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空間僅對好友開放

易知從睡夢中醒來,睡眼惺忪地就伸手摸索擺在床頭充電的手機。

沒有戴上近視眼鏡的易知眼前一片模糊,但他並不在意。他點開了QQ,開始刷空間。

Carbon Monoxide:哎呀,吃完這個么又要發胖了呀。

阿瑪德: 在長風公園外繞了一個小時愣是沒找到停車位,大概是踏青高峰吧……(生無可戀.JPG)

_(′﹃`」 ∠)_ :個人認為,食堂的牙籤肉真是既難吃,又難吃。

中野"Nakano?田中優美清香春菜。:馬上就要地理高考了還在這裡寫什麼徵文小說……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除了《朋友圈僅對好友開放以外》,我還欠著兩篇稿呢,真·藥丸(手黃再)

…………

都是些無聊的廢話。

人們總是喜歡在空間上敘述這些無聊的廢話,彷彿要證明自己在這世界上還是有著些許存在感似的。

不過他又有什麼不一樣呢?他不也沒有跳脫出這個與世界分享自己最無聊的瑣事的怪圈,他又在期待著些什麼呢?

朱弦已為佳人絕:祝福po主(查看全文)

一看就是一篇長篇的騙瀏覽量的文章。可是易知實在是太無聊了,所以他還是點擊了藍色的「查看全文」。

這是一篇長日誌,作者講述了自己的人生經歷。與愛人分手,與父母鬧掰,在最絕望時甚至想過輕生,但最終還是慢慢振作起來,現在已經迎來了新生活。

這樣的文章在空間比比皆是,易知理所當然地沒有為文章感到絲毫動容,令他產生興趣的是po主的昵稱。

「箱中貓」。

易知起初沒有注意到這點。待他讀完整篇日誌退回到自己的主頁,方才意識到這個昵稱的特別。

那是他和前女友的情侶名,直到現在他還保留著那半邊情侶名,「箱外人」。

「箱中貓」、「箱中貓」。

往事如潮水般湧入他的腦海,拍打著記憶的彼岸而濺起重重雪白的沫花。

他想起大學時那段青澀而甜蜜的時光。他想起他們兩個人在自習室里互相陪伴,刷題直到天明;在她過生日時,他陪她一起去迪士尼,排了兩小時隊買到傳說中的火雞腿;在戲劇節上他在台下為她鼓掌,雖然她演的只是《哈姆雷特》里站在台邊的一個小卒……

「箱中貓」三個字令他回想起的東西太多,抑或說他從來都沒有放下過。因為他至今不明白,為何好端端的她卻提出了分手?

現在這三個字又突兀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會不會是她呢?

易知的心猛地一跳,鬼使神差般戳開「箱中貓」幾個藍字。

該用戶空間僅對好友開放

您可以添加好友或申請瀏覽

易知感到有些失落。退而求其次,他點開了「箱中貓」的資料卡。

令他失望的是,除了年齡相仿之外,這位「箱中貓」與她的前女友幾乎沒有任何共同點。

前女友雖然是個理科生,但是喜歡戲劇、音樂這類文縐縐的藝術,這位「箱中貓」卻是不折不扣的理論物理研究者,最近閱讀的書和最近添加的群毫無例外的都與物理相關。最最關鍵的是,這位「箱中貓」的性別是男性,生日、所在地等基本信息也和前女友完全不同。

易知徹底灰心了。不過他卻生出了另一個想法:窺探一下這位正巧與前女友「同名」的「箱中貓」的人生——畢竟,他是真的太閑了。

他選擇了「添加好友」,本以為需要等待一會兒,迎接他的卻是一個斬釘截鐵的「拒絕」。易知再次陷入了一陣胡思亂想中:會不會那個人就是前任?拒絕他是因為認出了他的網名?

他搖了搖頭,默默打消了自己荒謬的念頭。換位思考,換做是他,也會拒絕一個莫名其妙添加自己的好友。此計行不通,易知只好另作打算。

他向「箱中貓」最近添加的物理愛好者群「時間漩渦」發送了入群申請——這次他學聰明地註冊了一個小號——再輕鬆答對了兩道入門問題之後,他成功邁出了窺探「箱中貓」私生活的第一步。

Aleph 2:歡迎5分鐘答對題目的dalao!

這人很想起名字:woc五分鐘,是強呀

易知望見這樣的聊天記錄,輕哼了聲,似是自嘲的淺笑。

他沒有興趣加入他們的學術(或者說作業)討論,轉而翻閱起了群公告和群文件。他突然覺得這樣的感覺有些熟悉——就和之前玩的解謎遊戲《Replica》和《手機疑雲》有些相仿。易知為他找到的新娛樂而心潮澎湃起來,他似乎真的開始相信那群資料里就有著打開下一扇門的鑰匙。

誰能想到,他是對的。

箱中貓:這不是一個公眾群,但我想讓更多的人有機會看到它,或許讀到這篇廣告的你就是需要幫助的那個人。「彩虹」是一個面向LGBT群體的交流群,在這裡你可以與你糟糕的現實生活分離開,不用擔心你的秘密被家人知道。在這裡只有一個真實的你,愛你所愛,想你所想,和與你有著相似經歷的人一起,追逐自由。如想了解更多,請加我好友,說明具體情況後,我會拉你入群。

嘶,易知倒吸了口冷氣。他本以為自己被女友莫名其妙甩掉已算得上慘烈,卻忘記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一批或許連表達自己愛意和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都沒有的人。他想起了早上讀的「箱中貓」的日誌,他與父母鬧掰甚至想要輕生,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吧。

易知獃滯了會兒,還是決定用自己並不精湛的編撰技巧生搬硬湊出了一個雙性戀者的故事,但考慮到其中有一大半都取材自他真實失戀的經歷,總體還算可信。

他發送了好友申請。一瞬間,易知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偏離了最初開始這個「私生活探秘」的初衷——他本是想找點樂子來消磨光陰,卻削尖了腦袋硬往一群經歷坎坷的人群中擠。可既然開始,他也想讓這個遊戲有始有終。

正當他思緒飄遠之時,「箱中貓」通過了他的好友請求,並且回復了他一句:

「我們的經歷很相似。」

易知的心跳又快了起來,他再次點開了「箱中貓的空間」。

請回答下列問題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日子是哪一天?(四位數)

靠!

如果是從前的易知的話一定會這樣說,不過現在的他已經徹底沒了脾氣。他的時間有很多,他不介意——甚至可以說十分高興——看到新的障礙出現在眼前。如此這般,他又可以在解謎遊戲上打發一點時間。

手機輕微震動,易知發現自己已經被「箱中貓」拉入「彩虹」了。同樣的,他沒有發言,再次直奔群資料——畢竟這才是解謎遊戲的慣常套路。

他開始瀏覽群文件。與別的群不同,「彩虹」的群文件都是一些群成員的自我介紹,他們在其中講述自己過去的經歷,又在其中暢言對未來的希冀。易知覺得這些夢想就像是一艘艘玻璃做的小船,在波濤洶湧的人生大海上漂泊,是那麼的剔透,有那麼的易碎,就算是海風最輕柔的觸碰也會害得它折斷一根桅杆。

易知幾乎沉醉其中,在別人的人生里遨遊從而忘記自己的痛苦。他幾乎就要成功了——人們總是在別人的痛苦中解脫自己的——直到他想起他此舉的真正目的:找到那個重要的日期。

他退了出來,翻開了群相冊。群相冊里的照片不多,基本上都是一些活動和聚會的記錄。易知一張一張翻看著,想要找到有關對於「箱中貓」重要的日子的信息。

如有神助,他又找到了,不過這次找到的信息足以令他震驚許久。

照片上的不是別人,正是前女友。

在照片上,她剪掉了一頭長髮,臉上畫著彩虹旗的圖案。她和幾個人相互搭著肩膀站在一起,露出燦爛的笑容。時間顯示的是2月1日,差不多是他們將要分手的時候。

唉?

易知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他退出了界面,返回「箱中貓」的空間,輸入了「0201」的密碼。

空間鎖開了。

易知的頭腦依然發矇,但他已經不自覺地開始往前翻起那一條條動態。

動態就是易知上午看到的日誌,也是唯一一條允許轉發的動態。往前翻看,易知漸漸明白為何「箱中貓」的空間要上鎖。

這是充滿負能量的空間,抑鬱的情緒像是黑色的油塊黏在這個虛擬空間的四周,幾乎用肉眼可見,越往前便越是這樣。易知幾乎能看到「箱中貓」的心被層層蛛網纏繞封鎖著,又像是薛定諤的實驗裡面對放射性物質束手無策也無法逃避的「箱中貓」。而他就是那「箱外人」,除了觀測以外,他沒有別的選擇。他沒辦法將「箱中貓」從生死疊加態中拯救出來,其實,他連自己都拯救不了。

「我們知道你到底是怎麼了。你的身體里住著莉莉。你的靈魂是個美麗年輕的女孩子,莉莉。就這麼簡單。跟瘋不瘋的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 「我覺得你是我認識的最勇敢的男人。」

——大衛·埃貝爾舍夫《丹麥女孩》

「箱中貓」最近幾條動態都是類似於這樣的讀書筆記,做的是《丹麥女孩》的摘抄。《丹麥女孩》易知是知道的,他和前女友交往時曾經一起看過這部電影,講述的是丹麥第一個變性人的故事。他還記得前女友十分喜歡主角的妻子格爾達這個角色,因為她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支持丈夫勇敢做他自己的人,並且自始至終愛著他。那份愛不那麼洒脫,但是足夠動人。

易知記得前女友還問過他:「如果我變成了一個男人,你還會愛我嗎?」

易知當時沒有回答她。他並非認為自己會改變心意,只是他無法想像自己的另一半會是一個男人。前女友也沒有多做追究。

彼時他以為這只是前女友的玩笑,但他現在意識到哪裡似乎不對勁。

難道前女友就是那個「丹麥女孩」?

易知繼續往前翻閱,他目睹了「箱中貓」人生最灰暗的低谷。看到他想要自殺,徘徊在天台最終被一位好心人救下。他看到「箱中貓」與父母發生激烈爭鬥,最終母親含淚將他趕出家門,他獨自一人前往丹麥哥本哈根生活。

他一點一滴品嘗著屬於「箱中貓」人生的苦澀,直到他翻到了這一切的源頭。

「箱中貓」背著父母去做了變性手術,而手術的日期,是他資料卡的生日。

易知不敢置信地加快了往前翻閱的速度,他看到「箱中貓」沉浸在與愛人分手的痛苦中,直到他翻到這個號的第一條說說。

和他分手了。我無法再容許自己欺騙他,也不容許自己欺騙自己。我是一個男人,我努力過了,我嘗試去喜歡那些母親認為女孩子該有的愛好,可我不喜歡,真的不喜歡。我愛物理,我愛那些艱深的理論研究,而不是小提琴!我愛他,可我不能再騙他了,難道要等到他為我穿上婚紗的時候再告訴他「親愛的,其實你的妻子內心是個男人。」嗎?他會怎樣想?

夠了,我不能傷害他。這是一段錯誤的戀情,建立在一段性倒錯之上。我以一個跨性別同性戀者的身份愛上了我的男友,這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但該結束了。

之前的號作廢,另開這個新號。我想我能留下關於他的唯一念想就是這半邊情侶名了。算了,就放任自己這一點吧。

事實很明晰,明晰到易知都不知道接下來還能做些什麼。

他還愛著「箱中貓」,這很明顯,或許「箱中貓」也還愛著他。但顯然「箱中貓」已經在丹麥開始了新的生活,而易知他,還離所謂的「新生活」遙遙無期。

也不知是誰在分手後就變成了一灘爛泥。東大物理學博士畢業,有著一份人人艷羨的工作,在失戀以後就任性地辭去了工作,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家裡蹲。每天抱著泡麵、啤酒和PS4過日子,整個人像是一具行屍走肉。他總是說自己的心早就已經隨著那段愛情死了,他從沒放下過,不然就算他再怎麼無聊,也沒有理由揪著一個只是網名相同的人窺探一上午。

他看著和「箱中貓」的聊天框,本想說些什麼,但還是退出,划到了「刪除好友」的頁面上。

就這麼刪除好友,打遊戲去就好了,就當這一切從來沒發生過,讓她,不,讓他過他最嚮往的自由生活。易知對自己說。

滋滋。手機輕微震動了一下,是「箱中貓」發來的消息。

「易知,你看完了吧?」

「?!」

「你知道我是?」

「當然。」

「我給你準備的解謎遊戲,你還滿意嗎?」

「……」

「聽阿鵬說,你最近的生活實在無聊,所以就準備了這個遊戲給你。你玩得盡興嗎?:)」

「所以……這些到底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啦,否則我現在怎麼會在哥本哈根呢?」

「……那你當初和我分手?」

「你不都看見了嗎?」

「那我們……」

「噗」

「你不會以為我還喜歡你吧?」

「……」易知有些羞憤。

「你答對了,我還是喜歡你。」

「你!」

「問題是,你有勇氣和我攜手嗎?或者說,你願意嗎?」

「我……」

滋滋。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箱中貓」發來的一個紅包。

「這是五千元,正好夠買上海飛哥本哈根的機票。當然,是用來買機票還是做別的事,就看你了。」

「我在哥本哈根凱斯楚普機場等你,不管你來與不來。」

「等等,等等……為什麼不是你回上海而是我去哥本哈根?」

「當然是因為——只有在哥本哈根我們才可以結婚啊!」

「……」易知已經無話可說了,他按下了關機鍵,將手機丟到了床上。

不過,他再也不用過每日早起刷空間,無所事事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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