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想】《走進分析哲學》——感受邏輯的力量

01-29

今天給大家推薦的書，不像之前推薦的幾本那麼有趣。一些讀者可能會認為這是一本像高等數學教材一樣枯燥無聊的書，然而我還是忍不住要推薦它。它就是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王路所寫的《走進分析哲學》。在我介紹這本書之前，先讓我講講自己和哲學的故事。

最初，我對哲學是不了解的。我高中學的是理科，不知道文科生的教科書里是怎麼介紹哲學的。後來學心理學時，剛好學到人類語言這個部分。於是我便去書店逛逛，想買些語言學的書，以了解語言學家們是怎麼研究人類語言的。這算是我的一個習慣，對於同一個研究對象，我想看看不同的學科對其的研究會有什麼異同。所以除了心理學家們對語言的研究之外，我還想看看語言學家們對語言的研究。

在書店裡走著走著，我還沒有找到語言學相關書籍擺在什麼位置，就先看到一本語言哲學的書。於是我拿起那本書，翻到目錄看了看，又看了看前言以及前幾章的導論內容。從此，我對哲學的興趣就一發而不可收拾了。哲學對思維嚴謹和清晰程度的要求，恰恰是我這種人所偏好的。我原本以為心理學對實驗設計的強調，已經算是足夠變態了。沒想到哲學家們更加極端，對一丁點的可能差錯都不能容忍。

雖然我現在最擅長的哲學領域，應該說是心靈哲學（Philosophy of Mind），但入哲學之門，應該說是從語言哲學（Philosophy of Language）開始的。語言哲學其實就是哲學家們用邏輯分析的方法對語言進行研究。不過哲學家們的研究和語言學家們的研究不同，它是出於一種深層的哲學興趣。語言可謂思想的鏡子，而哲學家們對人類的思想總是懷有不可磨滅的好奇心。

我後來買了幾本語言哲學的教科書，有國內學者寫的，也有國外學者寫的。這些書，以後再向大家推薦。之後，我無意中看到王路教授的這本《走進分析哲學》時，其實已經對哲學有很多了解了，感覺自己不需要再「走進」而是需要「走深」了。但是讀了這本書之後，才意識到我錯了。我沒記錯的話，在讀這本書之前，我就學過邏輯學了，知道基礎的詞項邏輯、命題邏輯以及謂詞邏輯。但在讀了這本書之後，我才真正深刻地意識到分析哲學家們對邏輯學的應用。他們的哲學思想，背後都有著現代邏輯的基礎。

可以說，正是現代邏輯的誕生引起了分析哲學的誕生。這句話我之前在哲學史的教材中讀到過，我以為自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但直到讀了王路教授的這本書之後，我才算是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這本書，比起語言哲學的教材，可能更適合讀者們入門學習哲學。王路教授是我很喜歡的一位學者，我還讀過他寫的其他書，這些書未來也會向大家推薦。這本書最初是由三聯書店於1999年出版發行，大家現在能買到的版本，則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於2009年出版的修訂版。根據作者的序言，修訂版只是修訂了一點點錯誤，加了些注釋，改了書的附錄。書是16開，270來頁，27.8萬字。網上買，大概二十幾塊錢。

在心理學裡，一本1999年的書可能因為跟不上研究的發展而過時了。但哲學的發展相對慢很多，這本於1999年寫成的書，相信能讓許多讀者感受到邏輯的力量。

全書結構

全書共7章，第一章是導論，介紹了分析哲學的由來以及研究現狀。談到了「語言轉向」，按照一些哲學史家的觀點，這是哲學兩千多年發展以來，第三次也是最近一次「轉向」（前兩次分別是由蘇格拉底開始的倫理學轉向和由笛卡爾開始的認識論轉向）。語言轉向發生在20世紀初期，那時，哲學家們開始強調利用現代邏輯的工具，對語言進行分析，以此來研究哲學問題。在今天，人們不怎麼提語言轉向了。這不是因為當初所強調的邏輯分析的方法已經過時了，而是因為今天人人都已經知道它很重要，所以不需要再強調了。本章還簡單介紹了9位青史留名的語言哲學家，分別是弗雷格，羅素，維特根斯坦，卡爾納普，蒯因，斯特勞森，戴維森，達米特，克里普克。最後還強調了，這9位哲學家的思想背景中，都有現代邏輯的方法在其中。

第二章是分析哲學的領袖及其思想，介紹了弗雷格、羅素、維特根斯坦、卡爾納普這四位哲學家的一些思想和思想方法。弗雷格是現代邏輯的創始人，也是分析哲學的創始人。王路教授本人對弗雷格的思想深有研究。關於弗雷格的思想，我在以後推薦王路教授的《語言與世界》時再做介紹。王路教授在本章還介紹了羅素的摹狀詞理論，也介紹了斯特勞森對羅素的批評。這一章還有王路教授對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的基本分析，對卡爾納普的《通過語言的邏輯分析清除形而上學》這篇聲討形而上學的檄文的分析。將這些內容安排在第二章而不是第五章旁邊，說明王路教授希望大家能先從分析哲學的領袖人物的思想和思想方法中體會到邏輯分析是怎麼一回事。

第三章是語言哲學的主要特徵，主要介紹「以句子為出發點」和「從句法到本體和認識」這兩點。哲學研究為什麼要以句子而不是語詞或語段為出發點呢？因為句子是意義的基本單位。一階邏輯中的命題在語言中對應的就是句子。語言哲學中的核心問題就是關於意義的理論。王路教授以戴維森的的意義理論（真之理論）為例，說明戴維森討論句子的真時，是以句子為出發點的。從對句法的研究中，我們探討關於本體論或認識論的問題嗎？答案是肯定的。王路教授給出的案例則是蒯因的強調的「語義上溯」和弗雷格對數的分析。語義上溯說的是，當我們在討論世界時，很容易產生分歧，這種分歧可能是由於對語詞使用方式的分歧造成的。語義上溯就是讓大家退回到不同概念模式的共同部分，從而具備共同的討論基礎。

第四章名為挑戰常識，這是語言哲學的第三個特徵。20世紀的分析哲學之所以被認為是一種突破性的進步，就是因為它為幾千年來的哲學問題給出了突破性的回答。關於「存在」，雖然康德也認為「存在」不是一個謂詞，但我們今天有了謂詞邏輯之後，就可以明確地說「存在」不是謂詞而是量詞。大家知道康德明確區分了「分析判斷」和「綜合判斷」，而蒯因則對分析和綜合的區分提出了挑戰。蒯因認為「分析性」這個概念不夠清晰，由此可能會導致很多混亂。後來克里普克的區分可謂更加清晰，分析性是一個語義概念，先驗性是認識論概念，必然性則是形而上學概念，三者不能混為一談。關於「真」，王路教授介紹了塔斯基的真之理論。首先要區分對象語言和元語言，然後建立元語言的公理系統。在系統內對真句子的一般表述方法，現在稱之為T約定。這裡的重點是，塔斯基證明了，不可能在同一個語言內定義真這個概念。這部分內容可能會比較難，王路教授省去了很多重要的討論，我也沒有去看塔斯基的原文，所以也無法說得足夠清楚。大家可以再去看看別的二手資料。

第五章是日常語言學派，這是與理想語言學派相對的一個學派，後者指羅素、早期維特根斯坦、卡爾納普等人，認為需要構造理想的形式語言來解釋世界的結構。而日常語言學派則主張通過分析日常語言來澄清其混亂，代表人物是摩爾、奧斯汀、賴爾、斯特勞森和後期維特根斯坦等人。作者在本章簡要介紹了這幾位的一些思想和思想放法。他認為，按邏輯素養來排序的話，斯特勞森應該是幾位中最好的，其次是維特根斯坦，再其次就是賴爾。而摩爾和奧斯汀則不怎麼使用邏輯分析的方法。王路教授是最欣賞斯特勞森的，他還認為，很多人忽視了早期維特根斯坦和後期維特根斯坦之間的思想聯繫，僅僅片面地看到了後期維特根斯坦對自己早期思想的批評。王路教授也認為，奧斯汀的追隨者甚多，原因之一是許多從事經驗研究的語言學家繼承了奧斯汀的言語行為理論。大家應該不難看出，比起日常語言學派，王路教授顯然更欣賞理想語言學派。

第六章名為語言分析，其內容超出了20世紀的分析哲學，轉而以亞里士多德、奧卡姆以及海德格爾為例，來看他們三位的語言分析。我對海德格爾的興趣不大，公平起見，三位的思想我都不介紹了。（其實上文也沒怎麼介紹其他哲學家的想法。）王路教授在這一章有三個結論，其一是語言分析自古就有，其二是語言分析可以有不同的方法。其三是，沒有現代邏輯，也許一樣有語言分析，但不會有今天居於主導地位的語言哲學。

第七章是邏輯和哲學，談論了王路教授對邏輯的看法，對哲學的看法，以及對邏輯與哲學的關係的看法。王路教授認為，邏輯是關於推理的研究，也可以說是關於思維的研究，但更嚴格地說，邏輯是研究推理形式的。弗雷格將數學引入邏輯，可謂現代邏輯的創始人。哲學的本意是愛智慧（philosophy），最初哲學與科學是不分家的，隨著科學的專業化發展，成熟的學科慢慢從哲學這個母體中獨立出來。邏輯學開始獨立發展後，現在變得能反過頭來促進哲學的發展了。其實在我看來，其他學科也是如此。如果說哲學最近有什麼發展的話，那也是因為科學（包括數學和邏輯學）的發展促進了哲學的發展。在這最後一章中，王路教授反覆強調現代邏輯很重要，應該成為每一個當代研究哲學的人所必備的思維工具。

還有一篇名為分析哲學與哲學分析的附錄，2007年發表在清華大學學報上，也很值得一讀。

其實，在一本不到30萬字的書中，想要說清楚分析哲學，是很難的。而王路教授選擇的策略則很高明，他的目的僅僅是讓大家初步了解分析哲學，更重要的是強調現代邏輯在分析哲學中的作用。同時本書又不是專門的邏輯學教材，書中沒有複雜的公式。對於每一位哲學家的思想，王路教授都是以特定的文本為例，在介紹其思想的同時還分析了其思想方法。整體的行文是非常清晰的，後來在《寂寞求真》這本王路的隨筆集中，我才知道王路教授讀大學時，對文學更感興趣。而現在看這本書，行文風格和隨筆中的風格有不小的差異。隨筆寫得文藝很多，而本書則更加清晰、嚴謹。

總之，對哲學感興趣的朋友，尤其是對分析哲學感興趣的朋友，相信一定能從這本書中有所收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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