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心理學】「膽」的心理原型和文化意義 | 羅建平

【漢字心理學】「膽」的心理原型和文化意義 | 羅建平

原創 2016-03-14 羅建平 心理分析與中國文化

「膽」的心理原型和文化意義文 | 羅建平

作者簡介:羅建平,東方心理分析研究院特邀導師。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學院教授,國際易學聯合會國際交流部副主任。著作有《中國夢占的文化研究》;《夜的眼睛——中國夢文化象徵》;《漢字原型中的政治哲學》;《漢字中的身體秘密》

膽在文化意義與人的膽略、勇氣相聯繫,是遁形在身體器官內的英雄原型。中醫認為膽與肝互為表裡,五行屬木,故有「肝膽相照」之說。「肝膽相照」意味著,膽的行為多是肝的力量的延續。膽的英雄原型可以看做是從肝的陰影原型發展過來的。而陰影是包括力比多原欲(性力)在內的心理驅力。因此力比多原欲體現出來的性和愛欲常常與英雄掛鉤,常言道「英雄難過美女關」、「英雄救美女」,體現了這層關係。今日的英雄是足壇勇將、飆車好漢,而與之共生的美女則為足球寶貝、車模小姐等。

從詞源上看,愛神Eros與heros(英雄)相關,因為赫拉(hera)主婚姻,英雄們以此自稱,他們是由高貴的愛(Eros)產生的。erotic(性慾、性愛)一詞即由Eros派生。由此可見,英雄的偉大業績有著愛欲的動力基礎

膽,繁體作「膽」。《說文》:「 膽,連肝之府。從肉詹聲。」「詹」是我們探討英雄行為重要線束。詹是個多語義的聲符。從構形上看,詹分兩部分,上部為「厃」(《說文》:「仰也,從人,在廠上」),本義是處于山崖絕頂之上的人;是危的初文下部從八、從言。危有高義(如危樓),八和言的組合有多義。故以詹為聲符的字,其一為高義,如高瞻遠矚的「瞻」、屋檐的「檐」和作為山峰的「 嶦」;其二為多義,如「噡」指話多,「譫」也是多說話,特指病中說胡話。在「膽」字中,聲符「詹」則兼有高義和多義。

就高義(危)而言,指人居高崖,表示高而生畏(恐高症的原型),這便是「危」象。由「危」象而形成一種心理應對:人處險地,忌慌張、宜鎮定,要求沉穩冷靜、當機立斷,方能化險。這便是人的膽量、膽識和膽略。《素問·靈蘭秘典論》曰:「膽者,中正之官,決斷出焉。」在六腑中,膽一如守關大將,關隘險峻,萬夫莫開,確有英雄無畏之氣概。至於「八言」,八,扒也,表示分化和擴展;言,指言語如流水,如流言,或從善如流等。故八言為語多如流分也,即言之展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膽作為「連肝之腑」,由膽囊和膽管等組成。膽囊貯存和濃縮肝臟分泌的膽汁,進食時,膽汁由膽管流入十二指腸,幫助消化脂肪。於是膽囊和膽管成為連肝與腸的水庫與河道。膽汁源源不斷的流淌與詹字 「八言」之言語流淌具有同構相似性,也就是說,膽的聲符以言流的意象喻指膽汁之流。

其實,從膽的實際情況看,膽位於肝的下側,十二指腸的上方,像三峽水庫,根據需要開閘,把儲存的膽汁緩緩的流入十二指腸內。相對於十二指腸,「膽」(膽)的位置較高,其勢能也相對較高。然後,才是膽汁從上而下的流入。因此,「膽」字中,其聲符字的高和多(流量的多)是彼此相關地聚於其中的。

當然,這只是生理意義上的「膽」。

從象徵層面講,「膽」的聲符(詹)從危,表示英雄的高危境地,即歷經探險、冒險的艱難卓絕。希臘神話中的英雄人物,經歷極其複雜而富傳奇色彩,似乎惟其如此,才能造就了英雄。在我們看來,英雄傳說的離奇故事,從根本上講,是其「膽」力展現的過程。英雄之「膽」,不僅是勇武無畏,更是「膽識」之謀慮。「膽」是「決斷出焉」的中正之官。

人生跋涉的征途伴隨著「膽」力的展現。「膽」力起點高,風險大,功績也將卓著。而這源於「膽」(膽)的「高危」性所帶來的巨大勢能,如同橫斷山脈巨大落差,形成奔騰直下的金沙江、瀾滄江和怒江。水流湍急,當為人生曲折之喻,也是其「膽」力高懸、膽汁傾瀉之喻。「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亦可作為「膽」力流淌的隱喻。

風雲際會,大浪淘沙,是人生「膽」力沖高的契機。所謂時勢造英雄、亂世出英雄,在某種程度上,是提供了其人高危「膽」力勢能的社會條件。戰爭時期,形勢嚴酷,英雄豪傑脫穎而出,此乃激發了其原始生命力,激活了陰影原型的積極力量。抗戰初期,東北淪喪,抗日義勇軍處於極為艱難的境地。但天才將領趙尚志、楊靖宇,大膽勇猛,在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而兇狠的敵手面前,毫不畏懼,於茫茫林海中,與日偽周旋,沉著迎戰,屢立奇功。彭德懷將軍的抗戰「膽」力,得到毛澤東的高度稱讚:「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

「膽」力的高起點,在手相學中也有體現。手掌有三大紋線:生命線、智慧線、感情線。其中生命線,古稱地紋,一般位於食指下端和拇指根部(虎口)的中間(或偏上或偏下)開始,沿拇指第三指肚——第一火星丘和金星丘——包裹而下。生命線代表一生的健康狀況(以粗壯、深重、紅潤光潔、齊整、流暢為健康),代表壽命(越長壽命越高),代表精力充沛度和命運。

生命線象徵著人的存在,表示人生命運的流淌。生命線的起點偏高,位於巽宮上部(食指根部)者,表示其人少年時雄心慾望就高於常人,經不懈努力,事業容易成功。而巽部,對應於膽區(八卦巽為膽),生命線起於此,其人膽氣偏剛、雄心勃勃、生命力旺盛,具有決斷力。相反,生命線起點偏低,接近大拇指根部,則其人缺乏活力,意志薄弱,也體弱多病。

因此,生命線之高啟,一如「膽」力之高懸,具英雄大氣。而起點的特徵往往是本質的,故而生命線的起點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生命線,進而代表了人的生命存在。從根本上講,人的生命存在(特別在生死考驗的關鍵時刻)與膽氣相關聯,即存在的勇氣(見下文)。

以上所論是以「膽」(膽)的聲符「詹」所蘊含的高義,即「膽」的高危高聳之勢能,引出的膽氣、勇氣和英雄豪氣。下面我們就「詹」的多義,探討「膽」的人生意義。

膽頂著肝,敢說敢當,這是膽的高位高姿態。膽汁從高位流淌下來,流到腸內,象徵著人生的長河。高位的膽氣是英雄特質的膽氣,是高勢能的水庫大壩,其開閘(決斷)必然有一瀉千里的洪濤,這便是英雄人物的史詩般的人生。

神話故事中,英雄人物,都有大起大落的曲折人生,這既是其高位「膽」力所致,也是其 「多」彩人生的寫照。如大力神赫拉克勒斯(Heracles)神勇無比,完成了十二項英雄偉績,被升為武仙座。此外他還參加了阿爾果斯遠征幫助伊阿宋覓取金羊毛,解救了普羅米修斯等。忒修斯(Theseus)是傳說中的雅典國王。他成年後起程去尋找他的父親。他沒走海路,而是走陸路。旅途驚險至極,他清除了路上所遇的各種怪物猛獸,滅殺過很多著名的強盜,最終安然無恙地來到父親在雅典的王宮裡。忒修斯的最大功績是解開米諾斯的迷宮,並戰勝了米諾陶諾斯。

英雄人物的「多」彩人生,驗證了「詹」的多義,反映了膽汁的流淌歷程。 膽汁的流淌歷程,不僅是英雄人物的「多」彩人生,也是大眾的「多」彩人生。但是究其根本,膽汁的流淌,人生的波折,都沉浸在膽汁的「滋味」里——苦。膽汁的苦味造就了我們的人生。這不由想起佛教的基本觀念——五濁惡世,苦海無邊。苦,是佛教基本觀念之一,表達了佛教對於人的現實存在所作的價值判斷。在佛陀原始教義當中,四諦概括了佛教揭示給世人的真諦,其中第一條便是苦諦。苦是人生最基本的遭遇。苦可以歸為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盛苦八類。按照佛陀的看法,存在是有條件性的,依緣而起的,這就決定了生存的短暫和局限。主觀上,人總是無止境地追求慾望(「慾壑難填」);客觀上,對象是暫時的、無常的,不可能完全被滿足,而這必然導致不滿和絕望,這便是本質上的苦。

俄國著名佛教學者舍爾巴茨基(Th.Stcherbatsky)認為梵文的「苦」(duhkha),不能僅僅譯成「痛苦」(suffering),它還涵蓋了諸如無生命的物質、五種感覺對象色聲香味觸等現象。在這意義上,「苦」(duhkha)一詞與「存在」相當。如果這麼說的話,從人生層面講,「苦」(duhkha)就是人的生命存在,就是「苦海」(膽汁之海) 中的存在。

在「苦海」中生存,苦膽本身賦予了膽識,賦予了勇氣。這是一種怎樣的勇氣?基督教存在主義哲學家保羅· 蒂利希(Paul Tillich)指出,此乃「存在的勇氣」。蒂利希認為通過對「勇氣」的深入開掘,可以把「存在-本身」(being-itself)的結構敞開。這樣的勇氣已經超越理論學,而進入本體論的領域。存在的勇氣,在本體論意義上,就是不顧非存在的危險而對存在進行自我肯定。所謂「自我肯定」(self-affirmation),就是使每一存在物(包括人)成為其所是的那種努力。自我肯定不的輕而易舉的,而是一種克服威脅的奮鬥追求。「存在」是生命,是綿延,是創造;而「非存在」就是包含在生命中的死亡,包含在綿延中的停頓,包含在創造中的毀滅。

面對本體的「苦」(duhkha),需要本體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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