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的詠春拳

01-29

（一）

60年前，一個華裔帥小伙隻身在遙遠的美帝國，企圖用自己的中國武術在好萊塢玩兒一把奇貨可居，當個明星爽一爽。可最終他發現，自己並不比家鄉老邵家的人們聰明，也並沒比同在美帝奮鬥的日本人優秀，於是他開始了大力革新，最終憑藉美國人不敢想的韌帶和自己過硬的哲學功底在世界歷史上留下了自己濃墨重彩的一筆。

如果他還在，現在也已經小八十歲了，大概也該開始寫自傳、不停的出紀錄片，以電影大師的身份提攜、指導後輩導演；然後也是每年在全美截拳道大會、世界截拳道大會上演講，偶爾出席一下ufc、崑崙決的節奏吧。他當年頭一個想不到的事兒是自己剛三十冒頭就過世了，而我估么著，他第二不敢想的事兒就是幾十年後，仗著自己的餘熱竟然養活了那麼多武術騙子吧。

十來年前，十來歲的、練傳統武術的我從網上知道了中國武術史上竟然出過這麼牛逼的一個人物，秉承著祖宗永遠更厲害點兒的原則，我果斷開始瘋狂搜尋詠春拳的資料。那時候詠春拳還挺冷門的，老人還在溫飽線上掙扎，年輕人也難免的在各種武術論壇上和人撕逼傳統武術到底能不能打，人們庸庸碌碌沒啥不同。日子很平常的過，直到突然有一天一個同學問我「你不是練武術的嗎？那你會不會詠春！」一邊說著，他擺出了一個問手的架勢。那是2008年，《葉問》上映，電影上映時打的廣告還是「李小龍恩師傳奇」，電影后，世道就變了。

（二）

突然之間，在撕逼中詠春開始不屑於其他傳統武術為伍了，諸多傳統門派的自我證明不光是「我們也能實戰」，還得苦苦證明「我們不必詠春差」。也就是在這時候，我師叔裡頭最傳奇的那個的命運改變了。這叔叔也是自幼習武，一身過硬的摔跤功夫，後來進了散打隊，也是中國較早一批能打的人，還練得一手好意拳。另一段歷史他現在自己都不愛提了——他是相當早的mma拓荒人，早年武塞mma交流賽的裁判就是他。很多年前不知出於怎麼一種想法，他參加了黃淳梁的一次期訓班，那之後就開始了詠春拳的教學。在那個很早的時代，恰好他又並不怎麼會吹延年益壽的牛逼，只是在北京民房裡的小拳館混日子。

突然一天，門可羅雀變成了門庭若市，國內外的媒體蜂擁而來，甚至於他都變成了北京的一個城市名片。他的拳館開到了3環的黃金地帶，課堂永遠是爆滿，接下來就是貴族范兒的詠春會所。我始終想不明白，當年是怎樣一種眼光讓他果斷選擇了詠春拳，然後耐受著寂寞靜靜等待，等到天翻地覆那一天。

我有幸參觀過這家「詠春聖地」的訓練（當然也是一眾詠春人鄙視到底的存在），那畫面給我的震撼讓我久久不能平復。百多平的空場里，站著小百十人，每人站在一片一平米見方的底墊上，扎著窄窄的馬步，兩個手單調畫著輪子。不管多簡單的動作，當許多人一同做出來的時候，都是帶著震撼力的。我不禁沉吟，那就是我小時候無比憧憬的詠春拳嗎？那毀天滅地的拳法就是這樣練出來的嗎？我無語凝噎。

（三）

如果主角不是葉問，《一代宗師》可能會超越《低俗小說》、《摔角王》成為我最愛的電影；如果我不恰好是個練拳的，徐浩峰可能憑藉《逝去的武林》成為我最喜歡的作家。尼瑪我到最後也沒想明白一個吹舊武林大背景的藝術作品關葉問他老人家什麼事兒。再到《師父》，簡直就是喪心病狂了。

不知道從啥時候起，詠春就成了中國武術的一面招牌，但凡中國武術有關的藝術作品都得帶上詠春拳撐門面。也不知道從啥時候起，但凡詠春就得扎個二字鉗羊馬，突突突突懟日字沖拳，任何東西給符號化都是個挺可怕的事兒。要是真有一天，突突突突就成了中國武術的象徵，我還真挺委屈的。

好像是薛顛說的，憑峙什麼，就被什麼所耽擱。盛名之下的詠春拳，其實在最大的困局。

（四）

電影里的詠春懟空手道、懟拳擊、還懟遍中國武術，於是電影外的詠春弟子就義不容辭承擔起頂著中國功夫的名頭懟各種現代搏擊的使命。上了擂台，到底是自然而然的側身位還是苦哈哈的二字鉗羊馬，是好好護著腦袋還是非得把手問出去，不是問題的問題到這都成了大麻煩。

去年的一場mma交流賽裡頭，一名詠春選手在面對一位毛子桑博小帥哥的時候，被對手花式蹂躪了一回合後，在第二回合一開場被一腳ko。視頻不出意外的在許多信息平台和微信群里小火了兩天。然而下面的許許多多評論卻統一論調的「從頭到尾也沒見詠春技術呀！」、「這哪裡是詠春了，詠春才沒這麼垃圾！」、「這種垃圾才代表不了詠春，出去丟人別掛詠春的名！」甚至還有酷酷的陰謀論者「這是專門來黑詠春的吧。」我猜這些人肯定沒疼過，可這就是中國武林啊，更何況是風口浪尖的詠春。

格鬥技術該是人的工具，而不是人的負擔。詠春也真挺棒的，可它自始至終就不是一種針鋒相對的格鬥技。百度百科的編輯者是明眼人，詠春拳「是一門制止侵襲的技術，是一個積極、精簡的正當防衛系統、合法使用武力的拳術」，當你怯生生的被人按在牆角的時候，這時候是詠春拳的主場，帶著欺心詐意、裝著慫的，才是詠春該有的樣子。

說到這的時候，又去看了一遍可憐的詠春小哥那場比賽，詠春拳，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