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肇斌：走進克欽（三）：採訪若開軍「帥哥司令」通米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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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克欽獨立委員會第一副主席、克欽獨立軍總參謀長甘雙。克欽獨立委員會相當於政府，與克欽獨立組織、克欽獨立軍組成黨政軍機構。甘雙亦屬於克欽獨立軍內部的實權派人物之一。

走進克欽（三）：採訪若開軍「帥哥司令」通米能

1月7日下午，按照採訪計劃，果敢資訊網採訪組來到了克欽獨立軍的首府拉咱。入夜後的拉咱街頭有些寂靜，但卻因為西曆新年的緣故，這裡的街頭上到處張燈結綵，掛滿了印著「HAPPY NEW YEAR」之類字眼的橫幅，彩燈一閃一閃地驅趕著這個城市的冷清。前線那方還在打仗，城裡的晚上戒備較嚴，穿著便衣的獨立軍人員或明或暗地出現，用敏銳的目光注視著四周及街上的一舉一動，遇到可疑人員則免不了一番盤問。幸好我身邊有尚女士和「鐵血克欽」這兩個景頗族朋友，故而免去了不少繁瑣的事情。

看到街上的彩燈很漂亮，我便拿出手機拍了幾張，那「咔嚓、咔嚓」的快門聲馬上引起了相關人員的懷疑，一個穿著便衣的軍人用步話機向上級講著什麼，我無法得知那景頗話中的內容，但同行的「鐵血克欽」聽到了之後，馬上前去交涉，似乎在與他解釋什麼。後來，他告訴我，原來那個便衣軍人是在向上級報告，說有人晚上在街上拍照，懷疑我是間諜，而他用景頗語解釋了之後，對方便相信了。他還告訴我，因為以前發生過緬軍間諜滲透入拉咱，把克欽軍校的地理坐標發給了緬軍，結果就發生了克欽軍人在操場上集訓時卻被緬軍襲的事情，造成克欽方面傷亡慘重，所以後來為了杜絕此類事件的再次發生，便加強了對城區流動人員的管理和監控。

圖1：清晨的拉咱街頭

圖2：拉咱發展銀行

1月8日清晨，拉咱的街頭在明媚的陽光中醒來了，清晨的拉咱街頭依舊人影寥寥。我們一行人等出去吃早餐。在一個早餐店裡坐下來，鄰桌坐著一位西方白人。「鐵血克欽」有些激憤地說：「聽說密支那有許多歐洲軍人，這次攻打吉東和萊棚，就有這些人的影子！他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克欽在與緬軍作戰，這個傢伙來拉咱搞什麼?」

我們各點了一份米線，「鐵血克欽」一邊吃，一邊打了個電話。打完電話之後，他告訴我們，因為今天是星期天，邀請給我們做緬語翻譯的那個景頗族朋友現在正在教堂里，要做完禱告後才能過來。因為克欽人大多數信仰基督教，我便問他是否也信。他不以為然地說：「我什麼教都不信。信仰基督教是沒有錯，但不能過度信仰。老緬來攻打我們了，你禱告上帝有用嗎？人家的兵衝上來了，你難道說，我還要做個禱告再開槍？以前就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星期天的時候，克欽獨立軍戰士跑去做禱告去了，卻被緬軍把陣地都佔了。這樣的情況就是很不對的，身為軍人，你信基督教，在心裏面信就行了，但實際當中你不能為了做禱告而陣地都不守呀！」我為他的耿直言語所感動，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爺爺，我爺爺也曾與人閑聊時說過：「別人信基督教，我就信個『雞公叫』，早晨雞公叫了，我就得起床做事，不做事的話，家裡人就會餓肚子！」話糙理不糙，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實用主義永遠是佔上風的。信教如同吃藥，葯能醫病，但不能沒事天天把葯當飯吃吧？

圖3：拉咱街頭的早餐店

吃完早餐，便到街上溜達，沿著拉咱發展銀行一帶逛了一圈。十年前我曾來過這裡，相對十年前來說，拉咱幾乎沒多大變化。逛了一會兒，「鐵血克欽」的朋友金先生也來了，相互問好之後，等著他吃完早餐，我們便一起坐車去若開軍總部。

到了一處房子前，一個崗哨里站著一個英姿颯爽的若開軍女兵，那女兵形象氣質俱佳，嬌美冷艷的面容，高挑的身材，給人一種花木蘭或是穆桂英的感覺。金先生用緬語與衛兵們打了聲招呼，說明了來意，便帶著我們進去了院子里，在一張小桌子旁坐下來。一個衛兵則向總司令彙報去了。

片刻之後，以前只是在鳳凰衛視和網路上見過的若開軍「帥哥司令」便從裡間走了出來，金先生為我們作了介紹。與以往不同的是，此刻的他戴著一副黑邊眼鏡，少了幾分凌厲，卻多了幾分儒雅。帥哥司令名叫「通米能」，曾有網路上把他的名字翻譯成「通米雅能」。據說，當他穿著軍裝、戴著貝雷帽在電視上出現的時候，許多人都為其氣質所折服，特別是很多女性會下意識地叫一聲「哇！好帥啊！」。

通米能准將一邊聽著介紹，一邊微笑著掃了我們一眼，然後客客氣氣地邀請我們坐下。他風度翩翩，身為總司令卻沒有擺任何架子，給人一種很隨和的感覺。聽說我們果敢資訊網來採訪他，他很高興地點了一下頭，用漢語說：「哦，果敢，好！好！」隨後，兩個小兵為我們端來了一盤桔子、一盤葡萄、一碟瓜子和幾杯茶水。大家就在那裡一邊吃著零食，以閑聊的方式開始了我們的採訪。由於通米能司令只會一些簡單的漢語，所以他主要用緬語跟我們交流，而金先生只會景頗語和緬語，不會漢語，故而，通米能司令用緬語講了之後，由金先生把它翻譯成景頗語，再由尚女士和「鐵血克欽」把景頗語翻譯成漢語，而對於我的採訪提問，則翻譯流程剛好相反。

圖4：採訪若開軍總司令通米能（一），左一為通米能司令

圖5：採訪若開軍總司令通米能（二）

圖6：採訪若開軍總司令通米能（三）

圖7：招待我們的茶水

我問道：「請問通米能先生，針對於11.20這次四家武裝組成緬北聯合陣線抗緬的事情，這次行動的政治意義是什麼？」

他告訴我們：「現在若開邦那邊也在發生戰爭，我們的戰士在為自己的民族而戰。在緬甸，除了緬軍，除了緬族，其他兄弟民族武裝都可以合作。一起團結力量攜手抗緬。我們四支武裝選擇聯合起來，就是為了抵抗緬軍。」

我問：「聽說若開軍是一支新興的武裝力量，我想知道，您領導的若開軍是什麼時候開始建立的？」

他回答道：「若開軍正兒八經開始武裝是2009年，之前也有若開抵抗組織，但沒有正兒八經地武裝起來。以前只是有配合宗教團隊為爭取若開地區平等自治的政治組織，但沒有正規的軍事武裝。我們2009年來到克欽邦之後，在這裡組建了若開軍，得到過其他兄弟民族的幫助，但主要幫助力量來自克欽獨立軍。當然，我們自己也有這個意願，我們為了自己的民族爭取平等自由。」

我問：「您能給我們講一講建立若開軍的過程嗎？」

他很自豪地告訴我們：「是我親自過來，找到這邊的克欽獨立軍，然後將武裝建立起來的。我剛開始只帶了31個戰士來到克欽，但在前行途中被緬軍抓了5個，我就帶著26個戰士成立了若開軍。後來不斷地發展，一個帶一個，就把若開軍壯大起來了。」

我問：「聽人說，若開軍現在有一萬多人了，這是真的嗎？您能夠向外界透露這方面的信息嗎？」

通米能准將很爽快地告訴我們：「我們組織現在全部加起來有二萬五千人左右，在克欽邦有三千五百人左右，其餘的在若開邦。到現在為止，在克欽邦，我們開展了35次軍事訓練，戰士在這兒訓練完了之後，就返回若開邦，在那裡與緬軍交戰。現在相當於參加這個組織的總共是二萬五千名人員，但正兒八經受過軍事訓練的有三千五百人左右。」

我問：「您在電視上出現的時候，年輕英俊的模樣讓許多人折服，大家都說您是一個帥哥司令，還有很多女性朋友關心一個問題，您有沒有結婚？請問，你可以向我們透露這方面的個人信息嗎？」

當金先生把我所提的問題翻譯給他聽時，他忍不住爽朗地笑了起來，開心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後滿面笑容地告訴我們：「我25歲時就結婚成家了，現在39歲。」說完之後，他又用漢語一字一頓地說：「我是78年生的，11月，1978年11月出生。」哦，原來他只比我大半歲，難怪我們之間會有同齡人之間的那種親切感，大家的聊天氣氛輕鬆、愉悅，就像老同學坐在一起侃大山一般。

大家開心地調侃了一會兒，稍稍安靜下來之後，我問：「聽說，您建立若開軍是想恢復若開王國，是嗎？」

聽到我提到的這個問題，他的眉宇間有些英氣外露，神色凝重地告訴我們：「因為我們若開邦以前是一個若開王國，剛開始的想法，我們想恢復若開國。後來因接觸到各民族兄弟之後，看到大家都在為各民族的平等自由爭取權利，現在我們也就與他們一樣，就是為了民族的平等自由而戰。」稍停了一下，他喝了一口茶水後接著說：「現在和各民族兄弟攜手並進組成聯合戰線，一起共同抗緬。就算以後形勢變化，有兄弟民族武裝退出，即使我們孤軍奮戰，我們也會戰鬥到底，直到實現民族真正的平等自由。」

我又問了一個大家在坊間流傳的事情：「聽人說，您是若開王國皇族的後代，這是真的嗎？」

他笑了一下，然後告訴我們：「我不是皇族後裔，但是是若開王國重臣宰相的後代，關於這件事情，是有歷史文獻記載的，這絕不是胡說八道。現在我的個人想法，能建立若開國當然是最好的，但是建立以後，不能再用以前這個若開國的歷朝歷代的那些統治方法，而要迎合當今世界潮流，必須用現代民主的方式來管理，建立現代民主國家。」

我見通米能總司令談吐不凡，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透露著儒將風範，便問道：「我在與你的交流中，感覺您學識淵博，請問，您是否在國外留過學？」

他回答道：「我沒有在國外留過學，就只在若開邦讀書學習。若開族有自己的語言，有自己的文字，但由於當地開設教育方面的原因，我讀過緬文十檔。我喜歡學習，從讀高中時起，就開始買一些外國的書籍，經濟學呀，政治學呀，這些我都自己看過，也算是自學成才吧。」

我問：「我們想知道，是什麼原因促使您走上革命的道路？」

他回答我們：「緬政府在若開邦橫徵暴斂，只知道掠奪資源，搶奪若開人的財富，把這些財富拿走之後，沒有給若開邦在學校、醫院、基礎設施建設方面投入一丁點。他們純粹是搜刮式的掠奪，就像侵略者和強盜一樣。只知道把財富放入自己的口袋，卻不願意給我們若開人民一丁點好處。不管是克欽邦也好，若開邦也好，他們緬軍來了，就只知道掠奪資源，沒有替老百姓解決民生問題，沒有給當地投入一點建設。面對這種主體民族壓迫少數民族的現狀，我們就只好這樣起來反抗，爭取民族的權利，建設自己的家園，所以我們現在願意與各民族兄弟一道，起來反抗緬人的掠奪，爭取自己應有的合法權利。」

說了這些，他又補充道：「在我們若開邦還有這樣的現象，若開民族一般都居住在山寨裡面。如果聚居的人數比較少，他們（緬軍）就把人趕到城裡去，然後把山寨燒了，怕他們參加若開軍。現在老百姓不能到山裡砍木頭和竹子，自己山裡的東西也不能換成錢，只能賤價賣給緬族商人。緬族人官商勾結，緬軍和緬族人能做的事情，若開人不能做。一旦違反他們的規定，抓到就拉回去殺掉，給若開人民造成了極大的恐懼和人道主義災難。為了不讓村民去山裡面，緬軍還在山裡面埋地雷，造成我們若開人炸死炸傷的很多。我們的人民正在遭受苦難，自己的資源不能開發利用，只能在城市附近和壩子里討生活，造成若開人民極度貧窮，生活常常不能保障溫飽。在若開地區，緬軍抓住若開族百姓之後，就直接秘密處理，讓人直接失蹤消失。現在我們正在搜集緬軍在人道主義方面和種族滅絕政策方面的罪行，準備向聯合國控訴。克欽靠近中國，他的人民還可以從中國買到物資，若開邦靠近大海，我們不可能從大海里買到物資。」

我問：「您對昂山素季領導的民選政府怎麼看？」

他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們：「現在指揮軍隊的是敏昂萊，不僅僅是他有這方面的罪責，緬政府昂山素季也有責任，吳庭覺也有責任，他們作為政府首腦，不管制緬軍的行為，放縱他們搶掠和殘害各少數民族，這個責任也是沒辦法推卸的。」

聯想到近期在國際上鬧得比較大的羅興亞人問題，我便問道：「若開邦不但有若開族，還有羅興亞人，您是怎麼看待羅興亞人問題的？」

聽到「羅興亞」幾個字，他剛開始沒有明白，經大家解釋之後，他用漢語說：「羅興亞，我們叫羅興伽，是羅興伽。」略加思索了一下，他對我們說：「羅興亞在我們那裡叫羅興伽，對於羅興亞人這個問題，一言難盡，很複雜。但民族之間相互屠殺，相互掠奪，我們也不贊成。種族屠殺，這是不人道的，緬軍對羅興亞人的屠殺，我們也是反對的。民族之間必須和平共處，不要總是糾結於歷史恩怨，而是要以現代文明思維對待民族問題。」

見我問了這麼多，他故意用漢語調侃了我一句：「還有什麼問題？」我便問道：「對於緬北聯合陣線的未來，您是怎麼看的？」

他很有信心地回答道：「通過這次緬北聯合陣線發起的11.20攻勢，給緬軍造成一定的軍事打擊，現在雖然告一段落，但以後在軍事方面如何行動，我們不方便透露，但是肯定會有的。經過幾次聯合作戰之後，兄弟民族武裝之間更加團結了，以後還要讓更多的武裝組織團結到一起來，比如佤邦等。對於聯合抗戰方面，我們是非常充滿信心的。」

我問道：「請問，若開軍現在還存在哪些方面的困難？」

他說道：「現在若開軍是困難重重，什麼東西都需要援助！」說到這裡，他兩手一前一後舉至肩部高度，比划了一個扛火箭筒的動作：「但現在我們最需要的就是肩扛式防空導彈！」比划了這個動作之後，他又接著說：「昂山素季政府現在投入的軍費，比吳登盛時期還要多，雖然他們口口聲聲說要和平、要民族和解，但卻一邊放縱緬軍攻打民族武裝，一邊增加他們的軍費開支，這讓人無法理解。」

最後，我有些疑惑地問道：「剛才見您講過漢語，請問您學過中文嗎？」

他笑了一下，搖搖頭說：「沒有學過中文，只會一點點日常用語。」

採訪愉快地結束了之後，我們請求與通米能總司令合個影，他欣然答應了，並回到自己房間里去換了一下衣服鞋子。於是，在他的房子旁邊，一株盆栽綠色植物前面，我們依次與他合影留念。合影完畢之後，閑聊了一會兒，我們要去走訪一下若開軍的訓練營地，順便把「鐵血克欽」等人募捐到的物資和果敢資訊網採訪組購買的10條香煙送到若開軍後勤處。通米能總司令便叫了一個看起很精幹的部下帶領我們前往。

圖8：果敢資訊網採訪組工作人員與若開軍總司令通米能的合影

來到若開軍訓練營地，一個崗哨在旁邊的小坡上出現，我們進入的時候發現一個若開軍軍人筆挺地站在那裡，那軍容軍姿非常威嚴。進入到軍營裡面，目光所到之處，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年輕人，給人一種朝氣蓬勃的感覺。後來了解到，因為若開軍是一支新興的民族武裝力量，所以在軍隊構成方面，中上層是青壯派，基層則幾乎都是青年人。

圖9：若開軍的軍裝標識

圖10：若開軍生活場地（一）

圖11：若開軍生活場地（二）

圖12：若開軍生活場地（三）

圖13：若開軍生活場地（四）

圖14：若開軍士兵的伙食

圖15：若開軍軍營一角

圖16：若開軍生活場景

圖17：若開軍士兵宿舍

在那裡，我們參觀了士兵的生活用房。一位瘦削的青年軍人給我們作嚮導，他會中文，以前在中國瑞麗工作過七八年，主要是從事木雕方面的工作。

在那裡，我們認識了若開軍聯絡部外事辦的兩位青年領導，其中有一位領導接受了我們的採訪。他告訴我們，他去過邁扎央，2012參加過支援卡埡的戰鬥。當時，若開軍中有很多人參加過。

在問到他們從遙遠的若開地區來到克欽地區，生活是否習慣時，他說：「從若開邦來到這裡，感覺生活還好。我2009年就來到了這裡，現在一直在這裡。在這期間，我回去過幾次。」我問：「你們回到若開邦是要經過緬軍管控區的，他們會怎麼對待你們？」他說：「如果知道我們是若開軍，那肯定是要抓的。如果不知道的話，就不抓。因為從若開邦到雲南來的老百姓非常多，他們不可能每人都抓的。」

關於現在在克欽建立訓練營的事情，他這樣回答我們：「我們是緬甸聯邦內一個民族，克欽也是一個民族，他們打老緬，我們也打老緬，我們想法一樣。在若開邦不方便開展軍事訓練，所以來到這裡更方便一點。老緬太亂了，我們不喜歡！我們的東西，他們隨便拿。我們來這裡建立武裝，也是為了民族。這裡是我們暫時呆的地方，我們在這裡發展軍隊，以後，我們還是要回去我們老家，繼續我們的民族革命鬥爭。現在，我們有一部分戰士已經回到了若開邦，正在跟緬軍打仗。」

關於軍事訓練方面的情況，他告訴我們：「我們現在每天就是訓練，天天訓練，大多數人只有星期天休息一天。我們當兵的都是年輕人，老一點的人很少。」隔著一片樹木，聽到那邊傳來軍人訓練時的吶喊聲，我們便想過去走訪一下，但卻被拒絕了，他告訴我們：「因為現在是非常時期，所以不能過去那邊訓練營地，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