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我要從所有黑暗裡奪回你——茨維塔耶娃

《塞納河畔》的俄國知識分子群像里,葉賽寧變出了孩子氣的天真;普寧任性胡鬧,總要看奧多耶夫采娃夫婦房間里的「那扇窗戶」;吉皮烏斯和梅列日科夫斯基伉儷情深,白銀一代詩人們的驕傲和困頓,那種始終揮之不去的俄僑情懷,孤獨的活著和死去。書的扉頁上,作者作了序言:「我懇請大家愛上這些人,讓他們能夠活下去。」

不記得是在哪個作家筆下看到的這樣一句:「最好的詩在德國,最好的傳說在中東,最好的戲劇在英國。」每次用手划過書店架子上一排排俄國詩人的名字,總是想起塞納河旁邊流動的筵席,葉賽寧們寫詩,夏加爾們畫畫,歌伶賣唱。他們像一群群白魚,閃著光,在海里迅速擺動。

白銀時代是俄國式的「文藝復興」,詩歌從未這樣能夠代表一個國家逝去一代的恐懼和惘然。20世紀20年代俄國政黨更替,斯大林時代被迫害的詩人和作家達到數千名,被驅逐的,逃亡海外的,文化出逃和家園情懷對這些敏感靈魂影響至深。布羅茨基曾有過宏大一句:「詩歌與帝國對立」,用來形容這些詩篇對於二十世紀末的意義。

俄國詩人這種群體依戀情結在心理上非常敏感,而在行為上又顯得非常自負。他們標榜自己的與眾不同,甚至以某些怪癖為傲,但他們無法逃離這個既定的圈子,沒有人這麼做。他們並不具有真正孤寂的內心,只是想要顯得與眾不同。這是白銀時代詩人的一個特定標誌,阿赫瑪托娃在自己的短文中,大多都是對其他詩人追憶和懷念,直到老年,她都依然嚮往著那些聚會。

而茨維塔耶娃明顯是另一個案例,她離群居所,孤獨,卻並不享受其中。在數封茨維塔耶娃寫給其他友人的信件里,她不止一次表達了自己對於改變這種現狀的期待,迫切的,想要與他人建立某種聯結。

我對於那些一隻手抵抗著苦難,另一隻手匆匆寫下詩句的作家,向來都有有天生的親近感。

原生家庭帶給茨維塔耶娃的,除了敏銳的感受力和對韻律的極高要求,剩餘的便是無盡的冷落和放任。而她的遊離態度也不僅僅在歐洲才突然迸發。出版第二本詩集《神奇的路燈》之後,茨維塔耶娃一直獨立於俄國當時的文學流派的社團。一方面,這種狀態對她詩歌風格和個人氣質的形成極有裨益,但另一方面,並不利於她的寫作道路。

阿赫瑪托娃對其影響非常之深,後者從未吝嗇過對阿赫瑪托娃的欣賞,稱她是「繆斯中最美的繆斯」、「一個巨大的嘆息」,為她寫下無數讚美的詩歌。我不清楚茨維塔耶娃對阿赫瑪托娃的情感究竟是欣賞還是愛意。進入二十年代,丈夫失蹤,大女兒病重,小女兒死去,她從未停止寫作。詩集《里程標》,已經開始有明顯的衝撞感,脫離了少女時代的浪漫和扭捏。

得知丈夫並未死亡,奔赴柏林團聚,茨維塔耶娃不停地寫,大量的詩歌被出版,從幼年時期對韻律的敏感,使作品在增加大量生活細節的前提下,並無沾染過多的塵土氣。又柏林到巴黎,茨維塔耶娃的遊離氣質和行文風格在俄僑界受到排斥,回國無望,而同僚的排擠讓其無法安身。在這一時期茨維塔耶娃的詩里,滿溢的是孤獨和貧窮,對逝去的俄國的深刻懷念。為了生活和寫作,她開始大量撰寫散文,直到1939年返回俄國,隨後大女兒被流放,丈夫被槍決,茨維塔耶娃的作品被禁,絕無發表的可能。她開始翻譯一些作品,薪水極其微薄。

由於納粹德國的原因,茨維塔耶娃與兒子搬去葉拉堡,她希望能夠在作家協會的食堂里謀求一份洗碗工的工作,遭到拒絕。8月31日,絕望中的她自縊身亡。她給兒子留下的遺言是:「小莫爾,請原諒我,但往後會更糟。我病得很重,這已經不是我了。我狂熱地愛你。你要明白,我再也無法生存下去了。請轉告爸爸和阿利婭——如果你能見到的話——我直到最後一刻都愛著他們,請向他們解釋,我已陷入了絕境。」

茨維塔耶娃此前曾寫過:「我對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在訣別時才喜愛,而不是與之相逢時;都是在分離時才喜愛,而不是與之相融時;都是偏愛死,而不是生。」或者像是另一句:「她等待刀尖已經太久」。

索菲雅·巴爾諾克曾與茨維塔耶娃是情人關係,巴爾維克算是白銀時代最特立獨行有爭議性的女詩人,茨維塔耶娃為其寫下詩作《女友》,與巴爾諾克相反,茨維塔耶娃的詩裡帶著歡快,羞恥和悔恨。兩人交往一年半之後決裂,曼德爾施塔姆走進茨維塔耶娃的詩歌里。這段婚外情對兩位詩人的創作都有裨益,前者學會描寫女人的細緻情感,後者學會了感情的節制,詩歌創作的視野也開闊許多。丈夫埃夫倫的命運悲劇不能說與茨維塔耶娃完全無關,茨維塔耶娃的情人數不勝數,她像一個戰士,不停陷入戀情,與對方交換熱情,再離開彼此,進行創作。許多不朽詩篇。痛苦帶來靈感,被磨損的只是作者。

情緒化、敏感、焦慮、對孤寂感的抵觸是白銀時代俄國詩人典型性狀,他們對於哀傷和酒精有沉湎,刻意或非刻意的製造著悲愴。這種欲拒還迎的姿態有時顯得優雅,它代表著一個時代最末尾的情懷,代表藝術思考上的認同感,彼此支持和溫暖,但同樣,它滋養一種奉承矯作的虛偽和自欺欺人。

無論是在當時兇惡的社會背景,還是在和平時代,這種群聚式的生存方式並不會被改變,他們這種加強關聯性的方式,並不利於改變當時的狀況,而實際上,他們也並沒有走的太遠。現代社會提倡的保有自我,適當的隔斷,不否認會帶來孤寂和空虛,但無用的人際交往並無可能去將其擬合,寫作,創造,閱讀,跑步,付出力量,來的更直接一些。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個小鎮,

共享無盡的黃昏

和綿綿不絕的鐘聲。

在這個小鎮的旅店裡--

古老時鐘敲出的

微弱響聲

像時間輕輕滴落。

有時候,在黃昏,自頂樓某個房間傳來

笛聲,

吹笛者倚著窗牖,

而窗口大朵鬱金香。

此刻你若不愛我,我也不會在意。

——茨維塔耶娃

感謝作者ec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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