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第三十七章 鏡中窺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己憂心忡忡,滿腦子登山受試,打個盹都夢到了來軍入夢傳功,真是想魔怔了都。

水汽一圈一圈蒸的他渾身通紅像個螃蟹,他拿瓢舀水往自己頭頂上澆,一塊抹布順著水貼到他腦門上,他嘴中「嘖」一聲,隨手揪下來往地上甩去,心裡暗罵小廝並不把他當客人,這洗澡桶就沒整乾淨嘛,洗澡的興緻都被這塊抹布給抹乾凈了,再加上明日登山前途未卜,他皺著眉頭厭惡地看了眼地上的抹布,不對,那不是抹布,他揮手扇著煙霧一樣的水汽,是一本黑色封面的被水泡囊腫的書。

他精赤條條從桶中滴啦著水走出來,小心翼翼的撿起書甩了甩,拿起梨花方桌上擺放好的毛巾輕輕擦拭封面,《三皇內文》四個大字赫然紙上。

他像是撿到一塊黃金般開心的直蹦躂,腳下一出溜滑了兩下,幸好兩手摳住桌沿,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待心情平復下來,他盯著洗澡桶,裡面肯定還有,他探著身子摸魚一般伸長胳膊,摸出一堆濕漉漉的符籙,還有《五嶽真形圖》,他繼續撈著,那桶熱水慢慢冒出一股酸臭味,他眼皮直翻,乾嘔不止,撈出《錄鬼簿》,裡面夾著一根青龍上草。

那酸臭味辣得他直流淚,他趕緊把撈出來的圖文符籙全部攤開在桌子上,桌子上放不下就放到乾燥的地板上,好在這些寶貝只是被浸濕了,並沒有散頁或者化掉,上面的字跡也保存完好,他躺在擦得鋥光瓦亮的地板上,一個勁兒咧嘴傻笑。

只待把這些圖文符籙晒乾,明日登山受試豈不是輕而易舉,他一邊想著,一邊圍著攤滿了圖文符籙的半個屋子轉圈圈,一會兒捋一捋紙張邊角,一會兒又拿嘴吹著它們,忙的不亦樂乎。

「公子,」小廝敲著房門,「我家小姐請公子同去用膳。」

「哦,哦,哦,」封居胥正撅著屁股吹書,連忙站起來,剛準備開門想起自己沒穿衣服,就隔著門喊道,「請回小姐話,就說我等下就去。」

「哎,」小廝答應道,「您出了這間屋子沿著鵝卵石往外走,我家小姐在堂屋等著您呢,」說完就退下了。

封居胥麻溜的穿好衣服,大夏天的,圖文符籙不多時便幹掉了,他一股腦全塞到前襟里,又對著鏡子照了照,這段日子來回奔走,他像是做了一場長長的夢,猛一下歇了,能夠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的泡上一泡,他渾身的疲乏被一掃而空,鏡中的自己臉色也好看多了,再加上胸前鼓鼓囊囊裝著的圖文符籙,他用手透過葛布料子摩挲著,就像是那次決定帶著呂瑤兒遠走高飛時摸著胸前的符驗一般,這給他帶來了信心,他的臉頰也添了幾分神輝,就連呼吸也順暢了許多。

他並非天生膽小懦弱,誰也不是天生就是無能鼠輩,背後有大樹,懷裡揣著金銀細軟,嗾一嗓子就有打手幫閑圍上來給自己壯聲勢,他走到哪裡都不用怕,他又何必自輕自賤,一想起過去的日子就如鯁在喉呢?這圖文符籙,這寶劍明鏡就是他背靠的大樹,懷裡的金銀,立威的打手,他膽氣不覺壯了,原先有些微弓的脊背不自覺挺了起來,下半身無緣無故支起了帳篷,那話兒竟在沒有女人挑弄的情況下自個兒立了起來,封居胥提了下褲袋,他想這就是野心被滿足後的徵兆吧。

他腦中不自覺滑過一幅幅畫面。

自己學得神功,手持三易劍,號令天下,不對,他嘴角一抽,眼神突然變得陰鷙,是號令三界,想到這兒,他的瞳孔就跟貓兒望著滿月般逐漸放大,鏡子中的自己現出一副他從來就沒有過的狠相,他盯著自己愣神,突然猛地朝後仰,額上驚出兩條粗大的青筋,大熱天竟激出一層冷汗,他如夢初醒,被自己嚇了一跳,用手臂當毛巾抹乾凈臉上的汗,我這是怎麼了,他魂不守舍的想著,真是莫名其妙啊,他整了整衣領走出房門,照著小廝的指示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一抬頭,飄著菜香的堂屋到了。

「封公子,」宋彎月見他杵在門檻外於是起身迎接,「洗了澡之後精神不少嘛,快進來呀。」

封居胥邁過門檻,跟宋彎月客氣了一番,兩人落座,「還是宋小姐招待周到啊,」他被桌上的飯菜勾的直流口水,「這菜好香啊。」

宋彎月用小勺舀給他一個肉丸,「這個啊,是我家廚師做的八寶肉圓,封公子嘗嘗吧。」

封居胥也不客氣,端起盛著肉丸的小碟子用筷子扒拉到嘴裡,宋彎月見他這麼個吃相偷偷抿嘴笑,他剛嚼了兩口就滿面春光,「這肉丸真是入口鬆脆,鮮香不膩啊,」他一顆咽下肚兒,又著急用筷子夾一顆,試了好幾下都沒夾起來,太滑,宋彎月用勺子給他舀了兩顆。

他狼吞虎咽下了肚,舌頭舔了一圈嘴唇,宋彎月旁邊的丫頭嘴角勾起一絲輕蔑的笑,宋彎月看在眼裡,吩咐她去喂貓,她一手支著臉頰,眉眼彎彎的看著他,他吃飯的樣子一派天真,毫不矯飾。

「太好吃了!這個菜叫啥名來著?」封居胥問完打了個嗝。

宋彎月拿出手絹捂著口鼻,「你這人啊,」她捏著鼻子甩甩手絹,「哪有在女孩子面前打嗝的。」

封居胥被她說得老臉一紅,「宋小姐教訓的是,是我的不對,您別在意。」

「哎呀,就別宋小姐,宋小姐的叫了,」宋彎月嬉笑著放下手絹,「叫我秋蟬吧,老是公子小姐的叫來叫去怪累人的。」

「那行,那可以,」封居胥拿起桌上的濕手巾擦了下嘴角,「秋蟬,你叫我秋寶好了,這是我小名,你說得對,公子小姐叫來叫去跟唱戲一樣,怪累的。」

「秋寶,這名兒好,」宋彎月舀了一顆肉丸含在嘴裡,她的嘴唇特別的薄,比來軍的還要薄上一分,櫻桃小口咀嚼著肉丸,口腔的翕動牽引著他的視線,直到宋彎月眉目含情的看向他,封居胥才做賊似的趕緊低下頭,「你不是問這菜叫啥嘛,這個叫八寶肉圓,是我最喜歡吃的一道菜,這個菜啊將豬肉肥瘦各半,剁成肉醬,再把松仁、香菇、筍尖、荸薺、瓜、姜這些同樣切碎,」她邊說邊比劃,「用芡粉把肉與其他食材和捏成團,放盤裡,加甜酒、醬油入鍋蒸熟,就可以了。」

她給封居胥夾了一筷子筋肉,「這個我平時都捨不得吃,貴客來了才招呼廚師做呢。」

封居胥舉箸食之,這筋肉特有嚼頭,可又不是牛筋,他本想吃完再評,怎奈根本控制不住,「這是什麼筋肉啊?」

「這是鹿筋,」她夾了一筷子送入嘴中,待嚼完咽了,方說道,「鹿筋較為堅韌,難以煮爛,功夫都在吃前三日,」她放下筷子,「先將鹿筋反覆捶打,燒煮去腥,這一過程特別繁複,然後再加肉汁湯煨,接著是用雞汁湯煨,最後加醬油啊酒啊稍稍勾芡收湯,什麼時候煮的顏色發白了,就成了。」

封居胥原先在衙門學幕的時候聽趙師爺說過,這鹿肉難得,他跟縣太爺去省府衙門辦公時吃過一次,今天自己也吃到鹿肉了,他又夾了一筷子,邊吃邊偷著樂,老子也當了回貴族。

他嚼巴著鹿筋,突然覺得哪兒不對勁,哎?是哪不對呢?想起來了,入山前不是要沐浴齋戒嗎,我這光沐浴了,齋戒······

宋彎月拿手放在他下巴頦上,往上託了托,「吃你的吧,齋戒需滿七日,反正你也來不及了,來,」她給封居胥盛了一碗米飯,「快就著米飯把它們都吃光吧。」

說的也是,封居胥身子前傾接飯,那堆鼓鼓囊囊的圖文符籙壓到肚子上,對啊,吃他娘的,有這些寶貝在身上我怕啥,他端起碗猛往嘴裡扒拉,米飯顆粒分明,入口鬆軟香糯,牙齒與筷子碰撞的聲音叮呤咣啷不絕於耳。

「秋寶,」宋彎月盯著他的肚子,「你是不是把你穿過的襪子塞到懷裡了?怎麼一股兒餿味啊?」

封居胥只好把來軍入夢傳功獻符的經過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講與宋彎月,她直聽得頻蹙眉頭,世上竟有這般奇人,能夠學得道教丹鼎、符籙兩派之絕技,「秋寶,你說的這位來軍,他是個什麼來頭?」

「來兄是四川總督來國柱的公子,我與他算是莫逆之交了,」他不忘自抬身價,宋彎月一聽來國柱眉頭皺成一疙瘩,她早聽哥哥說,此人借著剿滅流賊的機會四處招兵買馬,大有據蜀自立之勢,她饒有深意的看著封居胥,這個叫來軍的奇人怕是見封居胥奇貨可居在押寶吧,眼前這個大男孩日後要真長了本事,來軍就該來找他算利息了。

封居胥見她這麼看著自己,尷尬的笑笑,也沒多想,嘴巴嗦一下筷子,三下五除二將八寶肉圓與鹿筋來了個犁庭掃穴,撫著胸口,長出一口氣,「好飽。」

「秋寶,我問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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