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被錯譯、始終是話題:丹托《藝術的終結》
之前介紹過美國著名哲學家、藝術批評家阿瑟.C.丹托(ArthurC.Danto,1924)在1981年出版的名著《尋常物的嬗變》。書中他提出討論,兩件看似相同的東西,為何一件是藝術品,而另一件不是?比如杜尚的《泉》,和一般的小便斗。藝術與實物、純然之物(mere thing) 或外型相似的副本,究竟有何區別?藝術是否仍然有其邊界?對此問題,丹托的答案是:藝術品與其尋常世界中的副本的區別,並不在於物理屬性,而在於它們各自所處的關系。藝術的邊界在於所有的藝術都是有所關於的,藝術品的「關係結構"(aboutness)使得藝術品和它的難以分辨的物質副本有了區別。丹托指出,杜尚或沃霍爾的作品所關於的,不是以往藝術所關係到的內容,而是「關係結構"本身。藝術發展到這一步,就成為了關於藝術的哲學,在黑格爾的意義上,藝術史便走到了盡頭。
此言一出,自然沸沸揚揚,眾多的藝術哲學家、美學家與藝術界人士在各種演講、研討會、期刊論文和其他正是及非正式的場合吵了幾年之後,丹托在1986年又出了一本書,中譯名為《藝術的終結》(The Philosophical Disenfranchisement of Art),《藝術的終結》這個中文譯名一直被認為是不妥的,本書的英文原名是「哲學對藝術的剝奪」,源於本書的第一篇文章。本書共收錄了九篇論文,包括1984年著名的「藝術的終結"一文。在序中他自述,這本論文集的內容不包含他這幾年來對《尋常物的嬗變》這一著作的後續延伸討論的文章。值得一提的是,因為本書的翻譯過差,即便修改過譯本,依然詞不達意,大大的影響了國內讀者對本書論點的理解。
在「哲學對藝術的剝奪"一文中,丹托從柏拉圖、康德、叔本華細數到黑格爾,討論了藝術與哲學之間的關係。肇始於柏拉圖,哲學本身或許就是對藝術的剝奪,因而把藝術與哲學分開的問題,或許能同詢問沒有藝術的哲學會是怎樣的哲學這一問題相提並論。在康德看來,我們對藝術品的態度首先體現在無功利性中,也就是無目的的合目的性。
在「藝術品的欣賞與闡釋」與「深層闡釋」兩篇論文中,丹托討論人們會注意到那些難分辨的實物,由於獨特的不同闡釋,變成了完全不同和獨特的藝術品,因此聯想到闡釋具有把實物變成藝術品的功能。闡釋實際上是個槓桿,用它把實物從現實世界移入藝術世界,在這裡實物時常穿上想像不到的服裝。只是由於與闡釋聯繫在一起,實物這種材料才是藝術品,它當然無須承擔藝術品在任何進一步的有趣方式中涉及的情況。某個東西變成藝術品或許實際上具有驚人的穩定性。丹托利用第四篇論文「語言、藝術、文化、文本」闡明一個觀念,「闡釋必然成為某種文化的相對物,而這並沒引起任何關於藝術的富有破壞性的相對論題:其文化軌跡處在那些構成作品身分的因素中。」
第五篇論文便是備受爭議的「藝術的終結"。丹托闡述了黑格爾的看法來補充說明他的「藝術終結"的含義。國內有許多學者針對本文提出論文討論,所以反過來說,本文反而是被闡釋的最清楚的一篇論文。簡單的說,丹托丹托先通過對藝術史的梳理勾畫了長期以來佔據主流的一種藝術表現手法---再現---畫家的技藝越精湛,他所提供的藝術與真實越讓人難以分辨,他的繪畫就被人認為越進步。如果視覺真實走到了盡頭,那麼也許可以訴諸其他的手段輔助。總之,我們不會轉換方向,我們只會轉換手段,手段的轉換則需要技術的支持。總之,再現藝術按照從繪畫和雕塑到電影甚至三維影像發展的歷史,是不斷進步的線性藝術史。然而,它對於我們理解藝術、發掘藝術的本質並沒有很大意義。
丹托強調的另外一種藝術的樣式就是表現。首先表現在繪畫領域。丹托舉了野獸派的著名畫家馬蒂斯(Henry Matisse)的名作《綠條》為例。這幅畫是馬蒂斯為他夫人所作的畫像,創作於1906年。「綠條」這個題目來自於畫像中的女子鼻子上的條狀的綠顏色。馬蒂斯的夫人鼻子上當然沒有綠條狀的斑,而從光線的角度也無論如何解釋不清這個線,但它也並不是由於畫家技法拙劣而造成,用傳統的再現理論不能判斷和闡釋這件作品。對此,丹托認為「至少從理想的角度說,我們的理論不起作用時,我們並不責備世界———我們改變理論,直到理論起作用。」
由後印象派繪畫掀起的現代藝術,顯然急需新的理論來解釋和引導欣賞。藝術家們已經不再將「再現」作為藝術的最終訴求,而轉而開始表現一些其他的東西。藝術的主流創作手法開始由「再現」轉向「表現」,藝術創作開始由關注再現外在世界轉向表達主觀情感。這樣就產生了一個問題:我們怎樣來區分那些看上去與理想的知覺相等物脫節的作品究竟是藝術家技藝太差所致還是他們的有意表現呢?然而到了抽象表現主義時期,表現的就是無需參考對象的純粹感情,這樣的區分就變得毫無必要了,因為再現必然要從藝術的定義中徹底消失了。終結的不是藝術,而是藝術史,一種必然是`連續而進步'的藝術史觀,因為藝術的發展已經斷裂了,藝術進入到對自身的思考,也就是哲學的領域。
「當然,藝術創作會繼續下去。但是生活在我想稱之為藝術後歷史時期中的藝術創作者,將創作出缺乏歷史重要性或意義的作品,而這種歷史重要性或意義正是我們長久期待的。藝術家為哲學鋪了路,任務最終必然移交到哲學家之手的時刻已經到來。」
當沒有什麼創造歷史的時候,歷史就終結了,人類雖然還繼續存在,但卻是後歷史的存在著,他們的存在不再具有任何歷史意義。一切事都可以做,一切事都不必做;你可以創作藝術,你可以不創作藝術,沒有什麼會被改變。藝術也是同樣。藝術己經終結了的時候,即使藝術已然存在著,藝術的創作也依然繼續著,然而這一切己經失去了意義。藝術發揮它歷史作用的時代己然過去。從另一個角度上講,無論是將藝術看作行動的哲學,還是將哲學看作思想的藝術,藝術,都通過這樣一種方式參與意識自我啟蒙、自我覺悟的過程而獲得了真正的自由。無論如何,從這個角度上講,一個新的學科———藝術哲學的建立是必要的。不管怎麼說,後藝術史的藝術可以是任何樣式。既然沒有一種模式比另一種模式更好,那麼真正多元主義的時代就來臨了。
本書第六篇論文「藝術與擾亂」中,丹托討論了當時一個他稱之為擾亂的藝術的存在,他認為涉及擾亂的藝術的目的,是接觸每個人心靈中無理性的部分,並促使活化,以其過度刺激而對藝術發展將產生的負面意義,並且是違反歷史本性的。「作為文學的哲學與關於文學的哲學」與「哲學化的文學」兩篇文章,丹托以哲學式的辯證法,來回精妙的討論了哲學與文學的差異性,並且證實哲學不是文學,文學也不是哲學。第九篇論文「藝術、進化與歷史意識」中,丹托就達爾文的進化論開始,對於藝術的無用論與持續培育藝術家的意義進行討論,最後他說:
「我們不適當的需要『製造批評』這個片語配合『製造藝術』。不久前,一位重要的理論家提出批評就在真正發現創造性的地方,藝術的存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了使批評成為可能,從而造成了一場軒然大波。不過事實上藝術與批評的差別,在批評家自由地在任何條件下談論任何事時,就喪失了,正如許多批評家好像是的那樣。不過這只是後現代主義中被抹掉的分界之一。…我們進入了一個藝術極為絕對自由的時期,以致藝術似乎只是無限玩弄自身概念花樣的一種名字:好像謝林把歷史的終結狀態當成『普遍存在的詩歌海洋』的想法是實現了的語言。藝術創作從這一術語的兩種意義上說都是其自身的終點:藝術的目的就是藝術的終點。沒有該去的更遠的地方。」
在本書中,丹托強調幾個觀念:藝術史的終結、後歷史時代的來臨,以及象徵一切皆有可能的多元主義。從本書中可以看出,丹托從《尋常物的嬗變》開始,對藝術的定義進行的思考不斷推進,同時也有所修正。在他的觀念中,藝術被哲學`剝奪'並不代表藝術失去了本身的話語權或地位,而是藝術不需要再背負沉重的歷史使命,藝術家們不需要背負推進歷史、推進藝術發展、促進藝術的審美或社會性目的的包袱,更不受再現或表現手法的與形式的拘束,進入了完全自由的狀態,可以隨心所欲的創作,讓藝術回歸到藝術自身,讓哲學去思考藝術的意義,藝術家只需要擁抱多元主義去生活並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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