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塘

很小的時候住在一個很老的村子，那個時候還算熱鬧，大部分人都是在家裡種田的。

我家是幾座紅磚青瓦房，記事的時候牛棚已經拆掉了。正對大門的是一片荷塘，荷塘中間有一座不大的土島，上面種滿了竹子。但是夏天不容易看到竹林，因為圍繞荷塘而種的大樹像一個綠色的箍子，把一切圍的嚴嚴實實。

那個地方發生過很多事情，就像所有的老家一樣，不過有幾件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魚樹

忘了是哪一個炎熱的日子，黃土地被曬得硌腳，無論哪個方向的風都是黏糊糊的。唯一的特點就是亮，太陽曬到一切東西上彷彿都可以反光。就連走在荷塘邊的大樹下，地面上的斑駁也會晃了眼睛。

那一圈樹里，有一棵樹是很奇怪的。別的樹都是直挺挺的立在地上，隨風搖擺著枝葉。卻有一顆樹的下半部分彎到了水面上，看起來像是熱的急切想要喝點水。

就是那一天，我從那顆樹旁邊經過。到處瀰漫著荷葉的香味，晶瑩剔透的水裡突然一陣漣漪，一條巨大的鯉魚從荷葉間游上來。它真是好看極了，足足有一米長。顏色像是一朵盛開的牡丹，鱗片花紋錯落有致，在秀麗的身體上清晰可見。

就在那幾分鐘里，它完全不怕我，嘴巴一張一合若無其事地懸浮在那裡。我也立在不遠的岸邊，和它大眼瞪小眼。然後我跑回家去叫父親來看這個神奇的景象，可是和他再回來時，只剩一汪通透的清水，那條好看的大魚已經消失了。

後來我剛學會騎自行車，不小心衝到了荷塘里。那個荷塘經過人工挖掘，岸邊也深的可怕。水花都沒濺起多高，我的小車就一下沉進去沒了影子。瞬間喝了好大的幾口水，一種強烈的壓力感把我包裹住。那會兒淹死的孩子也不少，可能是我命大，竟然撲騰到了那顆奇怪的樹旁邊，然後死死地把它抱住。

就這樣我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漂浮在水裡，直到哭聲被家裡的大人聽到。把我拉上來以後奶奶嚇壞了，後來有一段時間，我看到她在那顆歪樹下面虔誠地燒了許多香。

叫魂婆婆

小時候好像都會得一種腮幫疼的病，不過我那次特別嚴重。有一天放學回家，一條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野狗突然衝出來追著我跑。我當時嚇壞了，就一路哭著跑到家裡面。當晚就發了高燒，吃了很多葯也沒有用。

從被嚇到開始，整個人就變得昏昏沉沉起來。走起路來感覺地面就像飄著的橋，還能聽到許多說不出的討厭聲音。

晚上還會常常做一個夢，夢裡背影像父親的一個人牽著我在小路上走。明明是白天卻沒有太陽，一切安靜的詭異。每次到了家門口的那片竹林背影就不見了。天色突然暗下來，然後一陣黑色的旋風刮過來，整個世界恐怖地扭曲旋轉。這個時候往往我憋得醒過來，一身冷汗。

病了很久也沒好轉，媽媽特別擔心，就帶我去看「迷信」。

還記得她買了幾包紅糖和一條黃殼的煙帶我走進了一個小房子，那裡住著一個孤僻的老婆婆。我記不清老婆婆的樣子了，好像臉是乾巴巴的，頭上系了一根紅繩子。她拉著我的手嘀咕起來，然後不停地唱著一種聽不懂的歌。當時的我還小，聽著聽著有點尷尬，然後就咯咯笑了。

第二天晚上，那個夢又回來了。奇怪的背影消失後，黑色的旋風卻沒有立刻刮過來。竹林消失，有一隻巨大的烏龜浮在那裡。它全身是奇怪的土黃色，眼睛像藍寶石一樣漂亮。它一沉一浮，水面像花紋一樣四散開來。

本來被擋住的家露出了回去的方向，我當時特別害怕。天又瞬間變黑了，還好家裡的門突然打開，是媽媽端個盆出來倒水的樣子。我看到她就拼了命的往家裡跑，終於在她關上門之前沖了進去。

回家以後，一群沒見過的老人在堂屋裡說說笑笑，彷彿看不見我。我感覺很溫暖，又踏實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了以後我就漸漸好轉了起來，奇怪的感覺都消失了，也沒再做過那樣的夢。

大白蛇

有一年天特別乾旱，十里八方都是干灰的味道。路邊的小植物枯死了一大半，水塘也像退潮一樣離邊際線越來越遠。地里的莊稼都蔫了下去，神秘的野獸會在晚上亂叫，爺爺說那是餓的。

這種毒辣的天氣持續了很久，以至於鄰居見了都不再說話，大家心裡很難過，因為糧食就要絕收了。一些黑老鼠開始拚命地吃東西，有時候連人都不躲，就在路旁邊啃樹皮。

直到有一天中午，我從房間里的涼席上醒過來。那一瞬間的感覺就是世界安靜極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蒼涼圍繞著小小的我，彷彿這世界只剩下一個人。

愣了一會像是被突然拉回來，大雨拍打房檐和瓦片的聲音傳來。我打開門，一股涼風穿透我的身體，外面的水綠色濃得厲害，密集的水點噼里啪啦地擊打在每一個地方。

天空上像是吊著許多無比巨大的白色塑料袋，不停地往下面倒水。我往前面看，荷塘里顯眼地漂浮著一根電線杆一樣的東西。片刻之後，它迅速地水裡遊動起來。我透過雨幕仔細看清楚，那是一條巨大的白蛇唉。

它特別好看，給人一種安詳的感覺，通體的顏色就像小時候玩的奶色彈珠。游過水滴跳躍著的一切，它像是從別的地方爬過來，到了這長竹林的小島。

那場雨下了很久，直到池塘的水快漫了出來。大人們開心地拿著鐵鍬回了家，都說這下收成有救了。我一直沒法忘掉那條漂亮的蛇，但從那以後我就不太敢到竹林裡面去了，也不知道那條白蛇和奶奶說過的小白龍有沒有關係。

後來慢慢長大，就再也沒遇到過奇怪的事情，很多東西像是看不到了，可能是大人們說的只有小孩子的眼睛最純潔吧。

很多年以後我已經長得高高的，家也早就變成了老家。有一年我媽跟我說家裡的宅基地要拆掉了，那一片要統一規劃成大田。我跟她一起回家看的時候，池塘的水已經乾枯，竹子也被砍光了，推土機「嗡嗡」地正在填那個池塘。

還記得當時在現場的工人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小島下面露出了許多巨大的洞，像是有什麼不一般的東西在這裡築過巢。不過直到它們全部挖開也沒發現什麼，包工頭笑笑說：「本來以為還能在這地方看到什麼稀罕東西」

旁邊有個鬍子已經花白的老大爺，記得以前好像也是旁邊村子的。他背著手說：「這些東西都是有靈性的，你挖掘機哄哄地在旁邊村子乾的時候，趁著晚上它們肯定早就跑啦」

我聽完也笑笑，想起了很多事情。

後來我就做了一個夢，那唯一的一次夢，清晰無比。

夢裡我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的世界對我來說是高高的，到處都是閃爍的綠色。我走在大路上，陽光燦爛溫暖，空氣中是稻穀和粉塵混合的香味，這是收糧食的時節。

明亮的田野間，我看見了許多人，許多很多年前的人，還有許多早已消失的景象。歷歷在目，我看得清楚極了，眼睛純凈無比，所有的一切伸手就能抓得到。

可直到醒來我都沒有看到那些神奇的動物，雖然一切都曾真實地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但就像老大爺說的，它們或許早就跑得很遠很遠啦。

是啊，這樣挺好，希望它們真的已經跑得很遠很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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