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65 我的聯覺

　　聯覺（英文稱為 synesthesia），是一種奇妙的現象：當你受到一種感官的刺激時，會同時體驗到另一種感官的感覺。例如，當看到不同的字母時，你會覺得它們帶有不同的顏色；或者聽到不同的音符時，感覺它們有不同的味道。

　　最常見的聯覺，發生在字元和顏色之間。我就有這種體驗：不同的字元讓我感覺帶有不同的顏色，而且這種對應是相對固定的。這種固定的對應關係是聯覺的一個特徵。不過，我並不確定我的體驗是否真的算聯覺，因為維基百科上說，聯覺者憑藉這種「色覺」，可以在排列雜亂無章的字元中迅速找到與眾不同的字元（如下圖），而我做不到這一點。

（圖 1：左：普通人眼中的數字；右：聯覺者眼中的數字）

　　關於聯覺產生的原因，人們了解得並不多。我記得曾經看到過一種說法，說由於幼年時玩具的顏色引起的記憶不算聯覺（來源找不到了）。但不久前我剛剛看過一篇論文，文中主角的聯覺，正是由幼年時的玩具引起的。我自己的聯覺，絕大多數也都能追溯到小時候的一些玩具，比如題圖中的那套火車軌道。

　　在這篇文章中，我就來描述一下我自己的聯覺，並追溯一下它們的起源，算是貢獻一個案例，也看看能不能找到「同病相憐」的朋友們。大部分聯覺都與顏色有關，但這種色覺的觸發物，並不都是字元，有些是一些名詞。嚴格來講，由抽象概念引發的感覺，應當叫作 ideasthesia，不過這個詞不如 synesthesia 常用。

一、字元—顏色聯覺

1.1 英文字母

　　我在幼兒園的時候有過兩套玩具。一套是字母形狀的火車軌道，有一輛裝有一節五號電池的小火車可以沿著軌道跑。這套玩具我玩了很久，哪怕是在小火車壞了之後我還常常拼各種軌道，因此我對每個字母的顏色和上面軌道的形狀都記憶猶新。另一套是近似正方體形狀的塑料積木，可以像樂高一樣搭成各種建築。每塊積木的邊上寫著英文字母，和以各個字母開頭的單詞及其圖畫。從 A 開始，每四個字母的顏色是一樣的，例如 A~D 是同一種顏色，E~H 是同一種顏色，等等。這套積木我玩得不多，但神奇的是其中有幾塊的顏色以聯覺的形式留在了我的記憶中。

　　許多字母給我的色覺，是跟火車軌道一致的。這些字母包括 B, N, T, Z（深藍色）、I, O, U（黃色）、K, W（粉紅色）、X（淺綠色）、Y（白色）。其中 B 這個字母的色覺尤其強烈，大概是因為塑料積木中 B 也是深藍色的。其它的字母給我的色覺，與一些包含這些字母的辭彙有關，這些辭彙來自漢語、英語乃至日語：

• A 是淡淡的天藍色，來自日語 あおい（aoi，藍色）。
• C、E 是白色，因為我印象中「書蟲」系列小說中有名叫 Cathy 和 Emily 的純真少女的角色。
• D 是接近黑色的深紫色，來自英語 dark。
• F、V 是淺紫紅色，來自英語 violet。F、V 同屬唇齒擦音，所以給了我相似的色覺，雖然我是很久以後才對這兩個音有了理論上的認識。
• G 是深綠色，來自英語 green。
• H 是黃色，來自漢語「黃」字的聲母。另外，「哈」氣時呼出的氣是熱的，所以 H 是暖色調。
• J 是桔黃色，來自漢語「桔」字的聲母。
• M、P 是天藍色，這是因為塑料積木中 M, N, O, P 四個字母是天藍色的。
• Q 是很淡的藍黑墨水的顏色，我覺得與漢語「清」字有關。漢語聲母 q 強烈的送氣給我一種清冷的感覺，所以 Q 是冷色調，而不是火車軌道里的粉紅色。
• R 是桔紅色，來自漢語「熱」的聲母。
• S 是紅色，大概因為 S 是擦音，而摩擦生熱，所以是暖色調。與 F 的情況一樣，S 的色覺也是在我對「擦音」有理論認識之前就產生了。

　　在色覺與火車軌道一致的字母中，也有一些字母的色覺受到辭彙的強化，例如 B —— 英語 blue、Y —— 英語 white 和日語 ゆき（雪）、U —— 漢語「油」。

　　有些聯覺者感受到的色覺，與字母的大小寫或字體有關。對我來說，大小寫和字體僅對個別字母的顏色有影響，主要是小寫 a 和帶襯線的 T 的色覺不強烈，可能是因為在白紙黑字的書面上見到它們太多了，色覺已經被磨滅掉了。

　　順便說一下，音樂中各個音的音名也會讓我感覺有顏色。這種顏色是在想到這些音名時感覺到的，只是聽到這些音不會觸發色覺，因為我沒有絕對音高，無法聽辨出音名。C, D, E, F, G, B 這幾個音的顏色與相應的字母相同，但 A 是桔紅色：這是因為我在初中時買過一盤桔紅色的《名偵探柯南》的歌曲磁帶，其中「運命のルーレット廻して」這首歌是 A 調的（編輯 midi 文件時發現的）。在帶升降號的音中，只有 bB 會讓我感覺到淺藍色（類似字母 Q 的顏色），其它的沒有顏色。

1.2 日文假名

　　日文假名給我的色覺，是按行劃分的（有個別特例），也就是說輔音給我的色覺比母音強。這些輔音給我的色覺，有些與相應的英文字母一致，有些不一致。平假名和片假名一般沒有區別。

• あ行：主要是白色，尤其是う，因為「雲」字的音讀是うん。但あ本身給我的感覺是粉紅色，我感覺與字形有關，但說不出為什麼。お是天藍色，來自あおい（藍色）。
• か行：淺綠色。這與英文字母 K 不一致，但我說不出為什麼。我並不覺得與單詞き（樹）有關。濁音が行是深綠色，這與英文字母 G 一致。
• さ行：粉紅色，來自さくら（櫻花）和すみれ（堇）。但し是桔黃色，我覺得有兩個原因：一是輔音由 [s] 顎化成 [?] 給我一種更「水靈」的感覺；二是上面提到的那盤《名偵探柯南》的磁帶中有一首歌叫「少女の頃に戻ったみたいに」，而「少」字的讀音是「し」開頭的。濁音ざ行是紫色，來自漢字「紫」的聲母，與英文字母 Z 相近但不同。
• た行：土黃色，因為漢語「土」字的聲母是 t。但ち是淺天藍色或白色，つ是白色 —— 這兩個字的輔音與た行其它假名不同。濁音だ行是黑色，與英文字母 D 一致。
• な行：深紫色，與英文字母 N 相似。
• は行：黃色，與英文字母 H 一致。濁音ば行和ぱ行分別是深藍色和天藍色，也與英文字母 B、P 一致；ぱ行的天藍色比 P 更明亮一些。
• ま行：天藍色，與英文字母 M 一致。其中め給我的色覺最明亮。
• や行：白色，與英文字母 Y 一致，也受到單詞ゆき（雪）的強化。
• ら行：ら、り為黃色，如英文字母 L；ろ為桔紅色，如英文字母 R；る、れ的平假名為黃色，片假名為桔紅色。雖然我知道ら行的輔音不是 [l]，羅馬字也不拼成 l，但該行大多數假名給我的色覺仍與英文字母 L 一致。ル、レ這兩個片假名為桔紅色，應當是受到了《名偵探柯南》磁帶中「運命のルーレット廻して」這首歌的影響。
• わ行：淺紫色，與英文字母 W 接近但不同。

1.3 韓文字母

　　韓文字母中，只有輔音讓我感覺有顏色，母音沒有。每個字母的顏色如下：

（圖 5：韓文輔音字母給我的色覺）

雙輔音的色覺與單輔音相同。大部分字母的顏色，都與發音近似的英文字母或日文假名顏色相同或相近。只有一個?（k）是淺紫色，不太好解釋。?與日文片假名ヲ（wo）的字形相近，ヲ是淺紫色，但我並不覺得這是?的色覺的來源。

　　漢、英、日三種語言的辭彙都對我的聯覺做出了一些「原創性」的貢獻，但韓語辭彙則沒有。我是在 9 歲時開始接觸日語、12 歲正式開始學習的，而接觸並學習韓語則是在 16 歲。也許聯覺形成像語言學習一樣，有一個「關鍵期」，年紀大了，就不容易產生新的聯覺了。

1.4 中古漢語聲母

　　我在 2013 年學習中古漢語的時候，發現各種字母的色覺也遷移到了中古漢語的聲母上去。下圖是我當時做的筆記中，給各個聲母配的顏色。大多數聲母的顏色都能從英文字母或日文假名中找到對應。由於英文字母 P 和 F 給我的色覺並不同，所以我把非組聲母從幫組聲母中拆分了出來；另外庄組聲母給我的感覺比精、章組更「光滑」，圖中沒有體現出來。按列觀察，還可以發現，濁音聲母的顏色比對應的清音字母深，而清音中送氣聲母的顏色更淺。

　　4 年後的今天再看這張圖，我發現大部分聲母的顏色並沒有改變，只是清、初、昌這三個聲母現在感覺應該是天藍色 ~ 白色的色調：當時用粉紅色可能是當時我更注重「擦音」的性質，而現在我對「送氣」的特性更敏感。

（圖 6：中古漢語聲母給我的色覺）

1.5 數字

　　數字給我的色覺有好幾套，比如帝國時代 2 中各個玩家的顏色、Matlab 中繪圖時各條曲線的默認顏色、撞球的顏色，等等。我來美國之後寫的第 11 ~ 14 本日記，封面就是按撞球的顏色來取的。這幾套顏色是記憶比較持久的，還有一些當時很感覺強烈但後來忘了的，比如 PSpice 電路模擬軟體中波形圖上曲線的顏色，還有電阻色環的顏色（@鍾音）。

　　我對數字最奇妙的一套色覺，不僅有顏色，還有場景，彷彿在進行一段旅行。我有一種獨特的紀日法，就是從出生開始算起的天數（文章標題開頭的數字就是）；這套數字色覺，主要就是被這種天數觸發，尤其是在千位和十位上最明顯。美國的街道地址也常有四位數，也會觸發同樣的色覺。每個數字的感覺如下：

• 0 是黑色，是「凌」晨的顏色。
• 1 是灰白色，是一種對世界還不了解的、混沌的顏色。以 1 開頭的四位數年份也會觸發這種感覺。
• 2 是黃色，是陽光和「金色童年」的顏色。
• 3 是灰色，感覺天空變得陰沉起來。
• 4 是紫色，彷彿爬到了山上，景色變得神秘。
• 5 的色覺不太清晰，但也是一種比較暗的顏色，比如老磚塊的顏色。
• 6 是深綠色，森林的顏色。
• 7 是淺的天藍色，或者說是水的顏色。由 6 到 7 的過渡特別像「冒險島」遊戲中由叢林向海底過渡的場景。
• 8 是深藍色，9 是紫色，像天慢慢黑下去。

　　這些顏色我都說不清具體的來源。7 ~ 9 三個數字越來越深的顏色應該是來自我 2001 年用過的 TOM 聊天室，但我不記得具體是聊天室里的什麼地方，也不記得它們是怎麼跟 7 ~ 9 這三個數字產生關係的了。

二、名詞—顏色聯覺

　　除了字母、數字等字元以外，還有一些成套的名詞，也會給我色覺。

2.1 月份

　　我小學一年級用過的第一套水彩筆共有 12 支，顏色是如下排列的。我對 6、7、9、11、12 月的色覺，就來自於這套水彩筆。其中 9 月的深綠色是最強烈的，儘管 September 中沒有一個讓我感覺到綠色的字母。我在專欄文章「10281 漫談「猴年馬月」與「blue moon」」中作過一張月份與節氣、星座和干支的對應圖，是把月份排列在一個色環上的，色環的相位就選得讓 12 個月份的顏色儘可能跟這套水彩筆一致。

　　不過，也有 7 個月份給我的色覺與水彩筆不一致。它們包括：

• 2 月是淺紫色，3、5 月是天藍色，10 月是黃色，這些來自英語 February、March、May、October 的首字母；
• 1 月是白色，4 月是粉紅色，分別來自雪和櫻花的顏色；
• 8 月是金黃色或紅葉的顏色，因為 August 的前兩個字母是「金」的元素符號。雖然 8 月離紅葉季還早，但 Au 卻給我 autumn 的聯想 —— 漢語也有「金秋」的說法嘛。

2.2 中國的省份

　　中國各個省級行政區給我的色覺如下圖所示。這些顏色主要來源於小學時家裡牆上張貼的中國地圖，和小時候玩過的一套塑料拼圖玩具。香港是褐色，可能與「香港」二字濃重的後鼻音有關；澳門是淺藍色，可能與英文名 Macau 有關，但並不是 M 的那種天藍色，而是 Q 那種淺藍色。上海雖然是粉紅色，但常常被江蘇的淺綠色蓋過去。

　　小學時家裡牆上還掛有世界地圖，有些國家的名稱也會讓我感覺有顏色，例如加拿大 —— 淺綠色，巴西 —— 深綠色（這二者在地圖上的顏色應該是一樣的，我一淺一深的感覺可能跟氣候有關），智利 —— 黃色，中非 —— 粉紅色（為什麼我會記住這個？），南非 —— 黃色。

2.3 中國的朝代

　　這個實在是太奇妙了。大部分朝代名稱給我的色覺，我完全找不到源頭。我是有一次在 B 站上看一個歷史地圖視頻，感覺許多朝代疆域的顏色很彆扭時，才發現原來各個朝代在我腦中是有固定的顏色的。

2.4 語言

　　我曾經在人人網上發布過我每個月聽的歌單，不同語種的歌曲使用了不同的顏色。這些顏色代表了各種語言給我的色覺。其中只有西班牙語的桔黃色來源比較明確，它來自於我在清華上二外西語課時使用的教材封面。神奇的是，英語並不是「書蟲」系列封面的墨綠色。

三、其它聯覺

　　我還有一些其它的、稀奇古怪的聯覺：

• 「感」和「病」這兩個字會觸發一種又苦又酸的味覺，它來自小時候吃過的天藍色的「感冒通」藥片。但不知道為什麼，「言」和「台」這兩個字也會觸發類似的味覺。這種味覺在小時候（大概到小學畢業）比較強烈，後來慢慢淡化。
• Alice 這個名字會讓我想到水蘿蔔。我確定這與《愛麗絲夢遊奇境記》有關。是因為我在讀這本書的時候吃著水蘿蔔？還是因為書中出現了兔子，而兔子愛吃蘿蔔？

四、擁有聯覺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聯覺讓生活中許多看似枯燥無味的辭彙有了色彩，甚至帶有了性格。也許這是我喜歡語言的一個原因？

　　如果一個品牌的名稱和它的標誌性顏色在我的聯覺體系下一致的，那我就會感覺比較舒服，反之則比較彆扭。例如，新浪（Sina）的「紅色大眼睛」標誌我看起來就比較順眼，因為 S 是紅色的；但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的紅色就讓我覺得很彆扭，因為 B 和 A 都是藍色系。

（圖 13：新浪微博（左）與美國銀行（右）的標誌）

　　在認識新的朋友時，如果他們的名字給我的色覺能在他們的相貌或衣著上體現出來，那麼我就比較容易記住他們的名字。比如，如果一個黑人叫 Barbara，一個白人叫 Emily，那麼我記住她們的名字就比較省勁，反之則需要耗費比較多的腦細胞。

　　在背單詞的時候也是一樣，單詞觸發的色覺跟它的含義不一致時，就容易記錯。我印象最深的是日語「常用漢字表」附表中下面兩個單詞。因為ま、か給我的感覺分別是天藍色和淺綠色，而さ給我的感覺是粉紅色，所以我每次見到它們時都要反應一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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