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口浪尖的性教育讀本，我與讀本推廣者的對話

背景：題主現就讀於法國社會科學研究院的人類社會歷史比較學專業，這一個月，我們的研究團隊在法國馬賽市進行了一次主題為「青少年性教育」的集體調查，我們需要在學校、醫院、各級社會組織、艾滋病檢驗車、艾滋病關愛中心、少年監獄等地進行觀察、採訪等活動，這也讓我對法國的性教育有了更深層的認識。

這幾天，微博熱門話題：「小學性教育教材被家長吐槽尺度太大」的新聞上了知乎的時間線。我認識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胡珍老師正好是《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在某地區的「參與者」和「推廣者」，所以我便請求胡老師對這件事情發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註：因為胡老師在手機上打字不方便，所以跟我是微信語音交流，我整理和編輯了文字部分。本文的採訪、撰寫、發表純屬個人行為，與任何機構、組織無關。

相關回應

首先非常敬佩你們在青少年性教育這方面進行研究，我想不僅在中國，在很多國家，只要涉及到性，都會經歷這樣的爭論。只是現在在中國，我們開展性教育的力量不夠強大，能夠認認真真做性教育的隊伍只有那麼幾隻，所以遇到社會上誤解的聲音，遇到有些媒體搶他們所謂的「眼球」，都會放大社會對性教育的誤解。而在國內做性教育的同仁，大家也是相互之間支持，對這些事件做出一些回應。

補充資料：對《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引發討論的回應（以下簡稱回應）

對《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引發討論的回應 - 知乎專欄

回應文章也發布在由北京師範大學兒童性教育課題組創辦的「愛與生命」微信公眾號（sexuality_edu）。在這裡，老師們每周更新一篇關於「性教育」的文章，歡迎關心兒童性教育的各位網友關注微信公眾號。

aHR0cDovL3dlaXhpbi5xcS5jb20vci9Da3hDV3UtRS03S0FyYXM1OXhrWQ== (二維碼自動識別)

其實在2011年，北京市青少年性教育研究會出版的階段性成果 《成長的腳步》已經引發過軒然大波。當時國內的各大媒體：紙質媒體，電視媒體，包括鳳凰衛視的《一虎一席談》也進行了討論。

補充資料：

中國經濟網北京推前衛性教育教材 有家長說是黃色漫畫(圖)

http://www.ce.cn/xwzx/gnsz/gdxw/201108/18/t20110818_22627695.shtml

南方人物周刊《成長的腳步》如何成長

《成長的腳步》如何成長 ~ 南方人物周刊 南方人物周刊

鳳凰衛視 一虎一席談 兒童性教育是否太超前

2011-09-24一虎一席談 兒童性教育是否太超前

因此對這次的事件，我們作為國內的同仁團隊也是相互鼎力支持。現在的性教育團隊主要是由中國性學會、青少年性健康教育專業委員會之下的專家學者構成。據《回應》，《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是由北京師範大學兒童性教育課題組長劉文利老師所帶領的團隊基於校本課程教學材料設計，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每個年級分上、下冊，每個學期六課時。實際上，這個讀本從開發到現在投入使用已經歷經了9年的時間。據《回應》，6個年級的開發都非常慎重，而她的主要依據是2008年教育部頒發的《中小學健康教育指導綱要》以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

參考資料：《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

http://unesdoc.unesco.org/images/0018/001832/183281c.pdf

（本文檔也是題主近來閱讀並分析過的資料 建議大家都保存下來）

依據以上綱要的六個關鍵概念，劉老師團隊設計了家庭與朋友、生活與技能、性別與權利、身體發育、性與健康行為和性與生殖健康六個單元，內容涉及兒童性發展的各個方面。

《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已經歷經了九年的教學實驗。關於這個實驗學校的選點，我們認為都是非常恰當和合理的。讀本的是一年開發一個年級，過程是十分慎重而艱辛的。n我作為一個參與者，在我們這邊去推廣，使用她的成果，去收集一線教師使用情況。

一開始我就說過，我想這樣的爭論不光是在中國，在世界上很多國家都會出現。其實，關於性教育的問題，其實很多國家都會有這樣的誤解誤區，甚至對開展性教育激烈的反對意見。關鍵現在，我們全部是要靠推行性教育專業團隊來力挺，在中國的教育界，我們還是認為這是不太正常的事情。中國改革開放已經30多年了，政治經濟文化各個方面的發展也非常迅速，教育也在不斷地創新和改革，各方面和國際接軌。但唯有性教育推行起來非常艱難。

當然，很多人會講這是教育部不作為或者政府不作為，我認為是不能這樣講的。實際上，中國的教育部從來沒有少過在中小學推行性教育，尤其是在中學的性教育。新世紀之前，我們都是談的青春期教育，從教育部的文件、中國計劃生育條例、學校健康教育條例都談到要開展性教育。

你提到，法國存在艾滋病的問題。（註：題主提到法國的艾滋病感染情況與學校性教育之間的關係）在中國也是，最近幾年，官方倡導要在中國的大學生開展性教育，是由於中國的任何一所高校都已經有了艾滋感染者。很多人也認為：象牙塔的凈土已經不見了。性教育以預防艾滋病n，儘快遏制住艾滋病的蔓延為目標，但是現在艾滋病已經蔓延到精英教育階層，但我們的學生在上大學以前，都沒有接受過性教育、性的安全教育、性的生殖健康教育，包括避孕、安全性行為的教育，一來到大學，你就要求他要預防艾滋病，要來潔身自好，要來進行性教育，這是非常唐突的，也是所謂的「空中樓閣」教育。正因為此，大學生的性教育，就像一個治標不治本的問題。據《回應》，根據中國少年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女童保護基金髮布的《2016年兒童安全教育及相關性侵案件情況報告》，2016年全年媒體公開曝光的性侵害兒童（14歲以下）案例433起，與2015年相比同比增長27.35%。被公開報道的案件中涉及的778名受害者中，7歲以下的有125人，受害者年齡最小的不到2歲。面對著一系列殘酷的事實，北京師範大學兒童性教育課題組迫切希望能夠以性教育作為切入點，讓兒童掌握相關知識、技能，建立正確的態度，學會尊重自己，尊重他人，珍愛生命，也能夠識別危險，用恰當的方式保護自己。

所以，我們的能人志士都在呼籲，性教育越早進行越好。隨著這樣的呼聲越來越高，我們關於這個年齡，大家也達到了一個共識：年齡應該是小學階段。但是我們已經在幼兒園進行試驗和嘗試，比如在北京，在我們地區的幼兒園都有實驗。

家長與性教育

你提到的這個問題（題主提到，很多家長會持有：「小孩懂什麼」這樣的邏輯）很多中國式的家長有一種想法，自己的孩子，該學什麼不該學什麼，這不是孩子的選擇 ，是父母的選擇。美其名曰：「對孩子的成長負責。」我們這種文化當中，因為「家庭制」作風的延續，孩子從小缺乏民主和平等意識。在你們這一代，會好一些，當然也是限於接受了高等教育，高層次教育，甚至接受西方性教育的人，其實在國內，就算是接受了精英教育的團隊，很多人也不能正確認識性教育。

所以家長有這種聲音，是來自於長期以來我們對「性」的禁忌，「性」的污名化，對「萬惡淫為首」這句話的誤讀也加深了對於「性」的誤解。這個觀念讓一些國人將性視為「淫」，視為「惡」，所以很多人眼中看到的性教育就是「淫」和「惡」。他們認為性教育就是教孩子「淫」和「惡」，他們將性教育誤讀為「性交教育」「性教唆」，這也是由於科學解讀性教育的普及缺失所致。據《回應》，從國內已有的調查發現，大部分孩子的大部分有關性的信息是從媒體獲得的。而媒體中有大量性信息，其中一些信息是不準確、對孩子有誤導的。我們十分清楚，要在30年間去推翻這些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你不做，那它就永遠不會改變。

很多人會覺得生氣，不是因為家長的言語，而是媒體。媒體是懂得什麼是科學，是懂得這個事情的重要性。而媒體報道的落腳點，真正是為推動性教育，為性教育的良好發展的比較少，反而很多是為了扯眼球，為了他們的點擊率、收聽率，所以在這次的事件中，我並不生氣家長，因為家長所受教育的局限必定會延續下來。於是在國內的性教育中，我們會盡自己的努力，在自己的區域和範圍里努力去推廣，我們的策略是要求所有培訓學校的老師，關於性教育的課堂一定要讓家長「進來」，讓家長知道性教育是什麼，在講什麼，對孩子意味著什麼，孩子對於性教育的表現是不是就是他們認為的「什麼都不懂。」

很多家長在聽了性教育課後瞠目結舌，當他們聽到孩子的觀點，看法，孩子帶來的信息n他們才知道，原來他們的孩子什麼都懂。所以首先要做的，是要在家長裡面進行觀念上的掃盲。

我們現在也在借鑒國際上的一些做法，比如美國在性教育課堂前，會對於性教育的內容、目標、教材，詢問家長是否願意讓孩子接受這樣內容的性教育，如果你願意，請你簽知情同意書n；如果不願意，會有老師另行安排。在中國的背景下，推行性教育過程，我們要進行保護性的推行。如果是毫無保護地進行推廣，有可能出現各種不良的東西阻礙它的發展。

另外，我再次強調，這一個讀本《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我不是參與編寫，只是參與使用和推廣，反饋我們的意見，提供我們的建議，供他們修改和參考。

據《回應》，九年來，北京師範大學兒童性教育課題組已經監測到的數據表明：教師經過系統培訓，能夠勝任性健康教育教學；性健康教育對學生的成長產生了積極影響，學生非常喜歡上性健康教育課；絕大多數父母支持學校開展性健康教育。現在這套讀本在北京市的18所民辦打工子弟學校作為性健康教育校本課程教學材料使用。北京師範大學兒童性教育課題組提供教師培訓、教學督導、教學效果監測等專業支持。據不完全了解，北京以外的一些地區的一些學校也以不同形式使用這套讀本，也有很多父母用這套讀本在家裡和孩子共讀。

後記：這篇文章的整理編輯修改一直在跟胡老師進行溝通，又通過胡老師與主編劉老師進行溝通，因為三個人身處兩個國家，三個城市，交流過程匯總會有時間和空間的問題。但我認為此文的內容是十分珍貴而且很需要向大眾傳播。n現在的風氣，是有很大一部分人認為：「都是政府，是教育部的錯」，但是通過和老師們的對話，我了解到官方的意見其實是非常正面的。還有，我看了很多關於這次事情的文章和報道，落腳點較為主觀，也有一定的局限。這份採訪的內容是十分詳實的，是「接地氣」的，講到了我們性教育專業團隊的堅持和孤獨，也講到了這套讀本的認真與艱辛。

我的專欄本來是講法語學習的，但經常會寫有一些關於家庭教育、兒童教育的文章，因為我希望能夠盡自己的力量去推廣好的教育方法。也就是胡老師講到的「如果你不做，就永遠不會有人去做」。了解孩子，尊重孩子，是所有家長和老師都應該去做的事情。

兩位老師對於科學的嚴謹態度以及青少年性教育事業的不懈努力十分讓我動容，我們年輕一代的教育者更應該為青少年性教育事業盡自己的一份力。之後我們將繼續分享推廣者所在地區的做法，老師和家長的反應，以及所取得的相應成果等，我也會多多分享國外性教育的一些觀點和教材。希望大家多多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