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緬甸尋找先知——喬治·奧威爾

20世紀20年代,喬治·奧威爾曾作為大英帝國的警察在緬甸生活了五年。五年後,他突然毫無預兆地返回英國遞交辭呈,開始了寫作生涯。

在緬甸有人開玩笑說,奧威爾不僅寫了一部關於這個國家的小說,而是寫了三部:由《緬甸歲月》《動物農莊》和《一九八四》組成的三部曲。

是什麼樣的經歷促使奧威爾放棄了殖民地生活,轉而從事寫作?又是什麼讓緬甸這個地方變得如此貧窮和悲慘?為了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美國記者艾瑪·拉金重訪了奧威爾在緬甸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曼德勒、渺彌亞、仰光、毛淡棉、傑沙……寫下了《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

拉金復原了奧威爾這段幾乎被所有研究者忽略的生活經歷,並寫出了奧威爾對今日緬甸的精神影響。

今天推送 烏托邦的理想 VS 反烏托邦的警示 主題閱讀的第二篇,選自艾瑪·拉金《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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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走奧威爾的緬甸之路,發現《1984》的熱帶縮影

文 / 艾瑪·拉金

譯 / 王曉漁

選自《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

三輝圖書/中央編譯出版社

標題為編輯所加

「喬治· 奧威爾(George Orwell),」 我放慢了語速,「喬—治—奧—威—爾。」但是這位緬甸老者依然在搖頭。

我們坐在灼熱的客廳里,緬甸老者的家位於下緬甸一個讓人昏昏欲睡的港口城市。空氣悶熱。蚊子在我的頭頂發出厭倦的嗡嗡聲,我快放棄了。老者是一位緬甸的知名學者,我知道他對奧威爾非常熟悉。但是他年事已高,白內障使得他的眼睛變成牡蠣藍的顏色。他調整紗籠的時候,手會顫抖。我懷疑他是不是失憶,經過幾次失敗,我進行最後的嘗試。

「喬治·奧威爾,」我重複說,「《一九八四》的作者。」老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用恍然大悟的眼光看著我,高興地拍打著自己的額頭:「你在說先知!」

喬治·奧威爾

奧威爾在1950 年逝世,此前一年,他的打字機被沒收。在綠意怡人的科茨沃爾德(Cotswolds)的小木屋裡,窩在電熱毯里的奧威爾,因為肺結核而奄奄一息。他的病床旁堆滿了各類書籍:關於斯大林(Stalin)和「二戰」期間德國暴行的巨著,一本研究19 世紀英國工人的著作,幾本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的小說。床下藏著朗姆酒。

療養院的醫生建議奧威爾停止寫作。他們說,任何形式的寫作都有可能讓他筋疲力盡,他需要徹底的休息。奧威爾的兩葉肺都被堵塞,他不斷咳血。他處於病危狀態,醫生不再對他的康復寄以希望。即使他僥倖存活,也不能繼續寫作—至少不能保持他以前寫作的強度。然而,奧威爾繼續寫作。他潦草地寫下書信,構思隨筆,評論書籍,並且校對即將印刷的小說《一九八四》的校樣。在他澎湃的內心,還醞釀著另一本書的構想—小說的題目是《吸煙室的故事》(A Smoking Room Story )—他準備重訪緬甸,這個他年輕的時候去過但此後再也沒返回的地方。

20 世紀20 年代,奧威爾曾經作為帝國警察局的職員在緬甸生活過。有五年的時間,這名帝國警察身穿卡其布騎馬褲,腳蹬閃閃發亮的黑色靴子,配備著武器和一份道德優越感,巡查至鄉村郊野,維護著大英帝國遙遠一隅的秩序。突然沒有任何徵兆,奧威爾返回英國遞交了辭呈,出人意料地開始了寫作生涯。他將真實姓名艾里克·阿瑟·布萊爾(Eric Arthur Blair)改為筆名喬治·奧威爾,換上流浪漢的襤褸衣衫,走進濕冷的夜間倫敦去搜集那些窮困潦倒的故事。奧威爾的第一部小說《緬甸歲月》(Burmese Days )以他在遠東的經歷為基礎,但使他躋身20 世紀最受尊敬和最有預見力的作家行列的是他後來的小說,如《動物農莊》和《一九八四》。

命運特別神秘之處在於,這三部小說實際上講述了緬甸的近期歷史。這種聯繫開始於《緬甸歲月》,小說記錄了英國殖民時期的緬甸。1948 年緬甸從英國獨立不久,軍事獨裁者就將國家隔絕於世,啟動「具有緬甸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將緬甸建設成亞洲最貧窮的國家之一。奧威爾的《動物農莊》講述了同樣的故事,在這部關於社會主義革命是如何失敗的寓言小說里,一群豬推翻了人類農場主,又毀滅了農莊。最後,奧威爾在《一九八四》里描述了一個恐怖並且缺少靈魂的反面烏托邦,精確地描繪出今日緬甸的圖景,這個國家由世界上最野蠻和最頑固的獨裁者之一統治。

在緬甸有人開玩笑說,奧威爾不僅寫了一部關於這個國家的小說,而是寫了三部:由《緬甸歲月》《動物農莊》和《一九八四》組成的三部曲。

昂山素季和奧巴馬

1995 年,我第一次來到緬甸,當我沿著曼德勒(Mandalay)一條繁忙的街道行走時,一名緬甸男子旋轉著黑色雨傘,大踏步向我走來。他燦爛地笑著,對我說:「請將我們對民主的渴求,告訴全世界—人民已經受夠了。」然後他轉身,輕快地離開。事情就是這樣:僅僅是驚鴻一瞥,就已經讓我意識到,一切並不是像我在緬甸看到的表象那麼簡單。

在三個星期的時間裡,我漫步於熙熙攘攘的市場、光彩耀人的佛塔和正在消逝的英式山間避暑別墅之間。這些風景完美如明信片,讓我很難相信是在一個擁有世界最差人權紀錄的國家旅遊。對我來說,這是關於緬甸最不可思議的事:整個國家5000 萬人民遭到的高壓竟然可以完全從視野中消失。一個由軍情密探和信息員構成的巨大網路,確保沒有一個人可以做或者說任何有可能威脅到制度的事情。緬甸媒體—書籍、雜誌、電影、音樂—由一個嚴密的審查委員會控制,政府的宣傳不僅通過報紙和電視也通過學校和大學批量生產。這些控制現實的措施,通過隱形的但又無處不在的拷問和監禁得以堅定地實施。

我這樣的局外人,很難看破將軍們製造出的幻象,很難想像生活在這種國家裡每天的恐懼感和不安全感。當我努力理解緬甸生活的這一面時,我迷上了奧威爾。他的所有小說都試圖探討個體如何受困於周邊環境,被他們的家庭、身邊的社會和一個全權政府控制。在《一九八四》里,他想像出控制的終極形式,甚至發明出描繪這種終極控制的語言「老大哥」「101 房間」「新話」。

當我重讀奧威爾的小說—自從告別學校之後我沒有再讀過—我開始對他與緬甸的個人關係感到好奇。是什麼促使他放棄殖民地生活,選擇做一名寫作者?離開緬甸將近四分之一個世紀後,臨終前的他為什麼要重新在這個國家尋找靈感?我懷疑奧威爾在緬甸看到了什麼,已經發現了一些可以貫穿他所有作品的觀念線索。我閱讀了關於奧威爾的各種傳記,但是那些作者對緬甸的重要性都沒有放在心上,就我所能看到的而言,沒有一位對奧威爾度過五年人生轉折時間的緬甸做過研究。奧威爾生活過的城鎮位於緬甸的地理中心,從某種意義上說,在那些地方仍然有可能感受到奧威爾曾經感受過的—半個世紀的軍事獨裁使得這個國家的時間停止了。但是,「重走奧威爾的緬甸之路」,將會走進一個更怪誕、更恐怖的圖景:奧威爾夢魘般的《一九八四》,正在無可避免地蔓延著。

緬甸仰光大金塔

外國作家和記者被拒絕進入緬甸。偶爾的,一些人能夠以遊客的身份進入這個國家,但是他們一旦被發現,筆記本和膠捲就會被沒收,他們也會被驅逐出境。接受他們採訪的緬甸民眾,後果更為嚴重。根據這個國家1950 年制定的「緊急法令」(Emergency Provisions Act),如果給外國人提供體制認為有害的信息,將會被懲以七年監禁。雖然我是記者,但我很少撰寫關於緬甸的報道,所以有可能混入遊客隊伍或者以商務僑民的身份獲得簽證。為了寫出這本實錄,必須要有些妥協:我必須更換與我交談過的緬甸人士的姓名,有時包括他們的地址。但是,如果我小心一點,有可能開啟一條道路,穿過這個密不透風的國家。

在啟程前往緬甸之前,我去了位於倫敦的奧威爾資料館,查看他最後的手稿。奧威爾於1950 年去世時,他剛剛開始這個計劃,《吸煙室的故事》在計劃中是一篇三四萬字的小說,講述一個涉世未深的英國年輕人,在緬甸殖民地潮濕的熱帶叢林生活之後,發生了無可救藥的變化。在一個大理石花紋紙包裹的筆記本里,前三頁留有墨色的筆跡,奧威爾寫下故事梗概和短小的花絮。我瀏覽筆記本的剩餘部分,發現是空白。我意識到,接下來的故事等著在緬甸被發現。

《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

[三輝書系·行路人]

[美]艾瑪·拉金 著

王曉漁 譯

三輝圖書/中央編譯出版社

近期上架

20世紀20年代,喬治·奧威爾曾作為大英帝國的警察在緬甸生活了五年。五年後,他突然毫無預兆地返回英國遞交辭呈,開始了寫作生涯。而緬甸則以各種形式在他的書中出現。

美國記者艾瑪·拉金重訪了奧威爾在緬甸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曼德勒、渺彌亞、仰光、毛淡棉、傑沙……她試圖為一些問題尋找答案:是什麼樣的經歷促使奧威爾放棄了殖民地生活,轉而從事寫作?又是什麼讓緬甸這個地方變得如此貧窮和悲慘?拉金復原了奧威爾這段幾乎被所有研究者忽略的生活經歷,並寫出了奧威爾對今日緬甸的精神影響。與此同時,她帶著奧威爾的清醒和觀察力,刻畫了在殖民幽靈與獨裁統治的交纏下,緬甸日常生活的矛盾與荒誕,以及人們的恐懼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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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於微信公號三輝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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