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屍案 一 為官之道

人活在世上,總要去做很多不願意去做的事,為官更是如此,京城大小官員多如過江之鯽,官員之間的關係更是盤根錯雜,在這種態勢下,交際便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李昶身為京畿刑勘,三品的京官,並不算小,各位官員之間如遇喪喜宴飲之事,他多在受邀之列,對於這些應酬,儘管他內心有些抵觸,卻也不便拒絕。

昨日御史台王珪老大人家差人送來拜帖,說今日家中長孫迎娶史官顏長翰之女,邀李昶前去,至於于洋,他暫時沒有受一品大員邀請的資格。

于洋一大早看著李昶更換衣物,命老管家籌備禮品,不由得嘀咕道:「你不是素來不喜喧鬧么?這種場合命下人攜禮前去便是,怎麼還非得自己前去?」

李昶繫上最後一顆扣子開口道:「御史台王老大人為人正直,素有賢名,我考取功名之時他是我的主考官,因此我算的上是他的門生,至於顏家,更是代代為史官,秉筆直言,耕讀傳家,這兩家喜結連理,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于洋聽罷點點頭,如此一來不去倒是不合適了,卻聽李昶繼續道:「你要不要隨我一同前去?」

于洋搖搖頭道:「我就不去了。」

李昶知他素來不喜這種場合,也就不再多言,說聲「那我去了」,便走出了房門,老管家已然備好了轎子和禮品,李昶上了轎子,便朝王府走去。

王珪老大人是兩朝元老,桃李滿天下,如今雖不太參與政事,但官聲不減,反而因此鮮少樹敵,所以,今天到府上慶賀的人很多,李昶到的時候,只見府門口張燈結綵,一派喜樂,官轎排了老長的隊,對此李昶莞爾一笑,「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這句話是自己初入仕途之時王老大人送自己的話,看來王老大人更是深諳其中三昧。

等了盞茶功夫後,終於到了門口,老管家遞上請帖,管事的大聲吆喝一聲「京畿刑勘李昶李大人到」,便把李昶迎了進去,進了門後遇到熟悉的同僚便免不了一番寒暄,互道了一番安好後,李昶挑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了下來,看著熙熙攘攘的眾人,微微搖了搖頭,提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待吉時到了,新郎官帶新娘回了府,皓首蒼髯的王老大人被迎了出來,坐在太師椅上,接受新舊同僚的問候,李昶遠遠的看了一眼,見老大人雖已鬚髮皆白,但面色紅潤,可見身子骨還算硬朗,許是今日遭逢喜事,老大人的臉色格外的紅潤。

禮成之後王老大人站起身,拽過身側的長孫,清了清嗓子道:「老朽已年逾古稀,行將就木,承蒙各位同僚給幾分薄面,前來慶賀。」

底下眾人連道老大人客氣了,王老大人笑了笑繼續道:「子孫不肖,唯有這個長孫還算勉強,王府以後大小事務便交給他打理了,老朽百年之後,還盼望各位看在老朽的薄面上,多照拂幾分。」話音剛落,便咳嗽了起來,身旁的新郎官急忙扶住,擔憂道:「祖父···」

王老大人揮揮手示意沒事,站直身執意行了一禮,然後便讓長孫前去給賓客敬酒,自己則緩緩坐回了椅子上。

在座各位沒有一個是傻子,王老大人言下之意已然再明顯不過,那就是自己這個長孫已然成了王家的家主,以後可以全權代表王家參與勛貴之間的事務,自今日起,沒人敢小瞧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齣頭的少年,因為他已經可以完全代表王家了。

李昶坐在角落,神情略微不解,按說王老大人的嫡子不過天命之年,沒理由將家主之位直接傳給長孫,不過李昶也只是微微搖頭,隨即便不再多想,世家傳承自有章法,許是這少年年少不俗,甚得老大人欣賞,老大人自忖他接替家族大業會勝於他的父親,所以直接傳給了他,這也不是不可能。

正午吃飯之時,李昶終是被同僚幾位官員請到了前邊幾桌,李昶也未拒絕,在哪兒吃不是吃,太過特立獨行反倒不太好。

王老大人看到李昶後,輕輕揮揮手,示意李昶過去,李昶點點頭,快步走去,躬身一禮道:「學生李昶拜見老師。」

王珪是他登科的主考官,李昶以學生自居是該有之意,王珪伸手虛扶一下示意他免禮,開口道:「甲子登科之時我見你第一面便知你不是池中之物,現在看來,老朽雖年老昏聵,但這雙招子到底還算是老辣。」

李昶輕輕扶著王珪手臂笑道:「李昶能有今日全仰仗老師提點,知遇之恩李昶此生難以為報。」

王珪擺擺手道:「哎,你能登科折桂是自己十年寒窗換來的,能身穿朱紫,是多年從事刑勘,政績卓著使然,至於我,不過是做了個順水人情,撿了個便宜學生,知遇之恩怕是談不上的。」

李昶笑笑,也不反駁,老大人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不由得又咳嗽了起來,李昶面有憂色,扶著王珪的胳膊不由得用了點力,輕聲道:「老師···」

王珪咳嗽完後擦擦嘴角,笑了笑說:「無妨,老朽今年已然七十有三,老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我怕是沒幾天好活了。」

李昶道:「老師為人方正又生性豁達,定能長命百歲。」

王珪聽到這句話神色略微黯淡了一下,李昶看在眼中,只道是他遺憾天不假年,自己恐不久於人世,也沒有多想。

王珪頓了頓開口道:「如今朝堂之上,一心沉穩做事,不溜須拍馬,結黨營私者不多了,至於位列三公者卻又無污點者更是鳳毛麟角,你算是一個,老朽在你登科之時曾告你不爭便是大爭的為官之道,如今卻要再多句嘴。」

李昶趕忙肅容躬身,「請老師賜教。」

王珪看了看天空,輕嘆一聲道:「為官之道,在於張弛有度,既不能特立獨行,成為一介孤臣,也不能趨炎附勢,成為一介讒臣,這個度你這些年掌握的不錯,雖因性子剛正,有時候難免過於耿介,好在這些年的宦海生涯抹去了你不少鋒銳之氣,如今可以堂堂正正站著為官,卻不至於被百官排擠在外,想來吃了不少苦頭。」

李昶微微苦笑,個中酸楚除卻自己誰又能明白,想當初自己的性子比之于洋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想要為民做事,首先得自己先能在官場立足,為此,自己吃了多少苦頭,改了多少習慣,鮮有人知。

「當初李昶初入官場不識深淺,以為單靠一腔熱血便可一展胸中抱負,誰知卻處處碰壁,後來想起老師所言,才明白其中道理,說來還是得多謝老師。」

王珪笑了笑道:「所幸你雖斂去了外表的鋒芒,內心的熱忱和剛正卻不曾少去半分,這也是老朽最欣賞你的地方。」

說到這裡他繼續道:「老朽最後謹送你一言,你手掌刑勘獄事,便是握著法理律條的利刃,老朽只願你能永遠綳著脊梁骨做人,不因私情而枉法,不因淫威而屈從,如此,便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李昶腰身深躬而下,「學生定當謹記老師告誡,一日莫敢或忘。」

王珪滿意的點點頭,揮揮手,示意李昶離去吧,他低著頭,似乎強壓著咳嗽,李昶這時才明白,他臉色紅潤恐怕多半是因咳嗽所致,見老大人身子不適,不宜多說話,便道聲「學生告退」,退了下去。

整個宴會持續到了申時,王老大人因體力不支,跟李昶和幾位後進學生說了幾句話後便離去回了後堂,李昶吃完飯後便也早早離了去,臨走之時,揭開轎簾回望了一眼王府,想起王珪老大人略微佝僂的背影不禁輕嘆一聲,如此豁達方正的老人,自己能身為他的學生實在是榮幸。

回到自己的府邸後,剛進內堂便見於洋在那兒一人飲茶,不禁開口道:「你倒是愜意。」

于洋頭都沒抬道:「我只是小小客卿,不入品的小官,哪能跟您這三品大員相比,我清閑愜意一些不是應該的么?」

李昶搖搖頭,不再跟他多言,對於這種蠻不講理的辯論,自己根本不是于洋的對手,本著君子不在自己擅專領域與人爭鬥的覺悟,他明智的選擇了沉默,王老大人不是說了么,「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于洋見他不理睬自己,反倒覺得無趣,開口道:「最近都沒有案子,實在是無聊的很。」

李昶瞥他一眼道:「我倒盼著永沒有案子,這便代表天下沒了惡事發生,沒了無辜之人枉死。」

于洋砸吧砸吧嘴道:「少在那兒假惺惺噁心人,天下有人的一天兇案便不會斷。」

李昶只能無奈的輕嘆口氣,于洋是個現實的人,這種不靠譜的事情他想都不會想。

李昶正待再開口,卻聽門外衙役喊道,「大人,城郊發現了一具屍體。」

于洋一聽,噌的站了起來懊悔道:「我就隨口那麼一說···」

李昶搖搖腦袋嘀咕一聲:「你這個烏鴉嘴。」

隨即兩人快步走出了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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