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卡戰紀·正編2：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拉卡戰役的第一階段

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拉卡戰役的第一階段

作者：方從哲

2016年11月6日，北敘利亞聯邦和敘利亞民主軍籌備已久的解放拉卡之戰「幼發拉底之怒」行動終於拉開了帷幕。

在上一期中，我們已經對拉卡市的歷史和現狀作了比較詳細的介紹。相信讀者朋友們現在已經不難理解奪取拉卡對徹底消滅伊斯蘭國這一封建頑固派國家機器的重要意義，以及這一事件對整個敘利亞內戰的決定性影響力。通過號外，大家想必也已經了解到了此次民主軍徹底解放拉卡的決心。

那麼，時間快過去兩周了，戰役有何進展？對於這一大家最為關心的問題，本文將作一個簡要的回答。

一波三折：「幼發拉底行動」的背景

早在2016年4月，敘利亞民主聯盟黨的領導人薩利赫·穆斯林（Salih Muslim）就曾發表談話，聲言要解放拉卡。到了當年5月，民主軍也的確調兵遣將，在拉卡以北發動了一波攻勢。然而，此舉只是佯攻，其真正的目標在於聲東擊西：5月底，當伊斯蘭國匆忙催促主力部隊返回拉卡救駕之時，民主軍突然越過幼發拉底河包圍了伊斯蘭國所據的敘利亞西北重鎮曼比季，並於8月12日解放該城，從而成功切斷了伊斯蘭國與外界聯繫的最後一條戰略通道。經此一戰，伊斯蘭國喪失了經土耳其從外界獲得兵員、財力和物資補給的渠道，其主力部隊也在漫長的解圍戰中受到了極大的消耗，從此走上了急遽衰退的道路。10月16日，伊拉克中央政府協調各路反伊斯蘭國軍民發起了代號「摩蘇爾我們來了」的摩蘇爾戰役，開始向這座位於伊拉克北部的伊斯蘭國副都發動總攻；而民主軍的兄弟部隊、庫爾德工人黨麾下的人民防衛軍、辛賈爾抵抗軍等，也在摩蘇爾的正西、東南等方向上參與了這次戰役。到10月26日，美國防長阿什頓·卡特對外宣稱，正在籌組各方力量解放拉卡。

圖1：埃爾多安堅稱土方應主導拉卡戰役。

按理說，解放拉卡的條件已經完全成熟；然而，此時在阿勒頗北部卻突生變故。8月24日，土耳其對敘利亞展開了公開的武裝干涉，隨後在傑拉布盧斯之戰中擊敗了立足未穩的民主軍傑拉布盧斯軍委部隊。隨後，土耳其干涉軍和親土的傀儡教權聯軍不斷向南推進，先後佔領了舍赫巴地區的達比格、艾赫塔林等城鎮，更在10月下旬向羅賈瓦聯邦的阿夫林州發動了直接進攻。在10月19日至25日的謝赫伊薩-舍赫巴水庫之戰中，土方遭到民主軍的重創。因此，阿什頓·卡特此言一出，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立刻在10月26日打電話給美國總統奧巴馬，要求由土方主導拉卡之戰，同時希望將民主軍的主力部隊人民保衛軍排斥在解放拉卡的軍事行動之外。

圖2：羅賈瓦方面的民主聯盟黨主席薩利赫·穆斯林拒絕土耳其參與拉卡戰役。

土耳其的外交活動似乎起到了一定效果。10月27日，美國防長卡特表示正在與土耳其協調解放拉卡的計劃；同日，英國國防大臣邁克爾·法倫也隨聲附和，宣稱非阿拉伯武裝不應參與拉卡之戰。然而，土耳其的計劃不僅遭到了羅賈瓦方面的堅決反對，而且也受到美軍前線指揮部門的強烈抵制：10月27日，負責全權指揮對伊斯蘭國作戰的美軍「堅決行動」聯合混成特遣隊司令官史蒂芬·湯森中將對外發表了與其上級截然相反的看法，宣稱民主軍才是「唯一有能力在近期解放拉卡的武裝力量」。這暴露出美國國家機器內部在這一問題上的分歧，且在總統大選來臨之際被進一步放大。另一方面，土耳其周邊各國近期對其霸權主義野心表現出了強烈的警戒之心：例如，10月21日美國防長卡特在訪問安卡拉時曾宣布支持土耳其參與摩蘇爾之戰，但22日訪問巴格達之後就在伊拉克政府強烈抗議下不得不改口承認：「任何外國勢力參與摩蘇爾戰事必須得到巴格達中央政府的批准，而土耳其尚未得到這種批准。」10月25日，俄羅斯空天軍和敘利亞復興黨政權軍空襲了在舍赫巴水庫地區與民主軍作戰的親土傀儡武裝，表現出強烈反對土耳其進一步干涉敘利亞內戰的態度。羅賈瓦聯邦在10月26日通過哈瓦爾通訊社（ANHA）等渠道揭露了美國企圖對土耳其妥協的事實後，這些勢力也紛紛通過外交渠道對美國施加了壓力。在國內外的強大壓力下，美國被迫放棄土耳其，同意由羅賈瓦方面來主導解放拉卡的戰役。11月3日，民主軍發言人塔拉爾·希羅上校（Talal Silo）正式宣布，土軍將不會參加這次戰役。

向心突擊：「幼發拉底行動」的第一階段（2016年11月5日—11月14日）

2016年11月6日，民主軍在艾因伊薩宣布解放拉卡的戰役打響，代號為「幼發拉底之怒」行動。行動計劃將分兩步走：第一步先解放拉卡周邊各地，將拉卡孤立起來，這一步將由人民保衛軍為主的民主軍野戰部隊負責；第二步則由拉卡本地部隊主導，主要內容是進攻拉卡市區，徹底解放這座伊斯蘭國事實上的首都。民主軍總司令部為此呼籲美國領導的國際聯軍提供空中支持，而美國防長卡特當即對民主軍的行動表示歡迎，但也指出想解放拉卡還要付出「非常艱苦的工作」。

此次戰役中，民主軍調集了三萬多人，參戰部隊包括：人民保衛軍、婦女保衛軍、敘利亞克軍事委員會；拉卡獵鷹旅（Raqqa Hawks Brigade）、拉卡烈士旅（Raqqa Martyrs Brigade），這兩支部隊曾隸屬於"拉卡革命陣線"（Jabhat Thuwar al-Raqqa）；哈曼土庫曼烈士營（Hammam Turkmen Martyrs Battalion），系來自塞盧格附近哈曼土庫曼鎮的土庫曼族部隊；解放旅（Liwa al-Tahrir）、拉卡自由人旅（Liwa Ahrar al-Raqqa?）、泰勒艾卜耶德革命旅（Liwa Thuwar Tal Abyad），這三支部隊來自曾自稱隸屬於自由軍的「和平軍」（Jaysh al-Salam）；塞納迪德軍（Jaysh al-Sanadid）和精英軍（Quwat al-Nukhbat），阿拉伯舍邁爾部落（Shamma）的武裝。參戰人員構成上，七成是庫爾德人（和其他的非阿拉伯人），三成是阿拉伯人。大軍分四路進兵：右翼一路將從十月大壩向塔卜卡市（又名革命城）進軍，試圖攻佔該市，從西邊封鎖拉卡；左翼一路將從哈塞克向拉卡進軍，試圖切斷拉卡通往代爾祖爾方向的道路；中央的兩路分別從艾因伊薩（Ayn Issa）、塞盧格（Suluk）等地出發，對拉卡發動向心攻勢，系戰役展開至今第一階段的主攻方向。而與民主軍對陣的伊斯蘭國軍隊規模則沒有確切數字，但外界普遍估計其有八千到一萬人。

圖3：拉卡戰役四條戰線示意圖。

為指揮此次戰役，民主軍方面也組建了一個精幹的領導班子，其中包括多位曾久經戰陣的指揮員。這個領導班子的發言人是吉漢·謝赫·艾哈邁德（Jihan Shaykh Ahmed）：她是拉卡本地人，1981年生，畢業於當地的藝術學院，2011年敘利亞革命爆發之初就參加了人民保衛軍，2012年曾在同努斯拉陣線的戰鬥中光榮負傷。另外幾位指揮員中，則包括曾指揮過曼比季戰役的婦女保衛軍指揮員羅日達·費拉特（Rojda Felat）和塞納迪德軍總司令班達爾·代哈姆·哈迪（Bander Deham al-Hadi）等人。

雖然是11月6日才對外發表，但「幼發拉底之怒」作戰實際上在當地時間11月5日晚就開始了（這似乎也是民主軍的一貫做法）。至誓師大會開始時，中央戰線的民主軍就已經攻佔了至少7座村莊，把戰線向前推進了10公里；而右翼的民主軍經過激戰解放卜蓋達拉村，將伊斯蘭國部隊驅逐出了阿勒頗省，從而得以推進到了拉卡省境內。同時，聯軍的空襲也有斬獲：在民主軍地下工作人員的指引下，美軍在11月6日炸死了伊斯蘭國在塔卜哈的安全部門頭目阿卜杜勒·法塔赫·哈桑·奧斯曼（Abdul Fattah al-Hassan al-Othman）。

伊斯蘭國部隊無心戀戰，只是一味用自殺炸彈和自爆卡車等極端戰術拖延民主軍的推進，至11月8日，民主軍又先後攻佔了艾因伊薩一線的謝赫薩利赫農場（Sheikh Salih Farm）和塞盧格一線的盧格塔（Laqtah）等11座村莊，總計向拉卡方向推進了超過25公里。10月11日，民主軍基本上肅清了希舍村（Hishah）內的伊斯蘭國部隊，而該村是艾因伊薩正面伊斯蘭國軍的前線指揮部所在地。11月12日，從艾因艾薩和塞盧格方向出發的民主軍在泰勒塞曼（Tal Saman）附近會師，拉平了之前以希舍村為頂點的突出部，從而把突出部內的所有伊斯蘭國部隊全部裝進了口袋。至此，民主軍一共解放了26個村莊。

圖4：11月14日以來，拉卡戰線局勢圖。

11月14日，民主軍徹底肅清了包圍圈內的全部敵人，解放了希舍村。民主軍幼發拉底之怒行動指揮部在希舍村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第一階段行動結束，共解放領土550平方公里，村莊34座、居民點31個、重要高地或山崗7個。在戰鬥中，共擊斃伊斯蘭國武裝分子167名，其中獲屍34具，另外俘獲4人；摧毀自爆卡車12輛，繳獲機槍8挺、加農炮4門、迫擊炮6門、摩托車8輛，排除地雷240枚。民主軍方面，則只有4人負傷。當地群眾傷亡不詳，但在民主軍救助下已逐步重返被解放了的家園。

圖5：幼發拉底之怒行動指揮部宣布戰役第一階段結束。

從最近的曼比季、摩蘇爾、塔卜哈等戰役來看，伊斯蘭國慣於誘使敵人穿越漫長的荒漠深入其主要的統治中心，從而在巷戰中拖住對手；通過自爆卡車、路邊炸彈、襲擊補給線等一系列戰術擾敵、疲敵，最後投入以逸待勞的戰役預備隊給以對手致命一擊。因此，上述民主軍的順利推進，不排除一定程度上早在伊斯蘭國方面的預計之中。但民主軍進展如此之迅速、戰果如此之輝煌顯然出乎伊斯蘭國上層統治集團的意料。11月10日，在拉卡負責伊斯蘭國財政工作的伊拉克籍高級官員阿布·奧克盧馬·安巴里（Abu Okruma al-Anbari）在監守自盜了伊斯蘭國在拉卡市內主要銀行的300萬美元資金後，攜家眷出逃，這證明伊斯蘭國的國家機器面對民主軍強大攻勢已陷入到了解體的邊緣。

清除了突出部之後，民主軍開始包圍和攻打泰勒塞曼村。與此同時，民主軍還攻佔了該村周邊的10多個村莊。至11月16日，民主軍攻入了泰勒塞曼以南的第三海尼茲村（Khunayz Tahtani），距離拉卡市中心只剩下28公里路程。不過，中央戰線民主軍進展雖然順利，兩翼的友軍卻未能按計劃推進到指定位置，民主軍為此在11月16日已將之前在曼比季完成了對當地部隊訓練的人民保衛軍野戰部隊調到幼發拉底河以東作戰。所以，下一步民主軍很可能將重點強化兩翼的攻勢，以求早日孤立拉卡市。

日漸清晰：拉卡的未來

在軍事上，民主軍在拉卡方面的主要敵人是外部的伊斯蘭國。然而，在政治方面，民主軍的敵人卻主要是在內部。圍繞著拉卡的未來，北敘利亞-羅賈瓦聯邦甚至民主軍內部仍然有著不同的聲音。

活動在拉卡周邊的民主軍中，由拉卡流亡者組成的拉卡革命陣線（原拉卡革命旅）、拉卡自由人旅、解放旅等部隊發揮著重要的作用。與拉卡市民的民族成分類似，這些部隊中阿拉伯人佔據絕對多數；而作為曾在拉卡市內分享權力的反對派武裝，他們也大都曾與努斯拉陣線等教權派勾結，甚至參加過土耳其主導的所謂敘利亞伊斯蘭解放陣線來反對當時的庫爾德諸自治區和人民保衛軍。2014年被伊斯蘭國趕出拉卡後，他們逐漸與人民保衛軍走到一起，共同組建了民主軍，創立了北敘利亞-羅賈瓦聯邦。然而，在部分曾逃亡土耳其的領導人遙控下，這些部隊內部仍然殘留著強大的反民主情緒。這些部隊內部的一些人，堅決反對聯邦的民主改革計劃，或對聯邦持有「庫爾德人主導的非阿拉伯組織」這樣的偏見，甚至最終走向勾結土耳其當局背叛民主軍、反對北敘利亞-羅賈瓦聯邦的道路。2016年8月在土耳其情報機關的長期策反下，解放旅的個別領導人因說服解放旅大多數官兵背叛民主軍失敗，竟然挾持50名官兵越境逃亡到土耳其，最後加入了土方在阿勒頗省北部組織的親土傀儡武裝。

圖6：從伊斯蘭國控制區逃到民主軍解放區的拉卡群眾。

與此同時，比解放旅更強大的拉卡革命陣線內部，也出現了不穩的聲音。在流亡土耳其的原拉卡革命旅政治領導人的操縱下，拉卡革命陣線的部分軍官提出由該陣線和其他阿拉伯部隊單獨奪取拉卡的計劃。為爭取民主軍內部團結，人民保衛軍曾作出讓步，基本上同意了上述要求；並且承諾解放後的拉卡將成立自治機構，暫時不加入北敘利亞-羅賈瓦聯邦。

然而，當民主軍在前線取得輝煌戰果之後，上述這些流亡土耳其的原領導人卻又盜用拉卡革命陣線的名義，以人民保衛軍參加了戰役為由煽動革命陣線官兵臨陣脫逃。此舉引起了在前線奮戰的拉卡革命陣線官兵極大的憤慨，拉卡獵鷹旅和拉卡烈士旅等部隊紛紛聲明脫離已陷入混亂的拉卡革命陣線領導，繼續在民主軍麾下作戰；另有一部分在後方受訓的官兵則不願捲入這種被土耳其當局操縱的內鬥，在11月10日夜間離開該陣線總部，轉而加入了友鄰的拉卡自由人旅。這樣一來，土耳其方面藉助政治流亡分子分化瓦解民主軍的陰謀就完全失敗了。

圖7：民主軍戰士協助拉卡居民返回被解放的家園。

2016年10月14日，北敘利亞-羅賈瓦聯邦的立法機構敘利亞民主委員會宣布已在籌組一個由當地人組成的人民委員會來管理解放後的拉卡。民主委員會共同主席之一易卜拉欣·艾哈邁德表示「這一行政機構將為拉卡帶來一次模範的民主變革」，並認為「拉卡也將是敘利亞全國的一個楷模」。而未來的拉卡是否加入北敘利亞-羅賈瓦聯邦，則將由解放了的拉卡人民自己來決定。這樣一來，拉卡的未來也就撥雲見日，逐步明朗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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