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走的墳

文/架上一隻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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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秋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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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涼古道上颳起陣陣西風,有白衣劍客身披錦衣翩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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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嗒嗒作響,馬背上的劍客伸出修長的食指戳了戳斗笠,放開目光望去,不遠處,漸起的風沙里有一盞紅燈籠搖曳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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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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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客艱難地動了動喉結,便是字都不想多吐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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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喝水,他怕是要渴死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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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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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質的門被推開,一股風沙先白衣劍客而入,吹得空落落的客棧里叮鈴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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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快進吧,外面的風沙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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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精瘦的老頭拿起櫃檯上一盞造型怪異的油燈,慢騰騰地挪到門口,咣當一聲關上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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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劍客還站在門口,細緻地清理著身上的沙塵,末了,摘下斗笠露出一張少年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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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明忽暗的油燈後,老頭乾枯的臉抽了抽,兀自笑了開來,「原來是個血氣方剛的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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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皺了皺好看的眉,空蕩蕩的四周漆黑一片,僅有的光源便是老頭手裡忽明忽暗的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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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店營業的客棧里,就只有一盞破油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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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當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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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打著哈哈,一雙幽深的眼睛死死盯著少年,嗓子里擠出沙啞的聲音吩咐著,「掌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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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一落,屋子四角騰得燃起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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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下,安安靜靜地站著四個垂首不語的夥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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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怪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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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嘟囔幾句,把一柄鑲金戴玉的寶劍放在桌上,緩緩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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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先來一碗水,渴死本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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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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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慢吞吞地挪回櫃檯後面,忽閃的燈火下,他寬大的袍子投出一片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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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吩咐過後,才有一個夥計低著頭送來一壺冰涼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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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眉頭又是一皺,「連壺熱茶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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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計也不答話,循著光又縮回了角落裡,倒是掌柜瓮聲瓮氣地道了一句,「您先解著渴,茶這就給您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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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冰水下肚,一日的饑渴被沖刷掉了幾分,少年這才有了精神打量起客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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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大堂方方正正,四面都是整整齊齊的石牆,牆上四個角落掛著四盞造型怪異的油燈,油燈忽閃的火苗下,依稀可以看見房樑上掛著沉甸甸的紅繩鈴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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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方才叮噹作響的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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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瞥了瞥四個垂首不語的夥計,剛要催一催熱茶,卻忽然聽聞外面平地響起了一聲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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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好一匹神駿的大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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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破舊的木門就開始被人鑿得哐哐直響,「開門啊,開門啊,什麼破店啊,點著燈籠關著門!黑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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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大刺刺的喊叫聲陡然驚出少年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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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漆黑落魄的破店裡,枯瘦的老頭,四個一語不發的夥計,總讓少年心中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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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關門了,客官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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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沙啞著回應道,只是那一雙幽深的眼睛,卻是不曾離開少年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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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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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忽然出聲,「既然做生意,哪有拒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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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瘦老頭扯了扯嘴角,掙扎出一個怪異的笑容,「小店今日菜水只夠小少爺一個人的了,再來一個,怕是沒得吃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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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陣冷風透過門縫鑽了進來,吹過少年臉上細密的絨毛,他隨之汗毛乍起,這個店實在是太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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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噌」得一聲輕鳴,少年桌上的寶劍出鞘,月白的劍身反射著幽紅的燭火,有清冽的冷氣四溢而出,少年咬了咬牙,「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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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劍出鞘,四個夥計忽然顫抖幾下,緊緊地貼著牆壁,恨不得鑽進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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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勉強撐著,只是身子還是從那櫃檯後拔了出來奔著木門挪騰而去,「小少爺火氣真大,這就開,這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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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緊緊咬著嘴唇,沒有注意到嘴角已經咬出絲絲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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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掌柜的手上,仔細打量著那乾枯手上正端著的怪異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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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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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雙眼睜到幾乎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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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想到什麼,呼吸一窒,瞳孔登時緊縮,只是一瞬間,他的背後的冷汗就已經浸透了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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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盞燈的樣式,他的確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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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爺爺下葬的墓室里四面都點著這樣的燈——長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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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駭然,那股說不出的怪異感覺宛若掐住了他的喉頭,讓他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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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發現了這裡最恐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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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都是石制的牆,除了正門處的木門,再沒有其他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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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客棧的廚房在哪裡?客房在哪裡?一覽無餘的大廳里根本沒有爐火,那壺熱茶,又在哪裡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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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從外面看到的,分明是一棟木製的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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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握緊了手中寶劍,手上已經蹦出青白的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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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明燈,石砌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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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打著顫,心中的念頭讓他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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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像極了,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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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哐!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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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不耐煩地聲音還在破口大罵,「媽的沒有活人了嗎?餓死老子了,趕緊開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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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一隻手搭上門上橫亘的木頭,忽然一回頭,望著少年陰惻惻得一笑,緩緩將木頭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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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啦」一聲,風沙衝撞進來,掀開掌柜寬大的長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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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眼神一凝,手中寶劍行將出手,只可惜一個身影撲到他的一旁將他與掌柜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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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門洞開的地方,清冷的月光灑進來,將掌柜長袍下唯一一隻腳骨照的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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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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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進來的人影拿起鑲金戴玉的劍鞘,嘖嘖讚歎,「這劍鞘若是賣了,夠和尚我吃上一年的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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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這才正眼看了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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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破爛的僧袍披在他身上,一縷縷的破布條扯出各色的麻絲,就是這樣的衣衫里,藏著一個單手立掌的小和尚,他另一隻手拂過劍鞘上的各色珠寶,不動聲色地將寶劍收入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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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眨巴著一雙豁大的晶亮眼睛,滿面笑容地道了一聲,「無量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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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險些沒坐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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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和尚還是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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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哈哈一笑,從布兜里扯出一方黑白相間的道帽戴上,帽子上歪歪扭扭綉著一方八卦圖。他雙手拈花,勾起嘴角,「阿彌陀佛,和尚我趕了一日的路,饑渴難耐,不知道施主能否幫我一起點些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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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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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略有失望,本以為來人是個血氣衝天的大漢,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可誰知道來了個道不道僧不僧的小禿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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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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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傅不要問了,掌柜的已經說過,這裡的飯食只夠一人用的,你還是去別處化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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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眼睛滴溜溜一轉,「和尚我有心離去,只可惜身上沒了盤纏,不知施主能不能借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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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一聲,少年把一個沉甸甸的錦包放在桌上,「這裡有黃金三十兩,夠小師傅吃上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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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豪爽,反倒是小和尚一愣,「這,這怕是施主所有的盤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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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倒是,只可惜我沒機會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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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摸到劍柄,低聲道,「你拿上錢,逃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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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他因為害怕而慘白的小臉,活了這麼多年的小和尚,竟然捨不得坑蒙拐騙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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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才值幾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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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嘿嘿一笑,小手攀上了珠光寶氣的劍鞘,用力一扯,整個人突然往後撞開木門,沖入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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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光出,寒氣呼嘯,直逼掌柜手中的長明燈,老頭慌忙伸出寬大的袖子遮住燭火,再一回神,少年已經拿著劍追出去老遠,破落的木門在大風裡哐哐作響,門外的駿馬陡然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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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一頓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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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抬起陰測測的一張臉,咧開嘴角,露出一口猩紅的牙,「可是,你跑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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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揮了揮手,沙啞著道,「先把門外的馬拉進來吃了,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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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長明燈下垂首的夥計終於抬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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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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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滑無比的肌膚附著在他們的面上,沒有五官的輪廓,也沒有進出氣的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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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風卷了進來,吹得長明燈忽的一暗,氤氳出青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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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和尚,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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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足下生風步伐奇特,這樣的步法施展開來,江湖上沒有幾個人是少年追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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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前的小和尚,飄忽而行,竟然一直將他甩在後面,看那和尚時不時回頭,明顯還有餘力。少年劍客心中不由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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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江湖之中,高人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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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知道前面的和尚邁著大步幾乎要扯到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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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來的野小子,錦衣寶劍,跑的還這麼快,和尚我許久不出山,林子里多了這麼多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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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回頭,見少年又要欺身而近,只能扭頭繼續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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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你追我趕,待得晨光破曉之時,終於徹底力竭,雙雙跌倒在樊城城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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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城的宵禁還未結束,安靜的城門洞里,兩具身軀在地上滾動著你追我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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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少爺,你別追了。我給你劍鞘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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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你身為出家人,為什麼貪戀黃白之物,還出手搶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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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喘著粗氣,扒到一處翹起來的石磚,猛地往前一爬,抓到和尚的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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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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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哀嚎一聲,又拼盡餘力呼啦啦爬了幾下,側過頭,擠出雙下巴,望著自己身後的少年叫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和尚我救了你一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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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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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進去的哪裡是什麼客棧,那是一座墳啊大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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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臉上羞憤莫名,「用你說啊,我早就看出了長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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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當時是準備讓我拿上金子跑路,自己留下殺鬼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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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我,我堂堂宋子畫,行走江湖,求索劍道,遇,遇上為惡人間的鬼怪,哪有不,不殺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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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饒有興緻地望著他的大紅臉,「這麼說我還耽誤了你揚名立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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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畫一隻腦袋埋在地上的塵埃里,氣呼呼地點著頭,蹭起一地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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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回去殺嘛,記得房樑上吊著的鈴鐺嗎,那是納魂鈴,那老鬼每吃一個人,就會掛一個鈴鐺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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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畫想起那滿眼的鈴鐺,咽了一口吐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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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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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繼續往前爬,城門洞已經快爬到頭,漆紅色的大門一開,城裡的陽氣洶湧而出,他們就徹底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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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寶劍哪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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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畫咬著牙也繼續爬,「父親送的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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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前面的和尚回過頭來,疊著雙下巴,一雙眼睛燦燦地問道,「你爹殺過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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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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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又爬一下,忽然停了下來,摸著下巴皺著眉毛,「不對啊,那劍上的殺伐之氣,可是把老鬼都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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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殺人太多了,畢竟我爹可當過多年的武林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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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不置可否,盯著宋子畫看了幾眼,「你要知道,那老鬼修鍊到能馱著墳頭走路,他會怕一個人間的武林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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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忽聞城內有鐘鼓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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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開城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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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小和尚刷刷幾下,用盡最後的力氣爬到漆紅大門下,宋子畫趴在他的後面,看著厚重的城門,忽然想起什麼,霍然起身伸出一隻手,剛要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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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只聽城門內一名武將大喝到,「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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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二十個士兵推著厚重的漆紅大門緩緩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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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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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的腦袋卡在了門下的縫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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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內的武將眉眼一皺,破口大罵,「沒他娘的吃飯嗎?城門都推不開了?!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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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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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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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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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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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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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剛要再罵,只見門下的縫隙里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手旁卡著一個光腦瓢,一道氣若遊絲地聲音傳了出來,「有,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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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畫坐在後面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忽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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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門武將的背後,恍然間閃爍著一個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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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站著一個枯瘦的老頭,他端著燈火搖曳的長明燈,還是那具慘白的腳骨,緩緩把頭抬了起來,一雙陰測測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宋子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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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曉,旭日將出,凡塵俗世的陽氣已經開始洶湧,可宋子畫只是覺得通體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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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晃了晃青綠色的油燈,武將忽然雙目迷濛,大喝一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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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個瞳孔漆黑的士兵齊齊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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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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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漿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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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的眼珠子迸了出來,咕嚕嚕在地上滾成兩個土球,在肉紅色的血幕里,宋子畫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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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街道上有了三三兩兩的行人,但彷彿沒有人可以看到這裡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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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貪婪地猛吸了一口血腥氣,忽然足不沾地,沖著他飄忽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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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長明燈,搖曳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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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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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故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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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一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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