孫悟空的眼中已經失去了那根我雕刻無數年的肋骨,他抬起頭,望向我,平靜說,忘了。

好多年以前,我篤信相遇即是有緣,就像江南道上的綿綿細雨亘古不變一樣,英雄與少女的故事也永遠不會停歇。拎槍摘梅子,大戟采青茶,歲月就在這溫柔的矛盾中緩緩逝去。

後來我才明白,那些桀驁的少年與懵懂的女孩,終有一天會不告而別,自此長天一騎,地遠途生,待一天幾顆青梅配一盞濃茶,回首愛恨皆歌恣意恩仇,再不見他胯下五花馬,她身披千金裘。

我曾是少女,他也曾是少年。

而今,我已經淪為可恥的背誓者,囚禁在南天門外,任由來往仙人低聲議論,孤獨地靜候天刑降下之日。

我從來沒想過還能再見到孫悟空。

那天他端坐寶蓮,尋玉帝而來,他有些唯諾,請求玉帝復生如今被度化的猴子猴孫。玉帝搖搖頭,說你非我道派中人,本就無甚關聯,何況我已原諒你當年犯上之錯,此事休要再提。孫悟空猶豫了一下,終究再未多說,就此坐上寶蓮離去。

他第二次來的時候,沒有蓮花台,穿著弼馬溫的官服,恭恭敬敬地向玉帝再次請求復生一事。這次玉帝趾高氣揚,說,帶罪之人哪裡有在天庭任職的資格?我寬恕你此次冒充天官一事,下去吧。孫悟空咬著牙,緩緩退去。

第三次,孫悟空身無寸縷,一如當年從石中蹦出來的樣子,他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妖,站在天兵天將雲立的天庭中央,為猴子猴孫請命。玉帝撇了他一眼,說:滾。

從那天開始,我知道再也見不到孫悟空了。

一千年之前,那個齊天大聖孫悟空早就死了,這些年以來,我看著他從那個桀驁的猴子,變成了取經人,成了斗戰勝佛,最後又成了一無所有的小妖,曾經的齊天大聖,如今已經被世間倫理,規矩教條,深深地壓在了塵土之中。

天刑降下那天,天兵天將齊聚,人人面色冷漠。時辰已到,玉帝走到仙人之間,揮手而下。我便閉上眼,痴笑自己苟活的一生。千年一夢,在最後的最後,我沒有了那根繡花針,更不知該從何繡起。

就這樣吧,我想。

驀然間,天刑未至,人聲噪雜,聽起來紛亂無比,只聽玉帝威嚴的聲音沉聲響起:什麼人!

我睜開雙眼,順著所有人的目光望去,只見遠處有一大團猩紅的雲彩捲來,翻江倒海,氣勢磅礴。離得近了,才看清是無數猴子的鬼魂,也正在此時,無數的鬼魂恭敬地散開一條路,從其中走出了一隻猴子。那猴子,頭戴鳳翅紫金冠,身穿鎖子黃金甲,腳踩藕絲步雲履,身披九尺猩紅披風,一根金燦燦的金箍棒橫跨在兩肩之上,他弔兒郎當地走到猴群之前,厭惡地睥睨眾仙,「呸」了一聲,緊接著,有來自千年之前的桀驁喊聲響徹仙界:齊天大聖,孫悟空!

我忍不住笑了,卻不知道為什麼,又哭了起來。

人群中的玉帝沉默後,問道:你此次又要來為你那猴子猴孫請命?

孫悟空仰天大笑,又拿金箍棒點了點我這邊的方向說:俺老孫豈有請命的道理?這次不僅要為我猴子猴孫們報仇,那個女娃子,你家爺爺也要帶走!說罷,他看向我,揚頭笑道,小女娃,不要怕,我說過呀,我齊天大聖孫悟空,還會來救你呢。

最後,他散漫地晃了晃腦袋,活動了下身子,說,殺。

我是白骨精。我生前的時候,從一朵雲開始繡起,那時我有血有肉,一針一針綉在錦紗上,綉在心上。後來我成了精,還是從一朵雲開始繡起,一針一針綉在錦紗上,綉在肋骨上。我永遠永遠地盼望有一天,還會再見到那擺弄著鳳翅的桀驁猴子,這一盼呀,可就是一千餘年。大漠森林在變,滄海桑田也在變,我變成凡人女子,變成白骨大王,變成了無數荒唐的模樣,卻從未改變最初的盼望。這一天,我一千三百二十七歲,我終於見到了。

我見到猩紅的雲海翻騰,撞在披甲的銀海之前,叫囂怒罵,痛苦哀嚎,夾雜在嘈雜的廝殺聲中。

我見到金色的鐵棒揮舞,打在潔白的天庭之上,驚恐畏懼,不甘絕望,顯現在暴戾的大聖眼中。

我見到星河璀璨,光芒四射,殺機溢滿天庭。

我見到血濺銀河,屍橫遍野,因果逝於三界。

我還見到戰場之上,一個英俊的天官變作了醜陋猙獰的豬頭,手中握著迸發寒光的釘耙;一個木訥的天官變作了可憎可怖的和尚,項間掛著九個慘白頭骨。

我還見到南天門下,凡間有個面露憂色的和尚雙手合十,閉目唱經。

四散的法力法寶打碎了我身上的枷鎖。我走過金戈鐵馬,走過殘肢血海,走過了愛恨因果,走過了歲月長河,我走到大聖身前,悄悄站在了他的身旁,好像一千年前的一座山下,曾有一個小女孩兒帶著滿眼崇拜與愛慕的眼神,緊緊靠在了一隻猴子的身旁。

浴血的大聖轉過頭,咧嘴一笑,問,小女娃,你幹什麼來了?

我看向他明亮的眼睛,看向洶湧的天兵,心下忍不住的竊笑,一千年了,我可不是那個驚慌失措的小女孩兒啦。我馭出那根溫養了千年的肋骨,心滿意足,一如當年盼得孫悟空掙脫五指山時的欣喜:我終於站在了他的身邊,輕聲說,桎空山白骨大王,願隨大聖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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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弱地說一聲:周末要請兩天假...然後因為人在外地,趕回酒店時真的已經太晚了,所以才貼了篇舊文QAQ。

忙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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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預告:(大家周末愉快呀ヾ(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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