鮨いちかわ——愛講冷笑話的大將和他的新銳壽司

晚上8點半,站在冷清的上野毛居民區,總算可以拉開鮨いちかわ的大門了。為了這頓壽司,我整整等了五個小時。

事情要追溯到下午3點,在自由之丘和朋友吃過甜品,送走爸媽去吃他們日思夜想的豬排飯。因為壽司只訂了一人,還是第二場,怎麼辦,等待已經很漫長了,關鍵是還得餓著肚子等。

先跑去附近咖啡店喝了一杯,等到太陽快落山時出發,我打算直接從自由之丘走去上野毛,一共3.5公里,反正時間多得用不掉啊。

這一場徒步式的飯前漫步美好又殘酷,從商店街到居民區、上坡下坡、看著地平線上升下降、晚霞的色彩漸漸消失、站在鐵道路口和主婦一起等電車經過,音樂循環了幾遍,最後淪落到看獨棟小房子外的門牌和花草取樂,希望不要被當成痴漢。

再怎麼磨蹭,到7點也走完了這3.5公里,而且又冷又餓,我站在壽司店門口,決心碰碰運氣,也許前面的客人早走呢?

「嘩——」,本以為會有個玄關,結果來開門後是單刀直入的一個L形吧台,醒目的大紅色地毯,一群喝高了的商務男在嘻嘻哈哈聊天,突然其中一位滿臉通紅的西裝哥站起來接電話,跟站在門口一臉錯愕額我撞了正著。

大將也發現了我,委婉地表示第二場必須8點半才能入內,「失禮啦,那我再去附近逛逛。」

一邊說著一邊退出去,又跟接電話回來的西裝哥撞到,他突然意識到我是下一波客人,醉醺醺地朝我鞠躬道歉,「ごめんなさい、ごめんなさい!一緒でもいいよ!」(抱歉抱歉,一起來吃嘛可以的)。

反正就是一個囧到極點的車禍現場,我逃竄出門,跑到附近的街心小公園,看《東京女子圖鑑》打發時間,還遇到劇中那類在溜貓的貴婦。

依舊很早,只好去逛超市,忍不住買了點小零食,裹緊大衣圍巾,坐在兒童公園的滑梯下吃,一邊為剛才自己的魯莽而感到尷尬。

在所有類型的餐廳里,壽司店大將總給人特別冷峻的感覺,他們似乎是料理職人里的典型代表,要有高高在上的威嚴,得以拉開和客人間的距離。

畢竟,壽司就是一種「簡單到你無法說吃懂」的東西。

有食客在Tabelog的評論里對市川壽司用了兩個形容詞,「寡黙」(沉默寡言)的年輕店主、「気鋭」(朝氣蓬勃)的江戶前壽司店,串聯起來大意就是——不太好應付。

市川桑帶著一副寬邊的黑框眼鏡,濃密粗厚的頭髮攏成一團,壯實的體格撐滿了白色廚師服,渾身散發著讓人摸不透的氣場。

認真切魚的市川桑

對於初次到訪的客人,他家的確有不太容易一下子融入的感覺。進店後,我小心地踩著紅地毯放下背包和大衣,躡手躡腳地入座。

L型吧台的另一側是一老一少的商務私會類型,年輕西裝男認真附和,風度有佳的長者則見識頗廣的樣子。

大將將剛磨好的芥末往板上一點,示意演出要開始了,接著四道酒肴上場,真是可惜了不能喝酒。

明石鯛魚,沒有藕斷絲連的脈絡感,輕微的脂肪香氣。

本金槍魚的幼魚,面前是兩個小碟子,粉色裝岩鹽,藍紋的是醬油,「請按喜好來,蘸哪種都可以。」

「哪一種更推薦?」

「按你喜歡的來,沾水也無所謂啦。」大將鬆弛下來,開始暴露出愛講冷笑話的本質了。

都試了一下,醬油是定番,並無驚喜,加鹽卻帶來神奇的味覺,粗暴的鹹味,乾澀地撞擊魚肉的肌理,是乾乾淨淨的早春。

做酒肴的間隙,大將先拖出一塊金槍魚,切了兩片,偏過頭來咕噥幾句,「不對不對。」

透露出一股畫家靈感沒到位就下筆了的焦慮感,放棄之前切好的,又拖出一大塊新的切,從深到淺,三種部位的魚片,兩种放入碗里先腌漬。

蒸鮑魚是他家的名物,市川桑從廚房裡取出偌大一隻三陸產鮑魚,先切肉,再切青黑色的肝臟,給客人們平分,濃厚的膠質感,嚼勁足卻回甘。

鮑魚這東西是來日本之後才發覺好吃的,粵餐廳里的干鮑,總要帝王般地弄一堆食材來煨,如武俠小說里練功,一群人往一人背後運掌輸真氣,吃到的是五味雜陳,一直喜歡不起來。蒸鮑卻是清香與馥郁交織,一點不拖泥帶水。

酒肴最後一道,帶籽槍烏賊(子持ち槍烏賊),甜口的醬汁滲透全身,像身穿泳衣剛從池子里上來的美人魚。

對面角落的商務大叔喝開心了,「再來一合,有沒有那個XX的純米?」

除了大將和老闆娘,店裡僅有一位打工的韓國小哥,典型的西瓜頭白皮膚黑框眼鏡,負責換毛巾、上酒等雜務,沒事的時候就像一枚乖巧的玩偶,站在我們背後盯加茶,這樣的人員配置在高級壽司店裡也不多見。

西瓜頭小哥似乎很緊張,給大叔端酒時步子也邁不穩,我心裡都替他著急「別灑了啊。」

然後就聽到大將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一句,「違う!!(搞錯了)」西瓜頭小哥嚇傻了,趕緊跑去撤下酒。大將一個箭步跑進內廚,拿出客人要求的那一支酒,拚命道歉,就說在這種店打工究竟要有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好了。

握壽司第一枚請起,小肌(こはだ),明亮,帶一點邪惡。紅醋飯偏硬。

針魚(サヨリ),加青檸汁調味。同時擁有白身魚的高級感和青魚類特有的鮮味。

金槍魚赤身,但看起來一點也沒有正常的深紅色,「啊,我都不好意思說這是赤身了。」大將裝作摸不著頭腦,有點頑皮地開始打趣。

本來應該是「赤身-中腹-大腹」這樣的三連暴擊,結果第二枚竟突變成「血合い」,剛聽到這個單詞時還沒反應過來——好像是並不太會出現在壽司里的東西啊。

血合い位於分割金槍魚的橫截面,窄窄的一條,含大量紅色素,現出健康的鮮紅粉色,「這個倒是看起來更像赤身啊。」市川桑自言自語起來。

腌漬過的金槍魚大腹,脂感並不特別濃厚。要不然,接下來的戲,怎麼唱?

墨烏賊,表面細細切成格狀,爽快感「啪——」得一下散落開來。

角落的那一對老少商務男已經喝到紅臉,搖頭晃腦地贊「好吃!」

大將對著空氣深深鞠一躬,「魚のおかげです。(全託了魚的福啊)」

長者打開手機的日程表,無奈而得意地搖搖頭「啊,全是壽司啊。老闆,四月給我留兩個位,帶夫人來嘗嘗。」

「小孩也沒所謂噢!肯定能吃懂的。」你又開玩笑啦市川桑。

鹿兒島出水市產的名物鯵(竹莢魚),晦澀的脂香。

黒梶木(黑旗魚),初次見面。

見市川桑在煮牡蠣,有點驚訝,「第一次吃牡蠣的壽司呢!」

「其實上吶,我啊,今天也是第一次做這款呢。想著興許可行啊,試試看咯。」大將有點不好意思,往我手心放入這枚天然牡蠣壽司

生牡蠣或炸牡蠣吃得多,倒是很少接觸這種塗了醬汁口味的,「好有趣!」

穴子(星鰻)只用了鹽調味白煮,溫熱綿長,像貓咪柔軟的肚子,可惜這一貫醋飯偏燙了。

千葉縣竹岡產的太刀魚(帶魚)小蓋飯,鹽烤後閃閃發光的魚皮,是美麗的盔甲。

市川桑出身京都的「菊乃井」,不知為何從懷石料理跳躍到了壽司職人。快結束的時候聊起,說起我也曾在菊乃井短暫地打過工。

「大家都還元氣么?」市川桑似乎並不願多談之前的經歷,淺淺回了一句。

時間晚了,不知為何,沒有等到收尾的玉子燒上場。倒是很開心,一頓壽司里,最不喜歡的就是甜甜的雞蛋燒,把滿嘴喜歡的魚味都衝散了。

客人一個個接連結賬,起身,商務組合坐上等候在門外的計程車離開。我拉開門,繼而撲入冬夜茫茫的寒冷之中,一路穿過安靜的居民區往電車站走,晚上10點多,沿路都是下班後正從車站回家的上班族,唯有我逆流而上。

多麼寂寞的夜晚,更有意思的是,我這樣一個從遙遠大陸彼岸飛過來的人,也許解鎖了離壽司店不到100米的鄰居都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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