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城堡227.《冰與火之歌》中的經濟學（下）

我的時間花在了建造空中樓閣上。但最後，所有的樓閣，和我自己，都隨風飄散。

——《海洋帝國》

維斯特洛經濟學（下）

作者：Ken Mondschein,Ph.D.

翻譯：羽筆酒保、亂馬

校對：夜俱

卷首語

第三部分：所以王室欠款幾何？

平民們的財產談的夠多了——貴族們的情況如何呢？

當貴族們開始撒錢，事兒反而更奇怪了。

艾德慕·徒利為抓回詹姆·蘭尼斯特懸賞1000金龍；

而首相的比武大賽賞長槍比武冠軍40000金龍，團體比武冠軍20000金龍，箭術冠軍10000金龍。

獲得了長槍比武冠軍的獵狗在被無旗兄弟會抓獲時，40000金龍(或者我們強行說，已經兌換成了等值的信用證[l1] )也被無情繳獲。

[l1]夜俱註：信用證是國際貿易中最主要、最常用的支付方式。開證行在付款人繳納開證費用和保證金之後，會開具信用證，保證在符合一定條件的情況下向受益人付款。

箭術冠軍安蓋則將他的10000金龍盡撒風塵，其放蕩之勢，怕是傳說中的法夫納和灰鼠[l2] 也會為此瞠目結舌，甘拜下風。

[l2]夜俱註：法夫納和灰鼠出自萊伯發表於1939年的第一篇小說《二人歷險記》，書中的兩名主角野蠻人法夫納（Fafhrd）和身手敏捷的盜賊灰鼠（Gray Mouser），經常吃喝嫖賭。

為了確保次子團的助陣，提利昂許以100金龍給士官，1000金龍給軍官，10000金龍給卡斯帕羅和「墨水瓶」，以及100000金龍（加一個爵位和城堡）給「棕人」本·普棱——但是薩拉多·桑恩則單憑其30艘船的海盜艦隊，每月就可收入30000金龍。

與此同時，布蕾妮的父親卻只提供了300金龍作為女兒的贖金（瓦格·霍特認為太少），小指頭則用1人1金龍的價碼收買了整個金袍子衛隊。

那麼來看看維斯特洛的國債。王室欠蘭尼斯特家族300萬金龍，欠鐵金庫等其他債主300萬金龍，欠七神教會90萬金龍。這些欠款以中世紀的標準都是一筆巨款。蘭尼斯特家族一定極為富有，歷史上富格爾家族[l3]也不過借給西班牙的腓力二世160萬達克特——後者以整個新世界的金銀作為抵押。

[l3]夜俱註：富格爾家族是15世紀到16世紀德意志著名的工商業和銀行業家族，其銀行業取代了曾經輝煌一時的美第奇家族的地位，在16世紀上半可說是基督世界最有錢的家族。

十四世紀的法國與五王之戰的維斯特洛頗為相似。查理五世需要籌集三百萬克朗——摺合五十萬鎊——來贖回自己的父親（於1356年在普瓦捷之戰中被俘的約翰二世）。那麼查理從哪兒籌得這筆錢呢？顯然和維斯特洛做法一樣，他將貨幣貶值了。

查理五世

你也許會認為查理五世這樣做（或者說試圖如此行事——畢竟這引發了一場叛亂）的原因和1930年代的德國狂印紙幣原因相同，即通過通貨膨脹，降低他所持有貨幣的實際幣值。但是必須記住，這些是實物貨幣，不是法定貨幣。實物貨幣的價值是建立在市場基礎上的。

魏瑪共和國出現的惡性通貨膨脹的本質原因，是政府持續印鈔購買外匯，以支付德國的戰爭賠款。因為馬克是由國家承諾的「唯一有效貨幣」，債權人會發現他們資產因此流失。

而當中世紀的法國開始重新鑄幣時，人們要做的則僅僅是重新談判債務問題。與此類似，維斯特洛的貨幣貶值也沒有中止正常的商業活動，王室只需要給布拉佛斯鐵金庫多付新的金龍即可，這也是為什麼布拉佛斯很樂於同王室打交道，直到瑟曦停止付款（再說一次，瑟曦不僅傲慢自大，對經濟也一無所知）。

君王們重新鑄幣，並不是為了刻意引發通貨膨脹——即使這是不可避免的副作用。當人們將貨幣重新交回鑄幣廠時，王室將削減一部分貴金屬歸為己有，將其稱為鑄幣稅，此舉為王室帶來了大量收入。亨利八世為了籌措軍費，也實行了這項舉措。通過這「老銅鼻子」[l4] 的貶值行為，1547年亨利八世統治末期，英鎊的購買力僅有二十年前的六分之一。

[l4]夜俱註：「老銅鼻子」是民間對英國國王亨利八世的戲稱，亨利八世統治時期的第三次造幣（1544-1547）時，為了籌措資金，商品貨幣的貴金屬含量大大降低到僅三分之一的銀和三分之二的銅。直到1560年伊麗莎白一世統治的一年內，這些劣等貨幣才基本收回，王室重新發行了含有正確數量貴金屬的新硬幣。

中世紀的人們很清楚這個影響，這也是為什麼尼科爾·奧雷斯姆尤其反對並不斷警告重鑄貨幣，特別是人為改變以市場為基準的金銀價格比例的行為。

當然，他的爭議重點取決於在以錢制錢的「非自然性」以及貨幣是屬於社會的一個整體，而非屬於君王。通過貶值，君王能夠從本質上剝奪人民的財產，而維斯特洛的統治者想必也不會為此感到內疚。

尼科爾·奧雷斯姆

牢記格雷沙姆法則——劣幣逐良幣。不過這僅僅是故事的一半。實際上如果有得選擇，良幣也能驅逐劣幣。這也是為什麼身為史上最佳硬幣的金弗洛林和金達克特在貶值後的法國幣制中仍循環不終。

此外，重鑄僅會影響現有貨幣的一部分，所以當重貨幣和輕貨幣同時在市場上流通時，該法則僅僅會在「重幣」和「輕幣」強行在市場上以同一價值流通才起效，而這一條既不適用於維斯特洛，也適不用於中世紀法國。

十四世紀，法國重幣和輕幣同時流通，賬簿體系被打得粉碎。此外，如何能夠根據貨幣的面值和重量來付款，也需要良好的商業意識來執行。

同樣的事情顯然也在維斯特洛重演。

由於首相比武大會的獎金來自王室財產，顯然是「輕」金龍。

艾德慕為抓獲弒君者的賞金，以及布蕾妮的贖金，則像徒利家族和塔斯家族一樣，屬於舊錢，也許使用現金——重鑄幣很難讓那些歷史悠久的家族虧空財產。

薩拉多·桑恩的傭金呢？當然是新錢。

次子團的獎金呢？他們以為自己能拿到舊錢（大概所有人，就不算棕人本吧），但是提利昂會付他們新錢。當然，這些角色在談生意的時候都不會去提硬幣是重的還是輕的。這些可不是奇妙冒險故事中的材料，但是它確實存在。（這並不是人們不去用牙咬硬幣的原因——咬硬幣是判別其是否是鍍金的鉛幣的方法之一，鉛幣更軟。可憐的佩特從來沒能掙到學士的金項鏈，所以關於為何要用牙咬金龍的事情他是不知所以然的，不過他還是咬了）

格雷沙姆法則起效之處在於，如果你用「輕」貨幣和「重」貨幣同時進行國際貿易，那麼「重」貨幣將開始逃出本國。

當你使用復金屬本位貨幣並貶值了其中一部分貨幣以後，實際上會高估了那些未貶值貨幣的數量。

因此，這也是為什麼如此多的維斯特洛金龍流落自由城邦——畢竟，維斯特洛是有貿易逆差的，既然貴族們不斷購買國外奢侈品，厄索斯的商人們只收取成色足夠好的金龍。不久，所有成色最好的金龍就都會流去自由城邦，而在維斯特洛好金龍就會變的物以稀為貴。

如果你留心，僅有的那些花金龍的角色不是來自蘭尼斯特這樣的「老錢」家族，就是艾莉亞在第一次刺殺中扒竊的人，以及（卷四序章）鍊金術士/賈昆·赫加爾，他們都來自自由城邦（同樣的事情也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的雅典上演，斯巴達的封鎖下雅典人必須從國外購買食物——就像阿里斯多芬尼斯在他的作品《青蛙》中諷刺的那樣，所有希臘最好的錢幣都流到海外去了！）

這樣下來，要在維斯特洛找舊版好金龍就不容易了，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奧蓮娜·提利爾貯藏舊金幣。

高亭的加爾斯十二世時鑄造的青手幣既小且薄年代久遠。瑟曦錯認為那是為了在商人用金子提出價格時，奧蓮娜能夠用只有一半質量的金幣來支付——但是欺騙商人和提利爾家族的慷慨作風格格不入。

這看起來更像是這些硬幣是由純度更高的金子打造，屬於無波動的財富儲蓄。最終它們將比貶值過的金龍更值錢。同樣，提利爾家族也是小指頭的盟友，所以他們更清楚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

所以，綜上所述，冰與火之歌中的各地價格相差如此之大的原因，主要是因為小指頭已經將流通貨幣貶值，新舊貨幣同時流通。凱岩城的金子是從地底開採的，小指頭的金子，則如同提利昂觀察的一樣，是憑空變出來的——然而就連提利昂都看不穿這個把戲，幸好我們能。

第四部分：小指頭的生財之道

培提爾·貝里席

使貨幣貶值並不是小指頭唯一的生財之道。各位應該還記得培提爾和自由貿易城邦有聯繫，他絕對是個在兩邊都吃得開的人。那麼小指頭如何能從維斯特洛的貨幣貶值中獲利呢？

中世紀的商人已經意識到區域經濟不平衡是一種常態，因此貨幣投機有利可圖。

如果一船絲綢離開威尼斯參加香檳博覽會[l5]，由於倫敦那邊將需要威尼斯達克特進行交易，此時達克特就可以用更高的匯率來兌換英鎊。當英國羊毛豐收，這些英鎊還會增值。

[l5]夜俱註：香檳博覽會是在中世紀法國香檳和布里地區的城鎮舉辦的年度交易會，是中世紀歐洲復興經濟史的重要交易活動，是當時歐洲進行紡織 ， 皮革 ， 毛皮和香料交易的首要市場。

另一種非高利貸的獲利方法是發行一種可以用不同的貨幣來償還債務（比方說在海外購物時）的貨幣債券。貨幣間的匯率差異就可以為債權人帶來利潤。

貨幣在各個市場交易時，並不一定需要以實物或貴金屬形式的硬幣流通，也可以通過匯票來實現。

舉個例子，我們把14世紀時的匯票用到維斯特洛：伊利里歐·摩帕提斯在鐵金庫有個賬戶，瓦里斯想要從君臨的小指頭那裡買一船青亭島紅酒。瓦里斯會先付給伊利里歐·摩帕提斯100潘托斯幣，伊利里歐·摩帕提斯給瓦里斯價值50維斯特洛金龍幣的匯票。瓦里斯再拿著匯票從潘托斯去往君臨找到布拉佛斯鐵金庫的代表。於是，鐵金庫的代表就會遵照匯票金額給瓦里斯50金龍，最後，瓦里斯拿這些金龍與小指頭完成交易。

我想在這裡解釋一下記賬貨幣的概念。因為沒有人願意隨身攜帶大量的實物金銀，所以金龍和達克特，就最有可能成為主要的記賬貨幣，換句話說也就是「紙幣」（註：這裡的紙幣指的是「用於書面記賬的貨幣」，和現代社會對紙幣的定義不同）。

持票人拿一個稱為「匯票」的文件，可以據此票兌換定量的現金貨幣。記賬貨幣最初在十三到十四世紀的國際貿易中萌芽，那時常規方式是貿易各方自己的貨幣結算，計算金額時通常非常耗時且繁瑣。後來，買賣交易全部在紙上完成，交易結束經過匯總就產生了應付金額。

而最終這種記賬方式所涉及到的複雜的信貸和借貸系統，統一歸私人銀行和法院管控。記賬貨幣不僅在中世紀歐洲的商業發展中起到關鍵性的作用，而且以其便利性解放了隨身攜帶大量金銀的傳統做法。

我們再把青亭島紅酒從前面的情景中去掉。瓦里斯僅僅只是兌換了50維斯特洛金龍幣，原因何在？

很簡單：他在用貨幣進行投機。假設潘托斯幣對維斯特洛金龍的匯率從2:1漲到3:1，這50金龍的價值就會漲50%——原來只能兌換100潘托斯幣，現在能換150潘托斯幣（當然，要減去必要的手續費）。於是瓦里斯賺到了利潤。

反之，如果匯率下降，使得這50金龍只值75潘托斯幣（假如有人正在故意使維斯特洛金龍貶值），那麼瓦里斯就損失了25潘托斯幣。

那麼，如果我們事先知道維斯特洛貨幣將要貶值，如何從中牟利呢？

答案是：通過「借貸」獲得「初始資金」，然後進行投資，也就是現代金融交易中的「做空[l6] 」。

[l6]夜俱註：做空，理論上是先將貨賣出，再買進歸還的一種金融操作方式。當投資者指預期未來行情下跌，將手中的金融資產按目前價格賣出，待行情跌後買進，從而獲利差價利潤。目前中國的股票市場不支持做空交易，但期貨、大宗商品市場等金融市場支持做空交易。

我們假設在前邊的例子中，瓦里斯和伊利里歐拿潘托斯幣和金龍做了相反的交易。他們從自由貿易城邦瓦蘭提斯的馬拉喬那裡借了50金龍，此時潘托斯潘幣與金龍的匯率是2:1，按照約定他們需要在一個月之內歸還馬拉喬75金龍，讓馬拉喬賺50%。

瓦里斯和伊利里歐先把這50金龍換成100潘托斯潘幣，這個兌換過程完全合法，但是沒有產生利潤。現在，我們假設在還款日期之前潘幣對金龍的匯率漲到了1:1，使得這兩種貨幣價值平起平坐。瓦里斯和伊利里歐便可以拿出25潘托斯潘幣兌換成25龍幣。他們「無中生有」的賺了這25潘托斯潘幣利潤（或者說，從馬拉喬的口袋中賺到了錢）。

這種策略也能解釋為何有人會那麼地想要置艾莉亞的刺殺目標——那位以簽訂船隻保險契約為營生的人——於死地。

十四世紀，為海上航行投保是迴避高利貸禁令的一種方式。而在馬丁的世界裡，人們似乎對於收取利息沒有任何內疚，所以我們可以假設很多人都從事同樣的放貸工作。

人們給艾莉亞的刺殺目標帶來優良的維斯特洛金龍，而金龍在布拉佛斯本來就是供應充足的。作為交換，他會給他們一紙契約——在將來某個日期再給他們付賠償金。

可是，當那些人（或者他們的子孫）前來兌現，收到的卻是貴金屬含量低的貶值金龍（慈祥的人對艾莉亞所說，她的刺殺目標有時會不履行已簽訂契約，這個索命理由有點過於簡單化了，可話說回來，艾莉亞也不需要懂國際金融）。

當然，她盯上的目標是個小生意人——如果他不是個小生意人的話，肯定會配桿秤來稱硬幣而非用牙咬，而且他也不會在個小湯館談生意——因為能把這種生意做大的人一定很有錢。

我們以獵狗在首相比武大會中贏得的40000金龍為例。

金龍幣大到足以寬於手掌，而在富產黃金的世界裡是可以造得出這種很大的硬幣的。如果一個金龍重0.8盎司，4萬個金龍就重達一噸。沒有馬能承受這種級別的負荷，除非放在馬車裡用一隊戰馬才拉得動。

如果金龍重0.28盎司（與美元里的薩卡加維亞硬幣等重，實際上不太可能，因為不純的金子可能更重），這樣計算下來也得有715磅重——放在馬車上拉起來容易些，但是即使非常強壯的戰馬，在不受重傷的情況下，連一會兒都駝不起。

如果金龍重0.12盎司，與歷史上的達克特等重（達克特看起來比金龍幣小得多），仍然有304磅。一匹很強壯的馬在沒有別的負重的情況下最多也就能駝這麼重，但仍然非常容易摔倒負傷。

我們也知道，桑鐸高大魁梧，而他單槍匹馬離開君臨去了外地。因此，最可能的情況是，他隨身攜帶硬幣，再加上不少匯票。

即使是奇幻世界也必須遵循經濟學規律。即使馬丁沒有具體深入描述經濟細節（因為這個問題絲毫不影響情節），他在處理前現代經濟方面，不僅前後一致，而且非常有智慧。維斯特洛的經濟不僅是切實描述了一個具有持續十年寒冬的極端條件的中世紀經濟社會，同時也是前現代高級金融的真實寫照。

或者，也可能是我在替他打圓場吧。

黑城堡小編，羽筆酒樽首席翻譯官/吐槽擔當

結構工程女，八卦漢子心，冰火書劇雙修花痴粉，一小撮科幻題材的愛好者

本篇排版、責編：baozhenyuawab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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