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黝黑鐵屍到桃花女神，梅超風的美白全靠黃藥師

在眾多射鵰系影視作品中，梅超風有一個顯著的變化，那就是人越來越漂亮，皮膚也越來越美白。有人因此說了，梅超風外號鐵屍，長的很黑，是個恐怖的變態殺手，為什麼要拍成嬌滴滴的白嫩美女，導演你這是為了迎合觀眾的低俗口味！

【17版射鵰·米露】

其實，這鍋還真不能完全甩給導演，因為在金庸小說的修改過程中，梅超風確實經歷了一個由內而外的美白過程，前後對比起來，跟黃藥師一樣簡直像換了一個人。這一過程並不是金庸的一時興起，而是隨著對情節和人物的考慮，以及梅超風在感情與性方面的定位而來的。

1.初版黑風雙煞，不孕不育的無性夫妻

梅超風號稱「鐵屍」，在初版射鵰中她也正是個「殭屍化」特徵明顯的角色，比如這段後來修訂時刪掉的描寫：

梅超風笑聲一停，伸出雙手，嗤嗤數聲，撕開了死人的衣服。北國天寒，人人都穿皮襖，她撕破堅軔的皮衣，竟如撕布扯紙一般毫不費力。她將死人皮襖剝下後，把一個裸體的屍首放在空地之上，自己雙手貼住身體，雙足拼攏，繞著屍首打圈子前後跳躍，縱跳時膝蓋不彎，身子不曲，倏地憑空拔起數尺。

膝蓋不彎原地起跳，這完全就是殭屍電影里的路數。梅超風行事如此詭異嚇人，確實擔得起「鐵屍」的外號。

【1977邵氏射鵰·余海倫，很對得起「鐵屍」稱號】

不過黑風雙煞人雖然像殭屍，但畢竟是兩口子，總歸還是要面對夫妻生活的問題。想必不少人也產生過疑問，這夫婦二人縱橫江湖這麼多年，為什麼沒有孩子呢，難道遇到了不孕不育的難題，需要找專業男科醫院？

其實初版小說原文中已有解答，因為梅超風立志要當丁克。當年她和陳玄風叛出師門後，又潛回桃花島想偷《九陰真經》上部，結果看到了黃藥師老婆的靈堂：

我心裡難過，忽然看見靈堂旁邊一個一歲大的小孩坐在椅子上向我直笑，這女孩真像師母，一定是她的女兒，難道她是難產死的么？「不許賊漢子再來碰我，我一定不生孩子！」

為了避免難產的痛苦，梅超風決定不要孩子。由於當時避孕手段嚴重缺乏，只能徹底杜絕性生活，不讓陳玄風來碰自己了。

【83版射鵰·黃文慧，無數人的童年陰影】

由梅超風和陳玄風是無性夫妻這個設定出發，很多關聯情節都能說得通了。

比如陳玄風把九陰真經刻在了胸口，為什麼梅超風一直沒發現？因為初版里陳玄風不許梅超風看九陰真經的情節正在「立志做丁克」之後，從此兩人沒有脫光過進行夫妻生活，自然就看不到了。

無性生活也能和黑風雙煞的功夫契合。初版里夫妻倆除了罩門和眼睛，全身都是正兒八經的刀槍不入。柯鎮惡的毒菱除了打中眼睛的外，打到梅超風身上的竟然都被震落在地，可見銅鐵二屍的稱號絕非浪得虛名。不過這樣的話問題就來了，這兩人渾身堅硬銅筋鐵骨，真要過起夫妻生活激情碰撞，告訴你，火星子都冒得出來！所以，無性也是勢所必然。

渾身堅硬如鐵又不過性生活，這時的梅超風簡直就像中世紀歐洲的一種傳奇刑具了，那就是鐵處女（Iron Maiden）。

【歐洲中世紀刑具·鐵處女】

因為拒絕性生活，也可以解釋夫妻二人生活中的一大癖好，那就是總以罵人的形式來秀恩愛，賊漢子與賊婆娘齊飛，臭漢子與臭婆娘不絕。以現代心理學觀點來看，這很可能就是性壓抑的表現，髒話是變相的性發泄。

所以，初版里梅超風夫婦的無性婚姻其實渾然天成，在情節上是自成體系的。

2.二版射鵰，梅超風從「屍化」到「人化」

而在二版小說中，梅超風開始變得更人性化，終於和普通夫妻一樣有了性生活。比如增加的這段獨白：

「冥冥中真是有天意的，倘若賊漢子不把真經刺在皮肉上，我瞎了眼睛，捧著一部筆墨寫的真經又有甚麼用？這些年來，他跟我風流快活之時，從來不脫上身衣衫，原來是為了這個……」

加這段話的目的很明顯，還是為了解釋那個著名問題：梅超風為何沒有發現陳玄風胸口的九陰真經。

其實按照初版的無性設定，這個問題是可以解釋的。兩人不過夫妻生活，而且蒙古大漠缺水，一對臭漢子臭婆娘很少洗澡，看到對方裸體的機會自然少之又少。金庸這麼改，想必是為了照顧大部分讀者的理解力，直接把話說得淺顯明白。

【94版射鵰·麥翠嫻】

不過前面說了，初版里黑風雙煞的無性是自成體系的，推翻了這一點，意味著書里其它地方也要做出改變。

因為二版小說里有了夫妻生活，所以初版里梅超風立志做丁克那段也就刪掉了，兩口子從此坐實了不孕不育的形象。

另外多處表現黑風雙煞周身刀槍不入的情節也都改掉了，像柯鎮惡發出的那六枚毒菱，初版里打在身上的四枚都被震落在地，二版中就都變成打空。銅筋鐵骨的設定變得大大削弱，這兩口子才能像普通人一樣正常敦倫。

所以從初版到二版，伴隨著性生活而來的，是梅超風從「屍化」到「人化」，從「鐵處女」到正常女性的轉變過程。

3.三版射鵰之桃花島女神梅超風

在梅超風「人化」的基礎上，三版射鵰又出現了進一步的變化。

二版中通過夫妻生活不脫衣服解釋了梅超風沒發現胸口九陰真經的原因，然而還有一點沒交代清楚，那就是九陰真經的字數這麼多，一個胸口怎麼刻得下？對此金庸的選擇是直接刪掉，三版里陳玄風不再玩刺身，給梅超風的就是九陰真經手抄本。和初版無性夫妻的設定類似，人皮九陰真經這個重要道具在射鵰里也是自有體系的，關係到不少情節，不過基本和本文內容無關，這裡就不多說了。

話說不必用夫妻生活來解釋九陰真經問題了，梅超風是否又要回歸無性的生活？不，開弓沒有回頭箭，走上人性化之路的梅超風，簡直變得脫胎換骨。

首先看前兩版里梅超風首次亮相時的描寫：

韓小瑩見她臉色雖是黝黑，模樣卻頗為俏麗，大約四十歲左右年紀。

而三版小說里是這樣的：

韓小瑩見她臉色雖略黝黑，模樣卻頗為俏麗，二十幾歲年紀。

梅超風的首要改變是皮膚變白了，由「黝黑」變得「略黝黑」。多年後的歸雲莊上，陸乘風眼中的她更是變成了這樣：

燭光閃爍之下，見梅超風容顏俏麗如昔，她本來膚色略見黝黑，但近年來晝伏夜出，多居荒山野嶺，肌膚轉白，雙頰上還搽了一些花瓣汁液，似乎塗了胭脂一般。當年在桃花島之時，梅超風容色艷麗，性格溫柔，陸乘風其時年幼，對這位師姊雖無情愛之想，卻也不禁暗慕。

【03版射鵰·楊麗萍】

看見沒有？這描寫，這感覺，風韻熟女，兩頰如花，勾起了中年男子對姐控往事的無限回憶。最重要的是，梅超風的膚色竟然完全變白，當年的黑鐵屍變成白瞎美你敢信？對於那些畢生追求美白的女性來說，這簡直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對不對！所以各種新拍金庸劇里，那些白嫩艷麗的梅超風其實並不算齣戲，正契合了金庸對這個角色的修改過程。

梅超風的第二改變是年齡變小了，初次登場從四十來歲變成二十多歲。這麼改也好理解，都是因為黃藥師。第一，郭靖幼年時梅超風要有四十歲，黃藥師作為師父，怎麼也得五十往上了，往後到神鵰末期，郭靖侄子輩的楊過三十六歲時黃藥師還很能打，豈不得一百歲左右了。其次，三版小說中寫明了黃藥師對梅超風的蘿莉養成情結，為了讓故事都發生在梅超風的少女時代，所以年齡自然也要改小。

還有第三點的變化，那就是梅超風變得更加「小清新」了。性格更加多愁善感，也更有文化，會跟著黃藥師念詩詞，會在談笑風生中引用「萬古雲霄一羽毛」之類詩句。在說話上也變得更加註重語言文明，和陳玄風之間「賊漢子」、「賊婆娘」的稱呼大大減少，大多代之以「賊師哥」、「賊妹子」乃至「好師哥」、「好妹子」，更親昵也更有情調。

【08版射鵰·孔維】

從恐怖殭屍到清新女神，金庸對梅超風的改寫可謂由內而外，深入滋養。而這幾點變化的原因，應該都在於金庸欽定了梅超風和黃藥師的桃色糾紛。你想，能令黃藥師念念不忘，寫下「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的小姑娘，首先要夠美，所以梅超風膚色會變白，顏值會上升；因為黃藥師有了蘿莉養成情結，所以年齡要小，所以梅超風要變年輕；同時黃藥師能看上的姑娘還不能太粗俗，所以梅超風要改掉喜歡說粗鄙之語的毛病，變得更加小清新。

4.桃花島初嘗禁果之連鎖反應

結合黃藥師的新設定，再來看梅超風的第四點變化，那就是與陳玄風的性生活。

茅十七在《尹志平的神聖使命:他就是〈神鵰〉愛情之神》一文中分析過，早期的小龍女和楊過的關係比較尷尬，一個冷淡至極，一個敬重至極，嚴重缺乏感情明朗化的動力。兩相比較，黃藥師對梅超風的師生戀情結也是如此：黃老邪這麼裝逼，不可能向女弟子主動表白；而梅超風對師父是父親般的尊敬，也不好產生男女之情。那麼要把黃藥師的師生戀情結挑明，要怎麼去處理呢？

神鵰里的選擇是用尹志平（甄志丙）這個人物，強行給小龍女開了光，挑破了那層窗紗；而在射鵰里，金庸的處理是曲三告密事件。

在三版射鵰里，梅超風簡直桃花島女神，師門上下全部對她暗生情意，曲靈風也不能免俗：

曲師哥瞧著我的臉色，一向也是挺溫柔的，那時候我已十八歲了，明白了他眼光的含意。但他成過親，老婆死了，還有個小女兒，而且我已經跟賊哥哥好了，只好避開曲師哥的眼光。

曲三年紀大又單親帶娃，梅超風不可能看上他，同時曲三也知道了黃藥師對梅超風有意思，只能強行壓抑對梅超風的愛意。在這樣的心理背景下，不難想像他發現陳玄風「暗渡陳倉」之後會如何嫉妒成狂了：我得不到小師妹，只好讓師父來，但你陳玄風算什麼東西！

【於正14版《神鵰俠侶》中的少女梅超風·楊蓉】

然而梅超風和陳玄風如果只是眉來眼去，沒有真憑實據的話，曲三不好捅破這件事，矛盾無法激化。所謂捉賊要拿贓、捉姦要在床，由此可以理解，金庸在三版小說里要將梅陳二人的上床時間大大提前了：

一天晚上，賊哥哥在我房裡，在我床上抱著我，窗外忽然有人喝道：『陳玄風！你這畜生，快給我出來！』是曲師哥的聲音。賊哥哥匆匆忙忙的穿上衣服，從門裡沖了出去，只聽得門外風聲呼呼，是曲師哥跟他動上了手。我害怕得很，大聲求道：『大師哥，對不起，求你饒了我們！』曲師哥冷冷的道：『饒了你們？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這是誰寫的字？我饒得你，只怕師父饒你們不得。』喀的一響，什麼人重重中了一掌。陳師哥大聲叫道：『啊喲！你真的想打死我？』曲師哥道：『那還有假的！梅師妹，你說要跟師父練一輩子功夫，永遠服侍他老人家，你欺騙師父。』陳師哥叫道：『師父不管，卻要你管！你不是多管閑事，你是吃醋，不要臉！』

這段描寫里，曲三是借師父的名，抒嫉妒之情。在這一架後，矛盾公開化，黃藥師被曲三暴露了內心最深處的不倫秘密，這才氣急敗壞，將曲三打斷了腿，趕出了師門。在這整個過程中，梅超風和陳玄風上床正是推動劇情的關鍵因素。

名門師徒爭風吃醋，絕世高手暗戀弟子，這樣的狗血情節一曝光，黃藥師這張老臉就掛不住了，於是跑出去浪了兩年，回來就娶了個老婆。在這段時間裡，梅超風陳玄風閑在桃花島上能幹啥？無外乎繼續談情說愛顛鸞倒鳳吧。這個時間差由此帶來了新的YY空間——兩年里他們有沒有搞出個孩子然後送掉呢？這個段子就留給好事者發揮吧。

娶了新老婆後，黃藥師心情好了許多，表示：「再沒人胡說八道，說黃老邪想娶女弟子做老婆了罷？」後來他又流露心聲，想讓曲三重歸師門。陳玄風一聽，大師哥要回來這才是仇人相見，說不定會要自己的命，這才鼓動梅超風去偷《九陰真經》。在這次竊案之後，黃藥師徹底暴怒，把其他徒弟也都打斷了腿趕走。

在前兩版小說里，黃藥師打斷弟子腿的直接原因就是梅超風陳玄風偷九陰真經，而到了三版，最初的起因就成了兩人上床被曲三撞破，偷經只是此事的後續波瀾，接下來的黃老邪結婚，其他弟子也被打斷腿，由此也都可看作梅超風桃花島嘗禁果所引發的連鎖反應了。

總結一下，梅超風之所以越來越美，之所以在外貌、性格、語言等各方面都產生了脫胎換骨般的巨大變化，這一切都和新增的黃藥師蘿莉養成設定有關。因為要讓黃藥師動心，所以梅超風的外貌要改的更好看，性格要變得更小清新。然而單寫黃藥師動心的話，又顯得他為師不尊色心過重，只好再將其他徒弟也拉下水，一個個全都動心，以顯示梅超風的魅力無人抵擋，從而為黃老邪做開脫。這麼一來，梅超風的容貌勢必要更加拔高。這就是梅超風越來越美白，越來越女神的原因所在。

【17版射鵰·米露】

從這個角度來看，第三版射鵰中梅超風雖然有了很大變化，但其命運仍然是個身不由己的悲劇，即便脫胎換骨，仍然是為了向黃藥師這個集父權與男權於一身的師父獻祭而已。

和前兩版小說比較，第三版梅超風的恨戾、怪異、恐怖的程度大大減弱，幾乎變成了一個言情小說女主角。這樣的改寫，更人性，更溫柔，也更「好看」，然而我個人認為，梅超風這個角色的生命力，正來自這些更「黑暗」的特徵，由此才成就了一個可以傳世的人物形象。相比越來越美的「女神」梅超風，還是之前那個黑暗系梅超風更經典。

延伸閱讀：

黃藥師：一個逼王之王的倒掉 - 知乎專欄

其他金庸、西遊解讀文章見作者公眾號一本神經【ybsj_maoshiqi】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