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一鱔和鯉萬姬

「做鱔魚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麼分別？！」

老媽又在叫喚。

我痛苦地捂住耳朵。

「我就想當一條鹹魚！你少管我！」

我叫行一。

是一條沒有夢想的鱔魚。

老媽常教訓我，說做魚一定要有夢想。

我就不懂了。

反正生來就是為了赴死，要夢想有何用？

反正夢想，這東西也就是實現不了的。

到最後，反倒會落得空歡喜的結局。

還不如安安心心地當一條鹹魚呢。

「行一！行一！」

一大早，老媽又在大呼小叫。

「幹嘛呀……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我眯起眼，發現老媽已經被人抓出了水箱。

她被抓在手裡，左扭右扭，卻是相當歡快。

「老媽要走啦！不要太想我哦！」

我說:「哦。」

說罷，我縮了縮頭，繼續睡回籠覺。

睡不著。

滿腦子都是老媽。

她的夢想是去往外面的世界。

我曾經一度對她的夢想嗤之以鼻，說你一把年紀了，還是老老實實呆在這養老吧。

而今天，她的夢想實現了。

這讓我有些動搖……也許，夢想這東西，真的能實現？

隔壁的鯉魚萬姬小姐說:「行一，你媽死了。」

我瞪了她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說話很難聽。」

萬姬嘴裡吐出一串氣泡:「我說的是實話嘛……」

我扭了扭身子，不再理睬她。

過了一會兒。

萬姬小姐怯生生地問:「行一，你不會生氣了吧……」

我白了她一眼:「你以為？」

她又吐出了一串氣泡:「我想了想……好像是我說錯了話……行一你不要生氣嘛，我錯了……」

萬姬小姐開導我道:「魚生總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重於其他山……」

我打斷她:「原話是這麼說的么？」

萬姬小姐可憐兮兮地說:「我這個魚沒什麼文化嘛……你不要生氣啦。」

我好氣又好笑，說:「行。我不生氣了。」

萬姬小姐又問:「行一，你真的沒有夢想嗎？」

我說:「沒有……」

萬姬小姐說:「你變了。以前我這麼問你的時候，你總是說沒有。」

我問:「哪裡變了？」

萬姬小姐說:「你猶豫了。以前你說沒有都是用句號做結尾，現在卻用了省略號。」

我不說話。

你這條鯉魚，說起話來怎麼句句扎心啊。

她盯著我，我只好嘆了口氣，說:「好吧，我承認……我的確有考慮過夢想的事情……」

「你知道前兩天的新聞不，我那叫尋尋的哥們，他的夢想是死在女人肚皮上……而我今天才聽說，他的夢想成真了。」

萬姬小姐突然害羞起來:「哎呀，你幹嘛突然說這個……羞死魚了啦。」

我說:「比起被吃掉，我覺得還是像他那樣，才算沒有白活這一生。」

萬姬小姐問:「你認真的？」

我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她看著我，眼神很複雜。

萬姬小姐說，她的夢想是和我一起逃亡。

我搖頭。

「怎麼可能，你想多了。這裡可是水產市場，哪有機會讓我們逃跑？」

她說:「可是……一切皆有可能嘛。」

我搖頭。

「沒有可是。你這個夢想簡直就是痴魚說夢，你覺得就憑我們一鱔一鯉，就能逃出去？」

她說:「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的命運在出生時就已經定好了，逃不掉的。」

她張了張嘴，什麼也沒有說。

連氣泡也沒有吐。

接下來的兩天里，我和萬姬小姐一句話也沒有說。

只是，她常常自言自語:「我的意中魚是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會躍出水面，就像鯉魚躍龍門那樣，帶上我一起私奔。」

我知道，她這話是說給我聽的。

可我沒有理她。

拜託，我只是一條臭鹹魚罷了，哪能是什麼蓋世英雄？

你要是說我的夢想下流齷齪，那我也沒辦法。

我就是一條鹹魚，你能拿我怎麼樣？

直到，萬姬小姐被一個女客人選中。

我嬉皮笑臉地開玩笑:「哈哈，被選召的孩子啊，開始你的冒險吧！」

她的語氣里有悲有怒:「你說話很難聽。」

我聳聳肩:「這話我也說過……那，兩清咯。」

她氣得連吐一串氣泡。

樣子有些滑稽。

有些可愛。

萬姬小姐在做最後的掙扎。

她被抓在手裡，拚命地扭動著身子。

和老媽不一樣，她掙扎，是因為她真的不想死。

我在水箱里，仰著頭冷嘲熱諷道:「別掙扎了，這都是命！逃不掉的！」

萬姬小姐聽了我的話，更加氣得不行，反抗的幅度越發大起來。

我哈哈大笑。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笑。

明明一點也不好笑。

萬姬小姐不停掙扎。

販子怒，猛得把萬姬小姐摔在地上。

砰的一聲。

萬姬小姐躺在販子腳邊，雙目失焦，渾身一陣一陣地抽搐。

「您是在我這兒打理魚鱗內臟呢，還是留著回家自己弄呢？」

女客人擺擺手。

「我自己帶回家弄，你裝進塑料袋給我就行。」

「好嘞。」

「萬姬，萬姬……」

我呼喚著她的名字。

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回復我了。

她只是不斷地抽搐，抽搐，再抽搐。

「萬姬！你說話啊！」

心如蟻噬，我瘋狂地往水箱壁上撞去，希望能引起萬姬的注意。

可她只是不斷地抽搐，抽搐，再抽搐。

「萬姬！」

我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哭。

我明明一點都不喜歡她。

我的動作引起了販子的注意。

他罵罵咧咧地把我從水裡抓出來，猛得砸在地上。

砰的一聲。

我只覺得頭暈目眩，腦袋嗡嗡嗡地炸響。

模糊的視線里，我看見萬姬小姐和我並排躺在一起。

她漂亮光滑的鱗片，被鮮血染得猩紅。

萬姬小姐，你一定很疼吧。

可我救不了你。

我註定不會是你的蓋世英雄。

我只是一條沒有夢想的鹹魚。

讓你失望了，抱歉。

從昏迷中醒來後，我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水產市場了。

好像是在洗手間里。

我叫醒了身邊昏迷的萬姬小姐。

她表情痛苦地問:「這是哪……」

我答:「好像是客人家裡的洗手間。」

萬姬小姐愣了一會。

「行一！是你！你怎麼在這！」

她驚喜的樣子，出奇的好看。

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呢。

撇撇嘴，我說:「喂，你別想多，我只是想完成我的夢想而已。」

萬姬小姐白了我一眼，有些不高興:「生死關頭，你能不能正經點？」

外面磨刀霍霍。

看來是準備動手了。

我問:「你準備好了么？」

萬姬小姐說:「沒……我還不想死。」

我哈哈大笑:「魚生總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重於其他山……這可是你的原話哦。」

她委屈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我說那話，還不都是為了安慰你嘛。」

我憋著笑，嚴肅起來:「好吧，好吧。那我勉為其難地大發慈悲，幫你完成你的夢想吧。」

萬姬雙眼一亮:「你說什麼？！」

我微笑著點頭，胸有成竹。

女客人走了進來。

她抓起我。

換做平時，我肯定會大呼小叫:「啊啊啊不要啊！我還是第一次請對我溫柔點！」

可此時，我卻沒有胡鬧的心情了。

我算著時間，大喊:「就是現在！」

於是，萬姬小姐用力擺尾，一下子躍出水面，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最後摔進了馬桶里。

女客人受了驚，手中一下子失了力氣，我趁機掙脫，也一併摔進了馬桶里。

女客人皺起眉頭，眼神厭惡:「嘖。」

手起刀落。

我和萬姬被衝進了下水道。

躺在昏暗難聞的下水管道里。

我和萬姬仍心魂未定。

她喘著氣，問:「那如果，她是先抓起的我，又該怎麼辦呢？」

我嬉皮笑臉地說:「怎麼可能～我算準了，她就是那個能實現我夢想的女人，所以一定會先抓起我。」

萬姬白了我一眼:「你騙了我那麼多次，我已經不相信你的鬼話了。」

我哈哈大笑。

「好吧，告訴你實情……如果她先抓的你，那我會找準時機引起她的注意，再讓你趁機逃脫。」

「可是你又不像我一樣能跳啊……你是鱔魚啊，又不是鯉魚。」

我微笑:「那有怎麼樣。只要你逃出來就夠了。」

萬姬小姐說，她的意中魚是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會和她一起逃亡。

既然你已窮途末路，那麼，就讓我來做這個蓋世英雄吧。

什麼？

鹹魚？

誰愛當誰當去。

我反正是不想再做鹹魚了。

深吸一口氣。

我輕聲說:「魚生請多指教，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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