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最後的搖滾老炮兒

文/周立

2016年9月30日晚,「滾動三十」的紀念演唱會,崔健站在工人體育場設計豪華的舞台上,帶著他的朋友們,從《永不回頭》唱回《一無所有》。

觀眾席上,不乏年過40、50的中年觀眾,他們隨崔健唱起那些熟悉的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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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前,1986年5月9日,就在體育場旁邊的工人體育館裡,崔健背著一把電吉他,身著長褂,褲腳一高一低,帶著他的樂隊站上了布置簡單的「世界和平年」百名歌星演唱會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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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滾樂在中國經歷萌芽之後,自此,以《一無所有》初次登上官方舉辦的晚會舞台為標誌,正式擁有自己的歷史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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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健同他的紅星棒球帽一起,成為了那個啟蒙時代的標誌。在中國搖滾的黃金時代,玩搖滾成為年輕人中最前衛的生活方式,比崔健成名稍晚的搖滾歌手和樂隊,竇唯、何勇、唐朝樂隊等,都曾先後引領風潮。又逐漸在新的時代中離開主流視野。

30年後,只剩下了崔健,代表著一代搖滾人孤獨地站在舞台上,繼續著啟蒙者的姿態,抗議這個時代。只是,當他投入又動情地演唱他的新歌時,台下聽不清歌詞的歌迷覺得既陌生又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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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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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浪尖風口/南牆碰了我的頭我挺著身體背著手/風你可以斬我的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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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話穿透了耳朵/恐懼壓歌喉/土地鬆軟沉默/骨頭變成了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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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30年來,崔健好像被憋壞了。

9·30演唱會海報上,寫著「獻給一無所有的一代人」。但在演唱會現場,崔健說,「我考慮了很久,到底該唱歌迷想聽的歌,還是選擇自己想唱的歌。」最終,他選擇了後者。

於是,這場預想中三萬粉絲在《一無所有》《花房姑娘》的大合唱中追憶青春的搖滾老炮演唱會,成為了「一個人的狂歡」。

近3個小時的演唱會,除了《一塊紅布》《花房姑娘》《一無所有》《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和《假行僧》這五首「不得不唱」的老歌之外,剩下的17首歌,崔健都非常任性地選擇了自己鍾愛的「新歌」,尤其以歌詞複雜的rap為主。

崔健的音樂,總是被歌迷簡單粗暴地劃分為老歌和新歌——以前的歌和現在的歌,老歌包括1989年到1994年之間的《新長征路上的搖滾》《解決》和《紅旗下的蛋》這三張專輯,此後22年間,他又陸續發表了三張專輯,但歌迷已經「聽不太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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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里有太多的思想和觀點,崔健希望通過這些歌詞表達他對這個時代的思考。演唱會上,不唱歌的時候,他也在不停地說話,試圖和歌迷溝通,解釋他的歌,生怕歌迷聽不懂他在唱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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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可以被壓縮,但終究會釋放」這句話他反覆說了三次。

「很多人都說崔健你變了,我聽了很難過,我覺得我一直都沒有變。」在工體的舞台上,崔健如此評價自己。他繼續抵抗,死不回頭。可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在抵抗什麼。好像只要他依舊保持「憤怒」和「批判」,就在這個慌亂的時代堅守住了自己。

3萬個售票座位,近1/3的位置空著,只有內場是滿的。但這並未影響崔健的心情。這場與他首次亮相相隔30年的演唱會,像是一場大party,他既是導演又是主角,把自己認為最珍貴的東西拿出來強行和來賓分享,卻不清楚台下的觀眾是否能接受。

1986年百名歌星演唱會的主辦方之一,東方歌舞團錄音公司的經理王彥軍曾回憶,當年因為時間緊迫,以至於最後演唱會開始時連舞台都沒有,只是在體育館的地板上鋪了一塊地毯,周圍放了幾盆花,一無所有的搖滾青年崔健,在那個樸素的舞台上用直白的歌詞和旋律擊中了聽眾的神經。

但30年後,搖滾「教父」崔健在著名建築師馬岩松設計的造價近200萬的豪華舞台上,卻很難再用新歌掀起高潮。

每次只有在歌迷熟悉的老歌前奏響起,觀眾席便騷動起來。可全民大合唱一結束,粉絲熱淚還未盈眶,崔健又背著電吉他哼起了RAP,吐字模糊,且大屏幕不顯示歌詞,那滴眼淚,終究沒能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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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終曲《一無所有》響起的時候,現場一兩萬名觀眾終於一起吶喊,進行最後宣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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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樂評人張鐵志曾評價,漫長的30年里,崔健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被供奉在神壇上的教父,可是神壇到底接不接地氣,這成了他無法擺脫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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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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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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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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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第一代搖滾人侯牧人曾描述過80年代後期中國的文化氛圍,和那個時候人民群眾對一種激情表達的渴望,「80年代末,我到工體去看足球,中國隊先0∶2落後,然後4∶2贏了,群情激昂,大家都衝到天安門廣場,所有的人都互相擁抱,他們唱歌,他們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他們唱《東方紅》,沒有了。中國作曲家都死絕了嗎?我要找一種音樂,在廣場里,在這種時候能唱。」

「我不知道這樣的音樂叫什麼,世界上肯定有。有一種東西在我心裡開始冒了,後來我知道,這種東西叫做搖滾。」

崔健的《一無所有》,正是在那個時候,開出了第一嗓,也令中國搖滾突然站在了時代的主旋律中。

1988年,江蘇鎮江青年張寶全被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錄取後,他隻身來到北京,看到的是另外一番景象,這在他前30年生活里從沒經歷過。

「滿大街都是崔健的歌。騎個自行車到西四去,沿途能聽到,都在放,一路聽到我們回來。」如今已是今典集團董事長、今日美術館創辦人的張寶全回憶上世紀80年代末搖滾樂在北京的流行程度。那時的他也不會想到,26年後,自己成為了崔健首部自編自導的電影《藍色骨頭》的投資人。

張寶全也在為電視劇寫插曲,他覺得這個又會吹小號,又作詞作曲的人,「跟神一樣」。更重要的是,「他的聲音和音樂,能把你靈魂深處的,或者心底最真實的情感和想法,給激發出來。你一下子開始有了自己真正的感情。」

那是一個熱血的時代,嶄新的一切撲面而來。搖滾樂就是其中之一。

搖滾樂不僅啟蒙了張寶全這一代知識青年的自我意識,也吶喊出那一代集體壓抑著的憤怒。張寶全回憶,那時的中國人,生活在一幅別人向自己描繪的美好圖景中,到了80年代初,視野突然被打開,發現生活不是這樣的。「改革開放後發現,真正貧窮或者一無所有的是我們。」《一無所有》正切中了時代的脈搏。

那個時候的北京已經有派對文化,有機會進入友誼賓館的派對的,多是玩搖滾音樂的年輕人。「玩的方法什麼這些模式和現在全一樣,只不過是環境和設備就不一樣了。」文博是當年的年輕人之一,1984年他組的樂隊「七合板」,是北京最早的樂隊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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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博那時是北京歌舞團民樂隊(現為北京民族樂團)的琵琶演奏員,早在1982年,受國外搖滾樂隊的啟發,他就想成立一支自己的樂隊。正在尋覓樂隊成員時,文博在西四的一家朝鮮冷麵館碰上了崔健,在這之前他已聽說,崔健在玩吉他彈唱,本身是吹小號的。正好那會兒歌舞團管弦樂隊招小號,文博向崔健建議,不如去考考。崔健順利考入北京歌舞團,成了小號演奏員。後來也成為了「七合板」最年輕的成員。樂隊的樂器,是文博向團里申請後,由歌舞團購買,主要以翻唱英文、日文歌曲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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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七合板」在體育館、首都體育館和北京體育館參加了3場拼盤演出後,名聲漸漲,團里開始出現反對的聲音。

「有人甚至把它看成是很壞的一個事。壞,是它完全背離了我們文藝的內容。我們團的宗旨是什麼?民族、民間,那都得是中國的,而且都得是土,洋的那就不行。」說起那段經歷,文博覺得惋惜。

最開始是北京市委宣傳部找文博談話,不久,北京市文化局領導看了一場演出後找到文博,建議「七合板」樂隊編入「第三產業」,脫離團里的正規編製。文博沒有答應。但在1987年,崔健還是因為演唱了搖滾版的《南泥灣》被團里勸退,成為「個體戶」。「七合板」也解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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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為歌手錄製盒帶的方式剛剛流行。「七合板」也曾經錄製過一盤,文博至今保存著那盤磁帶,他把它裝在一個塑料封套里,已經斷裂的歌詞頁粘著透明膠。封面的照片中,7個樂隊成員穿西服,打領結,像搭積木一樣自上而下排列,23歲的崔健在右下角。後來因為電視選秀節目《中國之星》而被觀眾熟知的楊樂,以及日後一直是崔健樂隊成員的劉元,也都是7成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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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0演唱會上,30年老友再次同台,讓人感慨。

秋野也是9·30演唱會上的嘉賓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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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秋野用做學徒工一個月的工資買了把星海牌的民謠吉他,21塊錢。那之後,他做過各種行業,但吉他一直沒有離開過他。1994年,秋野組建子曰樂隊,發表過兩張專輯。但一直到2015年被崔健推薦登上《中國之星》的舞台,秋野才被公眾所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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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下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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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還在飄揚/沒有固定方向/革命還在繼續/老頭兒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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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在空中飄蕩/我們沒有理想/雖然空氣新鮮/可看不見更遠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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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機會到了/可膽量還是太小/我們的個性都是圓的/象紅旗下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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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92年到2005年,崔健經歷過漫長的沉寂的歲月。雖然沒有任何官方封殺崔健的正式文件,但那十多年裡,崔健始終無法拿到在北京進行大型演出的批文,也不被允許出現在電視上。樂評人張曉舟認為,這一漫長的冷凍期限制了其作品的傳播,但也加倍賦予他反抗者的形象。

那段時間,除了偶爾去外地開唱,崔健只能在北京做一些地下演出。關於這段時間崔健的生活狀態,很少為外界所知。熟悉他的朋友回憶說,「那時候崔健經常去CD CAFE,那曾是北京最著名的爵士樂基地。他沒有演出,但是一直在音樂的狀態裡頭。」

秋野的第一張專輯,是崔健擔任的監製,那也是他唯一一次為別人的專輯擔任監製。

1994年,崔健還處於被封殺的狀態,他成立了「東西」音樂製作公司,希望找到好的音樂人培養。他在一場演出里遇見了子曰樂隊後,約主唱秋野出來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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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野記得第一次見到崔健的樣子。崔健帶著標誌性的鑲嵌紅星的帽子,「老愛低著頭,看人全這樣:歪著脖子,斜眼看。看所有人都是敵人。如果他想認真地看你一眼,先把帽檐抬起來,審視你。」帶著粉絲見偶像心態的秋野,特別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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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野喊崔健,「崔哥」,崔健歪著脖子看他,說話有點兒結巴,「你要麼叫我老崔,要麼叫我崔健。」秋野當時就愣在那了,有些生氣,想了半天,憋的臉都紅了。

後來秋野問崔健,為什麼這麼討厭被喊「崔哥」,崔健回答他,「我不想被迷惑。」北京有一種見誰都叫「哥」的習氣,就是示弱,表示你是老大,我跟著你混。「他那個時候接受西方的概念,就是直呼其名,沒有長幼稱呼。」

崔健不僅在稱謂上反感江湖那一套,在自己公司的管理上,也排斥江湖風氣、人情,力求平等、科學。崔健的這觀念也帶進了專輯錄製里。他每天都在棚裡頭盯著,所有細節都是自己去做,秋野他們只需要按部就班完成要求即可。當時公司的主管、總經理,大多是留學歸國,用的全是西方的管理模式,這種合作方式讓秋野很不適應,第一張專輯結束後,倆人就「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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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玩搖滾的年輕人,正是沒有經過完整教育、反感循規蹈矩的一批人,秋野也不例外,他玩兒得更開,最早打鼻環和耳環,滿是掛墜的鏈子垂肩。但崔健從來沒有這樣過。「板兒綠察藍,人也筆管條直的,一臉正氣」。秋野覺得,「因為作品一下子給他擱哪兒了,應該就是那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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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崔健錄製《楊瀾訪談》,破除了電視禁忌。2004年,崔健以嘉賓的身份出現在台灣歌手伍佰的北京演唱會上。一年後,2005年9月24日,「陽光下的夢」崔健首體演唱會開唱,崔健正式「脫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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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重新回到公眾視野之後,崔健有點跟不上這個時代了。他打擊假唱,抗拒商業代言,崔健保持著抗爭著的姿態,但所有的求真運動都很式微,甚至被人懷疑那是為了刷存在感作的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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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身邊的人知道,「老崔是個很簡單的人,(對待問題)只有兩個詞,YES 或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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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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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架有三條腿才穩定/少了任何一條/都要不停的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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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也要有/三大要素才幸福/就是為了得到幸福/人們才忙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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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0月,崔健準備了近10年的電影《藍色骨頭》在商業院線上映,這部最初承載了崔健所有搖滾寄託的,由其自編自導的文藝電影,包括宣發總投資2000萬,最後只獲得了414萬的票房。這意味著,崔健巨大的歌迷粉絲群並沒有為他的電影買單。

「最終什麼也沒有得到」。投資人張寶全為此感到惋惜。作為見過《藍色骨頭》劇本初稿,也是一路跟到電影首映的見證者,張寶全完全清楚,為了市場和票房,崔健做出過多大的妥協和讓步。劇本修改將近一年,最終剪輯5版後,終於面世,最終拍攝成片的《藍色骨頭》已和原劇本大相徑庭。

張寶全是崔健的鐵杆歌迷,但決定投資崔健,還是因為在劇本中他看到了看到了極具崔健個人特色的蒙太奇表達,但在之後一再的修改中,崔健迷失在自己的電影中。

《藍色骨頭》是崔健2005年發表的專輯《給你一點顏色》中的主打歌。相比於早年的歌詞中充滿詩意的張力,《藍色骨頭》寫實得像一篇個人自述。

崔健在藍色骨頭中寫道,人要有三個元素才能幸福,第一是事業,第二是身體一定要健康,第三當然是愛情。在往後的十年里,「三腳架要有三條腿才能穩定」一直影響著崔健。在9·30演唱會前密集的宣傳周期中,崔健也仍向每一家媒體,都表達了「人有三個季節」「三足才能鼎力」的觀念。

像大多數中年人一樣,「穩定」,成了崔健一個重要的信條。然而與之矛盾的,則是崔健身上揮之不去的「反叛的符號」。不論開始時,他背上的這個符號是否處於自願,但現在的崔健,已經默認,並願意帶著這個符號向前走。

2015年,崔健成為《中國之星》的導師,有人認為崔健背叛了搖滾,崔健變了。但崔健的認知恰好相反,他覺得正是因為自己沒變,才願意放下身段上一檔這樣的真人秀節目。

崔健覺得,自己對搖滾樂是有責任的。「我想,我們要不去改變,也沒人會去改變。」當電視節目製作方找到他,非常有誠意地表示對「搖滾樂的重視」,崔健覺得,機會來了。他想藉此機會為搖滾樂重新爭奪話語權。

崔健希望,他圈內的朋友,能和他一起承擔這份責任。

在他的推薦下,楊樂、子曰秋野樂隊、痛仰樂隊等首次在一檔上星衛視的主打娛樂節目中亮相。

住在北京郊區的楊樂,只想過自己的簡單生活,雖然因節目大火,但仍忍不住在事後「吐槽」,他說,「我寫的這種東西跟社會、娛樂沒有關係,我就是自言自語。崔健非要我來,說什麼責任,我真的不知道我負不負得起啊,我可能真的什麼也做不了。」

在節目錄製中,崔健打定主意,打算通過不斷的挑事兒,來吸引觀眾的注意。但崔健認為重要的、他真正想挑起來的事兒,卻因為話題敏感或者不具備收視率,都被剪掉了。崔健形容,那是「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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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崔健是有準備的,他清楚「一旦和公眾媒體打交道,一部分就是失控。」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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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完電視選秀節目,秋野覺得崔健的表達能力提升了。遇見粉絲,也都是好大叔的模樣,很少拒絕簽名、合照的要求。對媒體也態度和善,對於那些被問過一千遍的車軲轆問題,總是不厭煩的回答。

站在「神壇」太久,沒有對手,沒有壓力,不再操心具體的生活,那種年輕時「把自己擰成一股繩一致對外」的堅定,他正在逐漸失去。他的「憤怒」和「批判」已經很難再找到具體的對象。想要重新掌握話語權的崔健,已經無法創作出一首具備當年那樣的傳唱度的歌曲了。

時代也在變化。這個時代已不再需要統領一切領域的文化英雄。分眾,任何領域的流行文化,每一人能抓住一部分人就不錯了,很難橫掃整個世代。

甚至有音樂人認為,中國搖滾樂一開始就被崔健等這些人扣上一個道德啟蒙的大旗,後面的音樂人早都希望把這個放下來,不要讓搖滾樂扮演一個這麼大的解釋社會的角色了。搖滾樂不再是噪音,而只是音樂節上一種娛樂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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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聽著《一無所有》長大的人,大都步入中年,他們中的精英,能買得起1680一張的內場票,他們已成了現在年輕人反抗的對象,搖滾不再是他們表達姿態的一種方式,而是懷舊的情調,娛樂消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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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北京工人體育場偌大的舞台上,崔健顯得很小。但25歲就成了「神」,站在風口浪尖受萬眾膜拜,給了崔健一種錯覺,自己有責任擔負起某種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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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紅旗下的蛋」,保守和刻板卻是他無法擺脫的性格,當他30年後可以自由地在舞台上做任何想做的動作,他能做的也不過是隨著音樂輕微搖擺。

演唱會結束謝幕時,終於在安可曲聽到《一無所有》的觀眾開始起身離場,而崔健無視工人體育場空了一半的座位,激動地說,「希望將來有機會和5萬人,10萬人一起唱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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