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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鼠記

1

熄燈後過了大概二十分鐘,那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再一次從黑暗中傳來。

「吱吱......」

起初聲音很小,但緊接著開始變大變密集起來,刺耳,撓心,像新球鞋摩擦地板發出的聲音。

王倫躺在床上,兩顆眼球在黑暗中骨碌碌的轉動,雙耳時刻關注著「吱聲」在屋裡的最新動向。他這人是個死宅,平時除了上班以外,能擠出來的時間都耗在打網遊和研究網遊上,並沒有過多的熱情去養貓養狗,更不會碰烏龜金魚變色龍那些冷血動物,從黑暗裡發出的第一聲訊號開始,王倫就知道老鼠又登門拜訪了。

過了今晚就是十五,遺憾的是,並沒有什麼月光。屋裡沒有開燈,很暗,也很安靜,天氣晴好,溫度宜人,如果能忽略角落裡那一陣陣不和諧的聲音,嗯,可以說依然是個非常適合打鼾蹬被和酣眠的夜晚。

遺憾的是,王倫無法做到忽略掉那些不美妙的聲音蒙頭大睡,老鼠在暗處磨牙、啃食、撕打的聲音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無處不在,以至整間屋子都被這種危險的氣息充斥著,讓人無法卸下繃緊的神經。

他眨了眨眼,注視著頭頂天花板,心裡輕嘆了一聲,這樣一個美好的良宵,註定與自己無關了。

隔著一層單薄的墊被,王倫用力拍了一下床板,那聲悶響中帶著些許憤怒和警告,正在嬉戲中的老鼠像被掐掉電源線的老電視機,刺耳的噪音立刻消失了。

他側過頭,朝衣櫃和房門的方向望去,屋裡暗得一塌糊塗,除了一團黑以外,什麼都沒看見,人類嚴重退化的視力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討不到半點好。

他識趣的收回目光,在心裡暗想,此時此刻這些與黑暗為伍的鼠輩是否正躲在衣櫃、電視櫃甚至床頭柜上打量著自己呢?若非二者的體型太過懸殊,恐怕這些傢伙會立刻衝上床把他咬成碎片吧?

王倫裹著一層薄被,身上出了點汗,想到自己在明老鼠在暗,心裡便感到有些不公平,為了彌補這種與生俱來的不平等,他決定先下手為強!

2

「啪」的一聲脆響。照明燈被強行喚醒,鵝黃色的光線像訓練有素的軍隊立即包圍了整個空間,黑暗退去,一眾家私暴露在視線中,人與鼠的界線在燈光下化為烏有。

王倫拿著掃帚在拖鞋的踢踏聲中,朝吱聲最密集的電視櫃走去,就在前幾秒燈光亮起的瞬間,他看到幾隻驚慌失措的老鼠像被發現的偷情男女拖著一根光禿禿的肉尾,毫無節操的在往電視櫃下鑽,彷彿那就是大洪水中的諾亞方舟。

毫無疑問,那裡就是老鼠的大本營吧!

他不屑的想,大概類似人類娛樂社交時常去的那些集體場所,在這種地方,群體性往往大於一切,人和鼠都在通過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獲得某種精神上的力量,就這個層面而言,人類和這種沒有腦溝回的嚙齒動物似乎並無本質上的區別呢。

王倫打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俯身朝櫃底探去,坦白說,這是他頭一回主動窺視老鼠的活動場所,大腦的主觀臆測讓他對即將看到的畫面有一些排斥,然而與生俱來的獵奇心理,卻又讓他根本無法停止俯身的動作,遺憾的是,櫃底黑魆魆的,預想中的噁心畫面並沒有看到,倒是一股刺鼻的騷臭味適時糊面而來,有些辣眼睛。

他捂著嘴,強忍著噁心,把手機湊近一照,光線爬過之處,皆是被老鼠糟蹋過的麩皮果屑,其中夾雜著老鼠從各處精心搜羅而來的「寶貝」,硬幣、筆帽、線團、玩具殘肢,數量眾多,種類齊全,毫不誇張的說,簡直就是一個小型的「遺失物品博覽會」,更令王倫感到無言以對的是,裡面竟然還有兩隻用過的乳膠避孕套......

他挪動一下手機,電筒里的光像只聽話的小狗興奮的跑來跑去,一個凹陷的反射著光的可樂瓶後,幾隻洗面奶瓶大小的灰皮老鼠靠牆伏伺著,綠豆似的眼珠在光照下閃閃發亮,鬍鬚顫動,直勾勾的瞪著他,樣子像極了香港電影里那種出場不到十秒就會掛掉的反派,眼神里都是挑釁:來呀,有種進來單挑啊,你這個弱雞!

王倫氣不打一處來,操起掃帚立刻往裡面一捅,噢,諾亞方舟翻了!船上的祖孫十八輩立即死命般四散逃逸,其中一隻嚇破了膽,神經錯亂般一通亂竄,差點跳到他臉上。

不過十幾秒,這一大家子便消失在各個犄角旮旯中。王倫移動手機來回掃了一遍,正準備收回掃帚時,猛的發現,嘿,就那麼胡亂兩下,居然有一個倒霉蛋中招了!

他有些竊喜,用掃帚抵著那隻老鼠,拿手機照了下,老鼠在掃帚下掙扎,叫喚,有氣無力的,完全沒有剛才那佛擋殺佛,神擋誅神的囂張氣焰。

你也有今天。

王倫心裡發出一聲冷笑,手上的力逐漸加大,失去同夥加持的「小可憐」被掃帚摜在牆上扭來扭去,身體里擠出一串悲涼又尖銳的叫聲,有那麼一刻,王倫甚至都感覺下不去手了。

還好,只是過了一會,聲音就消失了。

嗯,大概是斷氣了。

王倫放下手機,準備將鼠屍從櫃底弄出來,這種鬼天氣,要是腐爛在屋裡,怕是連這房子都沒法住了。

他鬆開掃帚,撥弄了一下老鼠養在深閨人未識的身體,這時,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鼠屍」四肢一抻,像伸了個懶腰般立刻活了過來,腳丫一撒,「咻」地一下朝最近的豁口衝刺而去。

王倫一臉懵逼,沒等看清楚老鼠已經逃之夭夭了,萬萬沒有想到,這種連腦溝回都沒有的生物竟然會使用裝死這種難度係數R級的技巧騙他,這無疑再次刷新了他對老鼠的認知。

看來這些傢伙不僅數量眾多,還很聰明呢。

他琢磨著,是時候整點「專業裝備」來收拾這些不速之客了。

過了一會兒,王倫清理完櫃底的垃圾,準備去倒掉時,眼前被撮箕中一枚亮晶晶的物事閃了一下,他彎腰一看,哦,原來是一隻耳環呀。

他撿起來擦掉上面的灰塵仔細一瞧,心裡撲通一響,這不是前女友遺失的耳環嗎?這並不是多麼昂貴的耳環,只是一隻很普通的白銀耳環,底下的墜子是一朵鏤空的百合花,就連款式看上去都有些陳舊,可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王倫永遠都忘不了它掛在前女友小巧的耳垂下擺動時好看的模樣,更忘不了耳環丟失那天,她臉上爬滿焦慮的樣子,那是一種令王倫心碎的表情。

那天晚上前女友茶飯不思,王倫和她一起,把這間幾十平米大的出租屋裡里外外翻了個遍後未果,打死也沒想到,竟然會被老鼠叼去做私人收藏了。

3

「你想想,老鼠和人天天生活在一起,吃人吃的食物,學人的動作、言語......能不聰明嗎?」

晚上十點,王倫把粘鼠板放置好後,冷不丁想起了小賣鋪老闆說的話,心裡有些瘮得慌。

這是一種價格低廉的粘鼠板,兩塊錢一張,王倫揣著對老鼠深惡痛絕的怨恨一口氣買了六張。至於為什麼是六張而不是七張或八張,大概因為全天下的宅男都偏愛六這個數字吧。

剝開後的粘鼠板像個潑皮,毫不在意的昭示著自己不好惹的一面,土黃色的紙板上塗著厚厚一層透明的粘膠,半液體狀,黏黏糊糊的,看上去無比噁心,還散發著夢遺後內褲上那種熟悉的腥味,總讓他忍不住聯想起那些兩棲類生物排在水裡的卵膜。

因為膠力太強,撕扯的時候王倫用力過猛,不小心把粘膠弄到手上去了,現在還覺得有些不適。

不過眼下他管不了這麼多,只要能把老鼠都粘住,噁心點算什麼?

六塊撕破偽裝的粘鼠板被他老老實實的安置在房裡,有點排兵布陣的味道。衣櫃、櫥櫃、床頭櫃、電視櫃四巨頭因資歷深,各獨享一塊,剩下的兩塊被他下了死命令駐守房門,那裡是老鼠進出城堡的必經之路,所謂的險關要寨,不可不防。

此刻,要是有人從天花板上往下看的話,就會發現,那六塊粘鼠板擺放的位置連起來完全就是一個倒置的北斗七星圖。嗯,沒錯,像一個山寨的捉妖大陣。

一切辦妥後,王倫去廁所里洗手,那些黏膠不知用什麼做的,像牛皮糖一樣粘在指紋里,他足足洗十幾分鐘,把兩隻手摳得像炭烤鴨掌,才擺脫掉那種透不過氣的感覺。但這無疑讓他對那幾塊粘鼠板更有自信了,這麼變態的粘力,即便是貓和狗這類體型偏大的動物不小心粘上了都得脫一層皮,小小几只老鼠,自然不在話下。

擦乾水漬,王倫回到屋裡,點了一根煙坐在床邊發獃,夜風從半掩的窗戶里鑽了進來,窗台上幾盆長勢旺盛的松球多肉在風中小心翼翼的顫抖,夜深了,葉片上已經凝起了露水。

這幾盆松球養了快兩年了,還是剛到這邊時,他和前女友偶然一次散步在天橋下一個賣盆栽的老人哪裡買的。

他對這種肉嘟嘟的長得像增生一樣的植物沒太大興趣,但也並不討厭,可是抵不住前女友喜歡,一口氣買了五盆回來,新鮮勁一過就被她打入了冷宮。

剛認識她那會兒,王倫就很清楚前女友的這種性格,固執,自我,很容易被突發的高漲的情緒綁架,喜歡某樣東西的時候,恨不能傾盡所有,可一旦不再喜歡了,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

在他印象中,這種植物十分嬌氣,像個沒怎麼吃過苦的小孩,但凡不順意就喜歡以死相逼。

讓王倫頗為意外的是,他和前女友也沒怎麼去悉心侍弄,有時候忙起來一連半月連水都懶得澆,一副自求多福的態度,就是這樣惡劣的生長條件,這幾盆傲嬌的多肉不僅沒掛掉,反倒長勢喜人,頗有些自立自強的意思。隔著裊裊盤旋的煙霧望去,這會子,那堆「肉山」像極了晨曦中水霧氤氳的森林。

4

王倫吸了口煙,注視著對面幾盆胖乎乎的植物有些出神,不過這種狀態並沒持續太長時間,就在他起身準備關燈睡覺時,那叢抖動得有些誇張的植物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轉過頭,定睛一看,接下來出現的畫面讓他詫異的合不攏嘴,一隻兩指粗的老鼠探頭探腦地從茂盛的多肉叢里鑽出來,鼻頭粉嫩,鬍鬚微顫,濕潤的目光帶著三分好奇,三分迷茫的打量著他。

王倫像吃了蒼蠅似的發出一聲怪叫,低頭搜尋武器的片刻,「敵軍」受驚,打了個照面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那盆嬌嫩欲滴的松球,兀自高潮般的顫動著肥胖的枝葉。

過了片刻,他定了定神,走過去撥開多肉交纏的枝葉一看,心裡大吃一驚,可惡,這些天殺的老鼠,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將塑料做的花盆挖了個洞,還搞得跟技術精湛的內科醫生做心臟搭橋手術一樣,巧妙的避開了多肉嬌嫩的根莖,以免它們枯死後會連累到自己。

王倫長長地吸了口氣,內心幾乎是崩潰的,這些傢伙在他眼皮子底下又低調的秀了把智商。更可惡的是,如果這次不是它們主動從花盆裡爬出來,他將在更長一段時間裡被無情的蒙蔽下去。

噢,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睡覺前,王倫仔細檢查了一遍屋裡任何一個可能被老鼠利用到的通道,空調通風口、門窗的夾縫、逼仄熏人的下水道,甚至連那台陪他度過無數如廁時光的抽水馬桶也沒放過。

吃了幾次癟後,他不敢再掉以輕心。這間不足四十平米的屋子,迄今為止仍有許多角落屬於待開發的神秘區域,雖然他每天都在這裡進食、娛樂、休息,但那些邊邊角角的地方卻從未留下過他的印記,如今那裡儼然成了老鼠的安樂窩。

電燈甫一熄滅,屋裡彷彿打開了另一個時空通道,四周安靜的只剩下風搖晃窗頁的聲音。

今晚的月光可真大啊,又亮又圓,像塊流淌著蜜汁的餡餅,令人垂涎三尺。

一斜不安分的月光從窗隙中溜了進來,未經允許便私自爬上了王倫的眼窩,那裡,有兩個貨真價實的黑眼圈,一個是分手後前女友附贈的,另一個則是老鼠的傑作。

說來遺憾,這本該是一個枕著風聲月色酣眠的夜晚,王倫卻感到心煩意亂,難以成眠。自從和女友分手後,他便再沒有睡過一個踏實覺。如果沒有意外,今晚將繼續這趟失眠之旅。

他睜開眼,目光穿過昏暗的空間,朝粘鼠板擺放的地方望去,心裡有種捉摸不透的情緒在攢動,好奇、期盼、或者焦慮,或者別的什麼。

總之,眼下他無法自拔的陷入了上學時拿竹籠和稻米捕麻雀的那段記憶里,區別在於,兒時那段經歷是美好的,愉悅的,是可以在往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拿出來反覆咀嚼的。而此刻,他感受不到一絲美好,即便有,那也是因為報復帶來的短暫的快樂。

5

在王倫印象里,這些老鼠似乎是在一夜間冒出來的。

前陣子放國慶假,他抽空回了趟老家療傷,休完假回來,在門口發現幾顆黃豆大的黑色顆粒,初一看,他還以為是隔壁小孩玩耍時散落的零食,再仔細一瞧,有些小小吃驚,居然是老鼠屎!

幾顆老鼠屎一副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模樣躺在門口,不言不語,而王倫心裡卻已經在跳腳罵娘了,因為他很快意識到,眼前這幾顆只不過是老鼠的見面禮而已,就跟婚禮晚會入場前的水牌一樣,預示著更大的「驚喜」,還藏在後邊。

王倫罵罵咧咧的掏出鑰匙開門,一股騷臭味立即聞風而動,裹面而來,印證了他的推測。他把沉重的行李往床上一扔,目光在屋裡檢視了一圈,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天吶,這些傢伙是在自己屋裡開了場娛樂至死的大轟趴嗎?

接下來的幾十分鐘,王倫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真人版「尋寶」遊戲中,隨著時間的推移,解鎖的「驚喜」越來越多。滿屋子的東西,從吃的到用的,大件的到小件的,無一倖免。

更令王倫感到心痛如攪的是,去年過生日時,前女友送他的那套西裝也被老鼠咬了幾個洞,這簡直要了他的命了。要知道,那件衣服可是花費了前女友兩個月的工資換來的,那天她拿出來送給王倫時,差點把他搞哭,除了去年過年穿過一次,平常他都收在柜子里從來不穿的。

他坐回床上,立即拿起手機給房東打了個電話,一陣嘟聲過後,電話接通了,對方似乎正在嗑瓜子,噼里啪啦的聲音通過話筒傳來時,王倫感覺自己正在給一隻成了精的老鼠打電話。

過了片刻,房東終於騰出嘴來告訴他,對面503的住戶在國慶節搞了個裝修,許是搬空了傢具,把走投無路的老鼠趕過來了也說不定。

末了,房東嗑累了,咕咚喝了口水,半是推卸半是自嘲地說:「這事你莫再來找我,我連我自己老婆都管不到,還管得到你屋裡的老鼠?」

6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王倫昏昏欲睡之際,一陣窸窣聲如鏖戰中的捷報般將他驚醒,王倫心頭一動,立刻意識到是老鼠上鉤了!

嗒嗒嗒,連忙下床,啪的一聲打開燈,果真,一隻杯口大的胖老鼠撅著屁股趴在粘鼠板上,像個終年卧床的偏癱患者不小心栽倒在地上,咧著嘴呀呀亂叫,露出一排嚇人的牙花子。

王倫心裡大喜,出了口惡氣般走過去,如九天戰神從雲端探出頭俯視被困的老鼠,置身在恐怖陰影下的老鼠死命的抖動身體,就連身下的粘鼠板也跟著興奮的嗒嗒嗒起來,像一輛發動的摩托車,無奈粘力太強,一頓亂蹬下來,就像花拳繡腿打在海綿上,波瀾不驚。

這是一隻通體純灰的公老鼠,塊頭十足,肌肉發達,簡直是鼠界的拳王泰森,一身油光發亮的皮毛像是在對面樓的高檔髮廊里焗過油,兩百塊一次的那種。

王倫甚至從它不可一世的眼神里察覺到,它大概打一出生,學會用門牙表達對這個世界的憤怒和不滿後就沒有被這樣羞辱的對待過。而此時此刻,它卻跟所有敗軍之將一樣,狼狽、可憐、凄慘,用所有糟糕的詞語去形容都不為過。王倫甚至想像著前女友要是看到眼前這個畫面,都會聳聳肩膀擠出幾滴同情的淚水......

老鼠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很快將王倫的思緒拽回現實世界,他揉了揉眼睛,抬頭看了眼時間,已經凌晨一點了。發了會愣,起身把門打開,連帶著那塊居功至偉的粘鼠板一起扔進垃圾桶。

空蕩蕩的回聲在樓道里響徹時,他忽然想到那句台詞,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嗯,果然沒錯。

第二天早上,鬧鐘追魂索命般響起,王倫痛苦萬分的下床,關掉鬧鈴,機械性的朝廁所走去。沒走幾步,鞋子像是踩到了什麼東西,鴨腳蹼一樣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他渾身一激靈,擦了擦眼睛一看,立刻怔住了,粘在拖鞋上的並不是別的什麼,而是一塊調皮的粘鼠板。

王倫後退了幾步坐回床上,盯著那隻不幸被粘鼠板逮著的拖鞋有些發愣。那是一雙鞋背上縫著一顆毛絨兔頭的藍色條紋拖鞋,萌萌的,很合腳,就是樣式有點娘。是前女友一時興起幫他買的。

原本按照王倫這種死宅的性格,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穿這種連娘炮都看不上的鞋子的,但因為是前女友選的,而且她說了,自己腳上這雙兔子的跟她那雙虎頭的正好配成一對,情侶拖鞋。儘管他其實一直沒明白,為什麼在她看來兔子和老虎會配成一對?它們不應該不是天敵才對嗎?但既然她已經這麼說了,王倫也覺得沒什麼好較真的,只能勉為其難的接受她的安排。

令王倫感到意外的是,逐漸習慣後,倒也不覺得自己一大老爺們穿這種少女風的拖鞋就有什麼彆扭的。說到底,不管多麼強大的原則,在習慣面前都不堪一擊。

他嘆了口氣,慢慢脫下那隻拖鞋,兔子的眼睛在行走過程中被粘鼠板黏住了,王倫思考著怎麼在不破壞兔頭完整性的情況下把粘鼠板取下來,然而嘗試了幾次後,他才意識到,這個想法簡直是天方夜譚,除了捨棄兔子眼睛外,不會再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果然,他只是稍稍一用力,那對塑料眼睛便脫離兔頭成為了粘鼠板的戰利品。兩個黑黑的塑料塊附著在土黃色的紙板上,像一雙眼睛凝視著虛無的空氣,但王倫卻感覺,那雙「眼睛」分明是在盯著自己。

這讓他再次想到前女友那天離開時的眼神,平靜、淡漠,甚至說是冷酷也不為過,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種熱情消解,喜歡不再後的厭倦和懈怠。那種深深的疲憊感徹底擊跨了王倫,以至於前女友離開時,他連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

出門時,王倫很自然的來到樓道里那個垃圾桶前,這很奇怪。

他不無好奇的朝桶里打量了一眼,昨晚扔進去的那張粘鼠板還在,被粘住的那隻老鼠也還在,只是沒有了動靜,想必已死去多時了。

他心裡沒來由的生出一絲感慨,說到底,這些傢伙也和人一樣自私、冷漠,即便它求生的慾望曾那麼強烈,叫得那麼大聲,王倫隔著門都聽得清清楚楚,那些聽覺比狗都靈敏的老鼠沒理由聽不見,然而到底也沒有其他老鼠前來援助。

7

王倫很快撤去了那幾張粘鼠板,原因很簡單,自從上次粘住一隻老鼠後,剩下的老鼠便掌握訣竅似的再也沒有上鉤。粘不到老鼠的粘鼠板,就像失去了捕獵能力的獵犬,除了一天到晚給他的生活增添各種麻煩和損失外,再沒有別的什麼作用。

這天早起時,王倫習慣性的朝窗台上那幾盆松球瞄了一眼,他注意到那幾盆植物似乎有些不高興,蔫頭耷腦的,像挨了老師批評的小學生。不過他並沒有上心,等刷完牙、刮完鬍子、洗好臉之後,走過去仔細一瞧,猛然一驚,難怪這幾株松球看起來病懨懨的,原來根莖全被老鼠啃了,皮開肉綻,汁液四溢,看上去像是在渣滓洞里遭受過酷刑的革命烈士。

哦,真是可憐。

他摸了摸松球蔫嗒嗒的葉片,心裡隱隱覺得,這可能是老鼠某種密不可宣的報復行為。因為他日前的一系列反擊行動。

雖然他其實並不是很喜歡這種植物,但畢竟養了近兩年,每天上班下班,吃飯打遊戲,這幾盆多肉就像一隻乖順的小狗趴在窗台上守著,不吵也不鬧。王倫早已經習慣了它們的存在,如果植物能說話的話,那麼它們一定是知曉他秘密最多的人。

晚上回到家裡,王倫心急火燎的拆開一隻紙箱子,不多時,一個矮墩墩的「白胖子」出現在了眼前。

就這胖玩意兒,超聲波滅鼠器,花了他整整三百多,雜貨店老闆說了,它發出的聲波能讓老鼠內分泌失調經期紊亂絕子絕孫,永久性解決鼠患,乾淨又衛生。

王倫聽得後背發涼,說,這麼陰毒?

雜貨店老闆冷酷的說,無毒不丈夫。

臨睡前,王倫悄悄給那台滅鼠器通上電,把功效開到最大的一檔,「白胖子」在電流作用下發出了一陣綿長的低頻聲,王倫覺得,這是一首唱給老鼠的哀歌。

8

這天下了班回家,經過503室時,王倫感到有點驚訝,對面大門敞開著,這是不常見的現象。他站在走廊里,好奇的朝裡面瞄了一眼,詫異的發現,這一家子竟然在屋裡擺起了長龍陣。

正胡思亂想著,這時,屋裡驟然傳出一陣哐當聲嚇了他一大跳,緊跟著,一隻拳頭大的老鼠像個走投無路的罪犯,「嗖」的一下從裡頭衝出來,堪堪躲開了玄關處那一拉的粘鼠板,當著王倫的面,悍然無畏的朝後面的幽暗的樓道里狂奔,很快消失在黑暗裡。

正發愣,屋裡出來了一個年輕女人,手裡拿著蒼蠅拍,王倫見過她幾次,是這屋的女主人。

女人踮著腳走過來,笑著跟王倫打了聲招呼,問他:「看到老鼠逃出來沒得?」

「喔,往那邊逃走了。」王倫指著昏暗的樓道說。

女人穿著一件淺白色短袖,汗津津的身體散發出一股熟悉的香味,王倫想到了前女友。

他打量了一下女人,說:「屋裡又鬧老鼠了?」這有些明知故問。

王倫想起前段時間房東在電話里跟他說過,這家人剛搞過裝修,搬走了傢具,把老鼠都趕到自己屋裡來了。

「嗯。」女人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賊精賊精,趕都趕不走。」

王倫心裡暗笑,哪裡來的,本來就是你家的老鼠。但嘴上什麼也沒說。

9

回到屋裡,王倫把包掛在牆上,爾後點了一根煙坐在電腦前抽了起來,等到快要燃盡的時候,他抬頭朝窗外望了一眼,夕陽即將落山,層層餘暉曬下來,落在窗台上那幾盆已經乾枯的松球上。

這幾盆松球徹底完蛋了,發黃捲曲的枝葉堆積在盆里,像是冬天城市地下通道里那些裹著破棉被的流浪漢,了無生機。

王倫獃獃的想了一會,起身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里,解開外套,到浴室里沖了個澡。

出來時,天已經全黑了,外面星星點點,風徐徐從窗戶里鑽進來,已經十一月了,吹在身上有點涼。

他吸了吸鼻子,這時,那股熟悉的香味再次在鼻端縈繞,他怔了怔,下意識的抬起手臂嗅了嗅,香味來自他剛剛抹在身上的那些沐浴露,前女友買的沐浴露。

他走過去打開衣櫃,隨便找了件外套穿在身上。轉身走到窗檯邊,把那幾株已經枯死的松球從花盆裡連根拔出,裝進一個塑料袋裡,扔進垃圾桶。

哐嗒的碰撞聲在空曠的樓道里回蕩起來時,王倫彷彿聽到那幾株植物靈魂的吶喊。

再見吧,老朋友。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關上門,回到電腦前,王倫感覺心裡堵得厲害,不知是因為那幾株松球還是別的什麼。過了一會,他起身把滅鼠器的電源線拔了,裝進紙箱子里,挪到了一旁的雜物架上。

底下那層貨架上放著許多零碎物品,是過去的兩年里,他和前女友一樣一樣放上去的,殼雕、相框、布偶、拼圖還有工藝杯、剃鬚刀什麼的,大多是前女友的,他的只佔到其中很少一部分,而且都被擠到了角落裡。最左邊的一個鵝頸瓶下壓著一張白紙,上面有一個亮晶晶的東西閃了一下,是那枚耳環,那枚被老鼠叼走後又失而復還的耳環。

王倫愣了愣,前女友大笑時那枚耳環在她耳垂下擺動的模樣又出現在腦海里,過了一會,他伸手拿起那枚耳環,獃獃的注視了片刻。這個無風無雨的夜晚,到處都是一大片窒息般的寂靜,只剩下時鐘在牆上滴答滴答的移動,王倫抬頭看了一眼時間,七點五十分,他忽然意識到,原來和前女友分手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

今天是初五,外面沒什麼月光,是一灘濃得化不開的黑夜,樓下間或傳來一陣陣汽車的引擎聲,夾雜著回家人的笑聲和對面那戶人家倒垃圾的聲音。

過了片刻,王倫握著那枚耳環坐回床上,拿起手機,打開通訊錄,找到前女友的號碼打了過去。那個號碼早已烙在他的大腦里,跟他倆在一起的時光一樣,即使再過五年、十年也不會忘記。

分手後的這兩個多月里,他沒有給前女友打過一個電話或發任何一條訊息過去,一方面是不知該說什麼,發了也是白髮;另一方面,他很清楚前女友的性格,決定了的事,就很難做出妥協。

當然,以她那自我的性格更不可能主動打過來。

王倫握著那枚耳環,手心出了些汗,過了一會,電話接通了,他觸電般渾身一抖,未等開口,前女友已經在主動問他什麼事?

王倫能感覺出她此刻心情似乎不錯,語氣也很好,手機那頭傳來幾個人的笑聲,有男有女,聽不太清楚。像是一個小型聚會。

發愣的間隙,前女友再次問他打電話過來什麼事?

值得一提的是,沒有不耐煩,語氣依然很好。

俄頃,王倫吸了口氣,如釋重負的說:「耳環找到了,你什麼時候過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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