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莫起風塵嘆

人世浮沉,誰能免濁浪濕身。一身白衣,自會有風塵滿襟。

從小就是那個看到別人推開小朋友搶滑梯,就會腦子一熱衝上講道理的大傻瓜。

然後總是被人家小姑娘出色的演技和水龍頭一樣的眼淚完美打敗。

老師不會關心她差點把小朋友推下滑梯,也不會在乎她動手打人。

只要她哭就好。

哭的人最大,小朋友們都知道。

人做錯了事情,哭一哭,委屈委屈,全世界都會來要受害者讓步,是人類共同的可怕邏輯。

每一次的起因驚人地相似,老師的說辭卻也驚人的一致:「她都哭了,就這麼算了吧!」

小小的我,想了很久,也始終不明白,哭和被做錯事不受懲罰有什麼聯繫。

可能,自己演技不好,就得挨罵吧。

我那可笑的正義感,終於慢慢被時光耗盡,我也學會了默不作聲。

直到有一天,我很倒霉地被她在滑梯上用力推了一把。

也許是隨機,也許是報復。

我是直接從滑梯垂直摔到地上的。

然而我的確是個犟脾氣,愣是不肯讓她看著我哭出來。

我麻利地爬了起來,沒有說話。

後來我又夢見了過好幾次她推從我滑梯上摔下來,直接從夢裡哭醒。

媽媽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直以為我是做噩夢了。

的確,我是在做噩夢。

那些所謂正義與公平,其實是有些可笑的。

那些沉默不語的同學用行動告訴我怎麼做才是對的,他們不是沒試過站出來。

「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我第一次親身體會到了。

但是小時候的我,一直都不是一個好欺負的孩子。

後來我照例帶了一本書去幼兒園,大家午休,我看書,從我進幼兒園以來一直如此。

因為我沒有午休習慣也上空從不打瞌睡,而且我很乖巧,午休看書從來不發出聲音。

老師都在外面。

我才不會弄出動靜,我沒看書,我就站在她床邊。

掀被子,蓋上,掀開,蓋上。

她終於怒了,一邊罵我,一邊撕我特地放在她枕邊的書。

老師聽到動靜很快就進來了,她正在努力地撕我的書。

事情似乎一目了然,我的憤怒和要求才會變得合情合理。

既然我無力要求她因為推我摔下滑梯而道歉和懲罰,那麼我就會用別的方式,給我自己討一個公道。

畢竟這個世界對惡的容忍力,有驚人上限。

而好人往往總是因為你是好人,所以你必須堅強,你就應該讓步。好人是沒有人權的,只有壞人才會被保護。因為好人講道德,講道理,壞人反正想殺就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事後即使擺出一副,對啊,我做了,你能拿我如何的態度,你也的確不能拿他怎麼樣。因為你不想搭進自己的美好人生,你不會拿刀捅他。

最關鍵的是,如果受害者想維護基本的人身權利,總會有人說這是在拿道德壓人。

而事不關己的人永遠不會去看誰被捅到了刀子,他們只關心誰哭了。

反正被捅都死不了,肯定是比較堅強的啦。別去包紮了,先來安慰一下人家啊,你看你流的那麼多血把人家都嚇哭了呢。你不願意?你還是不是人!別得理不饒人了,你這個禽獸不如東西。沒看到人家都哭了嗎!!!哭!!!了!!!

復旦的林森浩毒殺黃洋,人都被害到丟了命了,都能有白蓮花振振有詞地說黃父不該站在道德制高點來要求兇手被法律制裁,更有一群復旦同窗為兇手聯名求情。

有人說,林森浩做過義工,給汶川地震捐過款,他是一個有愛心的人!他是一個好人!他殺人是無意的,他並不是個兇殘殘忍的人。他日後能成為國之棟樑,可以賺錢養黃家父母,將功贖罪。一開始甚至還輿論說一個巴掌拍不響,雙方都有錯,黃父應該原諒林森浩,不要得理不饒人……

無才無德不過是流氓,有才無德才是最可怕的動物。真的會有人能接受殺死自己兒子的兇手來供養自己嗎?做過義工捐過款就是好人了,那黃洋就是惡人,就是死得活該了嗎?

我不知那些所謂旁觀者,為何殘忍如斯。

就連死亡這樣的沉重代價,都會讓那麼多人去懷疑一下一個無辜可憐的受害者的人品,都無法名正言順地讓兇手直接得到應有的懲罰,都會聽到無數反對的聲音。或者說,試圖想要標榜自己特立獨行的聲音。

是的,單是一句「一個巴掌拍不響」,就可以讓死者蒙上洗脫不了的惡名:

「復旦那麼多人,為什麼他誰都不殺,就殺黃洋呢?一個巴掌拍不響,黃洋要是完全沒錯,為什麼就他被殺?他肯定有對不起林森浩的地方。」

按天使們的邏輯,那些二十多個被砍死的小學生肯定也有什麼罪孽吧。小朋友放學準備回家,校門口突然衝進來一個殺人狂見人就砍。校門口那麼多人,殺人狂幹嘛不砍你同學就砍你呢?你被砍殺肯定是因為你也是有錯的!你活該!

這個世界怎麼了?

那些白蓮花大聖人,當傷害到自己的利益,第一個起來跳腳罵人的就是他們。因為事不關己,才一點不腰疼。等他們成了受害者的議員,讓他們說句好話都是不可能的,甭說讓步。

我曾經為「素衣莫起風塵嘆」的命題,感到深深的迷茫和不解。

從那件事之後,我也一直在反思,我用了不正義的方式,得到了我想要的結果到底是對是錯?我如果一開始就不曾正義感爆棚,是不是也可以避免那麼多個噩夢的夜晚?甚至我也曾經有很長的時間,做著了一個冷眼旁觀、高高掛起的人。

直到某天,我讀到了在美國波士頓猶太人屠殺紀念碑上,銘刻著德國新教牧師馬丁.尼莫拉留下的短詩:

當納粹來抓共產主義者的時候,

我保持沉默;

我不是共產主義者。

當他們囚禁社會民主主義者的時候,

我保持沉默;

我不是社會民主主義者。

當他們來抓工會會員的時候,

我沒有抗議;

我不是工會會員。

當他們來抓猶太人的時候,

我保持沉默;

我不是猶太人。

當他們來抓我的時候,

已經沒有人能替我說話了

白蓮花們養成一個又一個的惡人,直到有一天你自己或是你的孩子被人捅到刀子,才會明白自己曾經做了什麼。

我願意相信世間種種因果循環,不是因為我相信惡行都會得到報復,而是因為我相信善意的種子能夠傳播下去。

我們為受害者發聲,想求的應該是自己的心安與坦蕩。

而不是,想要得到什麼。

包括想要得到兇手被繩之以法的懲罰。

願親愛的你們,

不要畏懼兇手和白蓮花用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道德綁架你們,

也不要害怕人心險惡不願付出真誠。

你若心有懷善意,正氣浩然。

即使風雪打濕了你的衣襟,

也永遠有人伴你此生同行。

與君共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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