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普:我的天賦有點不夠用了 | 專訪
前幾天我做了阿力普的採訪,採訪之前他們公司的企宣魯尼一直叮囑我:「阿力普不是特別健談,遇到他不想回答的問題,一個字都不會說的,聊天很有可能會陷入尷尬,你要做好心裡準備。」
做準備的時候,我聽了一些阿力普之前的訪談,交流還好,只是覺得與音樂相關的內容都聊得不夠深,也難怪阿力普不愛聊,他可是一個十足的音樂人啊,詞、曲、唱、編曲都是自己搞定的那種全能音樂人,這種人一定是要和他聊音樂才能打開話匣子的人。
阿力普從高中時就開始組樂隊,在新疆克拉瑪依,那時候的樂隊叫小熊餅乾,成員都是他們同班同學,小熊餅乾當年在豆瓣已經很火了。
從高中到大學再到工作,音樂一直是阿力普放不下的東西,最終他在2015年徹底搬來了北京開始全職音樂人的生活。
去年底阿力普發行了一張新的個人專輯《合》,與之前相比這張專輯編曲更加精緻,阿力普用它總結了自己北漂兩年的點點滴滴,當然,每一個普通的你我都能在這張唱片里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阿力普說,「我以前有點苦大仇深,現在我喜歡很輕鬆地用音樂講一些觸動我的故事。」
坐在對面的陌生人小普 - 合
小普是阿力普之前更被大家所熟知的名字,從《合》開始他開始用回自己的原名阿力普,像是在對過去做一個告別,也是迎接一個更成熟的自我。
玩音樂的小城青年很多,但最終能夠走到阿力普這一步的並不多,從他的身上我們能看到每一個從小就玩兒樂隊的人的影子,但現在他顯然已經比那些人走得更遠了一些。
我十分好奇,他是怎麼成功擺脫小城搖滾青年最終普遍告別搖滾的宿命的,這也是這個採訪的初衷。
採訪當天阿力普準備去踢球,所以我們的聊天也是從踢球開始的。
訪談摘錄:
特別想遠走高飛,趕緊離開新疆
叄拾:你從小就踢球嗎?
阿力普:我從小就踢球,做音樂之前我的夢想是做足球運動員,但我們家人不讓,家裡人比較傳統,就想我好好學習。在他們看來,搞體育搞音樂肯定不是一個能夠養活自己的工作,包括我前幾年決定要做音樂,他們也是這樣子,尤其是我爸爸。
現在好很多,可能是我小的時候對自己民族的那些東西完全不感冒,現在長大了,有些理解,然後他們聽到我的作品,可能覺得我能養活自己了吧。
叄拾:你怎麼學的音樂?
阿力普:那會兒我們那個小區裡面有好多唱歌彈琴的大哥哥,尤其是夏天的晚上,我們喜歡在院子裡面一起玩。我們一般是白天踢球,踢到天黑你看不到球為止,然後就在小區樓下看大哥哥們抽煙喝酒彈琴吹牛,覺得他們特牛逼。
我學琴入門還挺快的,我估計就是兩個月的時間,就可以把《Don』t Cry》彈下來了,當時就是因為聽了這個歌想學吉他的,那時候每天中午吃完飯休息的時間,我就彈那四個和弦,那個歌對於初學者來說還挺難的,把那個彈會了,其他很多東西就簡單了。
新疆的音樂跟西班牙音樂比較接近,所以大多數人一開始接觸的就是那種音樂,但我不是,我小時候對新疆的音樂不感興趣,真覺得不好聽,我其實就喜歡流行音樂,歐美的,小時候聽后街男孩、邁克爾·傑克遜,然後各種男團。
叄拾:你大學學的什麼專業?
阿力普:我大學在成都學法律,但早就忘光了。我上高中的時候成績不是特別好,我們年級300多人,我在100名左右吧,我家那會兒有些狀況,我爸媽離婚了,其實我覺得影響不大,我每天也嘻嘻哈哈地跟朋友同學們玩,結果期末考就變成倒數10名,我當時挺震驚的。
然後高三再努力用功也一直上不去,就高考了。其實考得也沒有特別好,但是是我所有考試里考得最好的一次,我每次模擬考試都只有三四百,高考考了500多分,對我來說很高了。當時我很希望趕緊結束高中,趕緊離開新疆,不管到哪都行,只要能出去讀書就行,特別想遠走高飛,就那種狀態。
高中畢業選專業,我不知道我要幹嘛,對未來沒有任何規劃,當時選專業的時候是我爸幫我選的,現在想起這個事,太后知後覺了,那會兒如果有個好的規劃的話肯定比現在好。
總得有個人把這個事情做完吧
叄拾:小熊餅乾就是你高中時候組的樂隊?你怎麼看那時候做的音樂?
阿力普:我們是同班同學。那會兒做音樂很專註,但跟現在的專註不一樣。那會兒的專註就是你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你精力也旺盛。
現在也專註,因為現在我是在專職做音樂,然後寫歌編曲就相對科學一點,以前全是憑感覺在玩音樂,可能有些和聲排列不是很科學,但是那會兒我們沒有太注意那個東西,而且大家也都無所謂,要的是一種爽,很爽感覺就對了。
叄拾:大學期間你在做什麼?專業不是特別喜歡,相信你也不是特別努力,哈哈哈哈
阿力普:大多數時間就是在學校裡面跟同學做音樂,然後排練演出談戀愛。
大學時寫的歌其實還挺多的,那會我在學校也有組一個樂隊,但是我們沒有堅持下來,到大三的時候就解散了。因為大家不像我們以前小熊餅乾那樣,四個人是捆在一起的。我是專心想做音樂,但是別人可能就是玩一玩而已。
當時樂隊解散的時候我其實特別傷心,然後我就把我的吉他效果器音箱全賣了,因為當時想組樂隊,就必須要有一些設備,又不敢開口跟家人要,我就把一年的學費全部拿來買設備了,然後樂隊沒搞成,就得想辦法湊錢交學費,不交學費,我拿不到畢業證。
叄拾:大學畢業之後你沒有留在成都嗎?
阿力普:沒有,我回新疆了。那會兒我想得特別簡單,我每個暑假都要回新疆,有好多夥伴一起玩,樂隊也在那,家人也在那,我當時想的就是畢業了,我就回新疆好了,因為生活安逸,還可以繼續跟朋友們一起做音樂,所以我就回去了,回去以後考試(公務員)就也就考上了,就工作。
工作狀態其實是我更喜歡的,因為首先自己經濟獨立了,不像上學的時候指著家裡給你寄生活費。我在家住,不用交房租,吃飯也在家,其實花不了什麼錢,所以那會兒我就攢錢買了一把自己的木琴。那把琴彈了挺久,15年賣掉了,因為我換了更好的。
叄拾:換了一把什麼琴?
阿力普:一把Gibson(現在這把琴已經被文在了阿力普的胳膊上)。它叫Jason,我跟它特有緣分,13年的時候我就見到過這把琴,當時我還沒來北京定居,就是到處去演出,來北京的時候就見到了這把琴,但是太貴了,而且店主也不賣,這把琴是他的自留款。
我15年搬來北京,那會兒有一些積蓄,剛把租房的事情弄完,有一天朋友帶我去了另外一個朋友家,他就是那把琴的主人,我就又看到這把琴了,但是我有點想不起來了,他提醒我,說這是你上次彈的那把吉他。這次去的時候他說他可以賣了,因為他有了一把更好的,我當時毫不猶豫地說那我就要了,當時想,雖然貴,但咬咬牙還是把它買了,因為我覺得既然自己已經是一個專職的音樂人了,就得對現場有一個保障,如果音色你都控制不好,音樂你肯定是沒有辦法做好,而且好琴它一方面能幫助你遮蔽一些瑕疵,另外一方面它其實也在給你靈感或者說是新的動機。
買完這個琴,我就一窮二白了,我就給自己安排好多演出。那會兒剛來北京,也要熟悉熟悉,每個星期都演出,500到1000,什麼都演,買他的錢早就用它掙回來了。
叄拾:小熊餅乾樂隊為什麼不做下去?
阿力普:其實那會兒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08年剛發那張EP我們就簽了北京的嚎叫唱片。
簽約過程特別簡單,做好Demo以後,我記得我寄給了北京三四個唱片公司,當時嚎叫就回復說可以跟你們簽約,沒多久就把合同寄到新疆來了,當時他提了一嘴,說你們願不願意來北京,可能會比較苦。
當時我記得是一個上午,我們四個人坐在家樓下的石凳子上拿著合同簽字按手印,然後我就問他們,想不想去北京?其實我內心有答案了,就是去不了。但是我心裏面覺得哪怕有一個人說去,我可能真的會好好考慮下,但是我們沒有一個人說去。
也有很多人跟我講過這個事情,說如果當時我們來北京的話只會有兩種結果,第一就是我們待了兩三年吃夠苦,然後就回來,然後再也不會做音樂了,我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另外一種情況可能就是做到反光鏡或者逃跑計劃這樣的一個級別,我覺得有這個可能。
路是自己選的,已經這樣了,就這樣。
我們現在每次聊到以前這些事情,還是很懷念曾經那種生活,玩樂隊去巡演,但是過去就是過去了,都是階段嘛,不同階段的經歷。
叄拾:那你怎麼決定自己來北京發展的?
阿力普:對於整個樂隊,我一直都是帶頭的,我是主唱,作詞作曲,然後編曲,還有經紀啊,保姆什麼的全是我干,我那會兒對這個東西已經有了一些認識,而且我覺得都做得這麼好了,放棄好可惜。
其實我也算是代表他們吧,把音樂做完。我有個朋友說的一句話,給我很多鼓勵,他說咱們身邊從小到大一起玩音樂的十幾支樂隊,現在還在做音樂可能只有你了,總得有個人把這個事情做完吧!
我不是天才,但這是我可以做到最好的事情
叄拾:那風格為什麼變了呢?
阿力普:我其實沒有刻意說想做某一種風格,就是一個挺自然的轉變。
我自己一個人帶著吉他到處去演出,和適合那種訴說的狀態,告訴大家我的經歷,另外一部分我覺得很多時候風格是由你歌詞和內容決定的,我的那些音樂其實什麼風格都有一些。
叄拾:你現在也在學習一些新的音樂知識?
阿力普:對,我現在專門花時間去補一些東西。因為音樂做到現在,我曾經的那些天賦的東西也好,或者感覺的東西已經有點不夠用了。
叄拾:《合》這張唱片裡面有很多你自己的感覺的東西,比如說你的和聲。
阿力普:嗯,這張專輯每一首歌都是有3到4個和聲疊在一起,都是不一樣的,以前我是沒有太多的去考慮這個事情,現在花了很多時間去琢磨這個,所以聽起來可能不一樣。
叄拾:新專輯裡的歌,我覺得你唱腔挺特別的,在現場會不會不太好控制?
阿力普:這兩年,對唱歌就是想改變一種方式,所以我用了很多假聲的東西。現場很不好控制,要和聲疊在一起才好聽,我也偶爾會去唱,在我對自己演出狀態有信心的情況下。
叄拾:我看你分享過一些John Mayer的音樂,你比較喜歡他?
阿力普:我覺得他是一個特別全面的人,他是我的一個目標,他吉他彈得特別好,是Eirc Clapton的學生,然後歌唱也有自己的感覺,我離他其實挺遠的,它確實太好,但得給自己定一個高一點的目標吧。
叄拾:你之前說有時候編曲,想像和現實的差距很會很大?
阿力普:你寫好一首歌,你想把它編成什麼樣,一般會先找一個標準,我想朝這個方向去編,這個感覺這個律動是對的,但是編著編著就越編越不像了,最後變成了另外一個東西。
你在製作的過程中其實也會有新的東西出來。
新專輯中《雙合》那首歌全部做好,花了兩年的時間,其他的一些歌我可能十分鐘就寫完,然後一晚上我就把它全部都弄好。
雙合小普 - 雙合
叄拾:你現在有沒有特別想表達的一類主題?
阿力普:我很多時候希望捕捉一些普通人的,那種簡單的小情緒,可能會讓我覺得有一點點觸動,或者聽到這兒可能會笑笑的那種。我以前有點苦大仇深,現在我喜歡音樂要不就深沉,可以讓我平靜生活,但是你不要讓我覺得太苦了,就像吃了半斤苦瓜,千萬別讓我這樣,要不就很輕鬆地講一個簡單故事。
然後《合》這張專輯裡有兩首歌,我是當時對自己是這麼說,做音樂不能光想著自己,音樂人可能得有一些擔當,就是幫弱勢群體發聲,雖然我們大家都很辛苦,每天都要面對自己生活中的各種困難,但是你看看別人其實比你還要辛苦,所以我是覺得可以幫他們說一些話,專輯裡邊《聽》和《這個世界怎麼了》就是在表達這些。
叄拾:你覺得樂隊音樂和個人音樂有什麼不一樣?
阿力普:我覺得特別好的製作人,他可以很好地把控一首歌的風格,而且現在錄音也是找樂手,有些出色的樂手可以把自己的感覺加進來,也能夠做出很好的東西。樂隊是大家共同創作,會有化學反應,這個差別挺大的。
叄拾:那你現在對新疆民族的音樂是不是有新的看法?
阿力普:以前維吾爾族的那些流行歌太難聽了,但是很老的民歌,特別牛逼,我就想用現代的方式去把它重新演繹一下,用新的編曲或者新的演唱方式,旋律還是原來的旋律,但是我要把它變成現代的感覺,已經做了兩首,還有兩首在做,反響特別好,我挺意外的,這個東西可能就是我逃不掉的東西。
Karadaidu小普 - 嘿 我要走了
叄拾:你覺得自己現在在哪些地方比較欠缺?
阿力普:太多了,永遠會有人比你好很多。藝術這種東西,努力是一部分,天賦其實也占很大一部分,有些人天賦好,他可能就不需要多麼努力,就能達到一個特別好的境界,雖然有點殘酷,但事實就是這樣。
以前我也會認為自己是一個特別不一樣的人,現在我覺得大家都是凡人,沒有說到天才那種,但是我覺得這個事情是我可以做到最好的事情,所以我就努力把它做好。
— — — — — —
本文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文章首發於微信公眾號叄拾(sanshi-thirty-30)
推薦閱讀:
※beyond樂隊的手勢有什麼意義?
※我不是DJ你還愛我嗎:新銳舞十大單曲
※前衛搖滾與古典音樂有何聯繫?
※痛仰:曾經身價最高太猖狂,如今送戲下鄉甚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