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為什麼就是不肯聽話?

注1:這是我和另一位朋友的對話(得到了分享授權)。

注2:也許閱讀對話的過程中你能找到自己的影子,也許找不到,因為並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唯一的原因和唯一的解答,這篇,以及之前分享的對話(回復「對話」),都是基於對對方的細緻的了解而進行的,換句話說,如果是和另一個人對話,可能展開路徑就會完全不一樣。

關鍵在於激活和運用自己的感受力和判斷力

注3:對話很長,靜下心來讀,可能第一遍需要20分鐘不止。但我發的文章幾乎沒有短的,習慣了就好:P 可以用微信的收藏夾作為「待讀列表」。

Lucy

猶豫了半天想報名來著。但是又怕自己寫了半天,又陷入以前的那種習慣。就是寫著寫著突然覺得也不是那麼回事。

劉未鵬

我的經驗是,一個人單獨的思考&書寫,常常難以跳脫出隱形的框,所以對話有必要。

Lucy

我寫東西經常邊寫邊給自己提出反問。所以常常寫著寫著,反面的自己(不止一個)就把我推翻了,然後我就不想寫了。

劉未鵬

也許你可以發一些草稿給我,我可以提供一些視角和思路。很多時候這不是一個邏輯問題,所以正反辯論還是脫不出框的。

Lucy

你這樣說給了我很大的鼓勵~

劉未鵬

例如剛才你提到「我會跟我自己說,跟孩子溝通出現分歧時,要耐心點,多想辦法,多交流。不要輕易發火。」這裡的隱形的框是,「要麼任性而為,要麼就得隨時告誡和提醒自己」。

但其實有第三條,第四條路可以走的。

Lucy

你指的第三條路和第四條路是什麼呢?

我有時候也會冷處理,暫時不理會。

劉未鵬

第三條就是探尋不耐心的真正來源,在源頭想通了,自然就不糾結了,不需要控制,也並不放棄。

突破這個框就是「往心智的上遊走」

Lucy

好。我明白你第三條的意思。我也是經常這樣去做的。但現在來看取得了一點點成績,但做得還是不太好。你說一對一地聊,我一下子有好多話想說了,而且我對你挺好奇的。或者說我對於一切民主家庭長大的孩子都非常好奇。我偶爾還會根據你有限的信息來判斷下我和你的異同。[..]我最近關於養孩子挫敗感特彆強。

劉未鵬

有感覺就有入口,就好辦。無意識壓抑感覺的,才是最難辦的情況。

Lucy

嗯。那倒不是,我十分清楚自己的感覺,自己的表現行為,以及自己要改正的方向。我只是覺得不太了解我的孩子,有些狀況不知道如何應對,或者就我覺得我以前應對的很多語言還是不太對,但是也不知道怎樣的應對是更好的。

還有就是我內心還是有一個專制家庭長大的孩子的影子,我的說話語氣與態度,似乎都多多少少帶著強勢與生硬。

劉未鵬

我貿然的做一個猜測啊:其實這可能是因為你對自己的感覺的了解還是淺層面的,「感受到自己的情緒」不等於「了解自己的感覺」(每個人基本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緒,但了解自己就困難多了)。

感受到情緒是了解自己的門口,離真正了解自己的內心還有很遠。因為的確從情緒作為入口,到了解自己多年來形成的龐大的心智結構,是一個半技術半感受參與的過程,還蠻有意思的。

我猜錯別見怪啊,就我們兩個人,我就不仔細措辭了[微笑] 如果我有猜測就直說,這樣交流效率會高點。

劉未鵬

Lucy:還有就是我內心還是有一個專制家庭長大的孩子的影子,我的說話語氣與態度,似乎都多多少少帶著強勢與生硬。」

——

這個不是必然的因果關係,也有正因為在專治環境中長大而格外了解孩子的感受、特別民主的。

Lucy

嗯。你這樣的猜測反而是在幫助我換一種思路。

不知道怎樣才叫真正了解自己的內心。因為我成長的過程都充滿了壓抑,我經歷了許許多多負面的情緒。正是經常自己獨自一人,所以就花很多心思去了解自己。我自認為我還是比較了解自己的,以及形成這樣的自己的原因。

劉未鵬

如果你下次有強烈的感受,可以把當時發生的事情記錄下來,先不帶分析,事實歸事實,然後我們可以各自獨立的對事實做一個分析,同時發出來對比一下,也許會很有趣。

或者過去有過強烈感受的生活片段也行的,可以發一個具體的例子給我嗎,這樣的話我們的對話就有入口了。

Lucy

嗯。這樣的片段幾乎每天都有。跟孩子天天都在鬥智斗勇。

我現在基本不記錄自己的生活了。感覺自己已經不會再會為什麼事情特別的情緒敗壞。我剛才說的那一段,我舉下例子。比如,我從小沒有什麼朋友,因為爸爸不讓和別人玩。爸爸平時經常發脾氣,所以從小我就學會了看人臉色來判斷自己應該做哪些事情。

我讀初中時,經常很在意別人的看法,想做到別人眼中的那個我。讀高中時十分嫉妒一個同學,當時第一次懂什麼叫嫉妒。我從小到大除了找老公是自己決定的,沒有一件事是我自己決定的。讀大學選專業來北京考研,我總是拒絕不了家人為我做的安排,而我又完全擺脫不了他們的安排,因為沒有自信,覺得自己很不行。我經常難過會哭,覺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強烈的抑鬱使我去主動閱讀了一些心理學方面的幫自己解脫,在讀心理學方面的書之前雞湯也看得特別多。

我在結婚之前一直處於這種困境,想自救又不知道如何自救的狀態。結婚後老公是個特別理性的人,幫助我改變了很多。當媽媽之後,我覺得我基本走出了陰霾,所以十分理解那些處於情緒痛苦中的人的狀態。

家庭環境大概就是這樣的。很多細碎的情緒很難說得清。不過我自我感覺我是完全走出來了,再回過頭來把它們看得更清楚。但是仍然在感性上還會帶有一些影子。畢竟我無法完全抹去自己的歷史。

說到育兒,我想是不能與家庭環境相割裂的。而且我從我妹妹身上和我自己的體驗上,看到很多失敗的教育。我妹妹現在還在怪我爸媽,但我做了媽媽之後,更多的看到我爸媽好的一面,比如他們一直十分有好奇心和上進心,我覺得這點是遺傳給我了。

我現在在育兒上很上心,甚至對所有人的成長經歷十分好奇,都源於我對自己成長的反思。而且我現在看人都會先從他的童年和家庭來看。所以在跟別人描述我自己的育兒過程時,我也會先把我的家庭情況作為一個大背景拿出來。

Lucy

我在帶我兒子的過程中一直是盡量多揣摩他的意向,我是比較善於觀察,會根據別人的細微動作去了解別人的,大概這是在我那個壞脾氣、動不動就使喚我的爸爸的壓迫之下學會的吧(壞事變好事?不知道)。

我自認為大體的方向上我還是挺民主的。吃飯、玩、聊天、上興趣班、看動畫片等等這些都是盡量尊重他的意願。如果我希望他8點上床睡覺,他不肯,我是會與他談一談,看看明天沒有別的安排,這樣多考慮多層因素,來決定要不要強烈要求他8點必須睡覺,並且也會把原因告訴他。我在全職帶他的那幾年,也是盡量不要隨意打段他的自娛自樂,現在他去上興趣班,一有機會就會偷偷地去觀察他,看看他在興趣班與在家裡有何不同。

不過最近這半年我發現,我兒子在家裡的脾氣很壞,一點事情不順心就發火,遇到挫折就哭,不願意主動嘗試。在跟我談判時,無論如何也要自己多勝一點點

比如睡前講故事,我的規則是十點睡覺(如果我不列這個規則,他可以玩到12點都不睡)。有時候晚上晚飯後下樓玩的時間長了點,那麼講故事的時間自然就縮短了。我說昨天可以講六本,但是今天你回來晚了,只能講兩本了。但是他就非要再加一本。加一本也無所謂,但是有時候加一本特別長的書,時間就會超(這就為我沒有耐心積累了一個爆炸點)。但這也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類似的事情太多了,他會在每一件這樣的小事上與我討價還價

感覺他是故意如此,因為他其實非常清楚規則與為什麼執行這個規則。那麼我就問我自己,他為什麼總要有意與我對抗?我是不信什麼叛逆期這類的簡單歸納的。

我後來分析,難道我五年來都是與他說話的口氣不太對,我總是愛用非常急促的、命令的口吻,特別是在著急的時候,所以他也學會了我樣的說話方式?想到這一點讓我很焦慮,覺得自己做了壞的榜樣。我這樣想,是因為前天我感冒了,基本上沒有什麼力氣大聲說話,在跟他溝通時,我發現他變得態度出奇的好(他並不知道我感冒了,肯定不是出於心疼我)。

劉未鵬

從你的描述當中我體會出兩個點,供參考:

1. 規則的制定權和最終解釋權都在你。雖然看上去是民主的,可以商量,靈活,討價還價等等。但孩子仍然可能感覺沒有私域。尤其是當你們之間產生衝突的時候,你保留隨時動用強制手段的權利。孩子這段時間的抗爭可能就是為了打破那個隱形的牆,建立屬於自己的私域,即「那些你真正無法管控到的區域」。

舉個小例子,如果我們講好了每天看一個小時電視,那麼父母既無權規定什麼時候看,也無權規定孩子怎麼看,甚至孩子願意,可以把四天的時間並一天用,一下看四個小時。另外就是規則一旦制定了,父母無權隨便更改,因為否則的話給孩子的感覺就是規則根本對父母沒有約束力。

規則給孩子的安全感來自於對父母的(反向)約束

2. 規則背後的理念是為誰?你可能會覺得(我猜測)規則建立是為孩子,所以給他講規則的理念的時候全是「從孩子的視角出發的」,例如睡覺規則是看孩子第二天有沒有安排,學校生活什麼的。然而這種理念實際是最易招致反抗的,你體會一下。因為孩子自己最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例如他寧可玩到1點鐘然後第二天睡眼惺忪的去上學,這是他自己的優先順序調整,他內心覺得這樣權衡是值得的。可是大人常常會替孩子做出安排,這就屬於插手太多,太入侵性了。

還是拿睡覺來說,孩子和大人的契約只要在外層定義好就行了——「第二天按時上學」「自己睡得晚別影響大人睡覺」就結了,在這個契約的內部,有充分的空間孩子自己自主,這就是他所先要爭取的私域。如果父母插手進入這個私域,試圖操縱怎樣第二天按時上學,孩子的自主感就被嚴重壓縮了,感覺不僅目的你來定,怎麼實現(居然)也得你來定

所以,我的看法是,你基於「替孩子考慮」去制定規則(插手孩子的自主空間),倒不如基於「替自己考慮」(維護自己的合理利益)去制定規則,後者反倒讓孩子更容易接受。

Lucy

今天白天一天都在外面辦事,沒有時間回復你。但是一整天都想你說的這兩個點。我覺得你說對了一半。但另一半我需要再跟你探討下。

1. 你的第一句概括,我看第一遍時,覺得一擊即中。非常清晰地概括了我的作風。我的確是制定了規則,並且對我的規則進行解釋。同時,我也保留了自己動用強制手段的權力。而我的作風,之前並未曹遭遇到孩子強烈的抵抗,所以我並未對自己進行過多的反省,還以為自己做得不錯。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也就是過了四歲之後,孩子明顯一天比一天不好做工作,明明知道我希望他早上上幼兒園不要遲到了,他就哭哭泣泣故意要遲到。明明知道到了10點該睡覺了,他就是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也還要堅持要我給他講故事,諸如此類的事情有很多,很多細小的事情我也不記清了,就記得當時那種感覺:我們倆總是在不斷地就各種瑣碎小事進行談判,但十次有九次都會談崩,然後我的壞脾氣就上來了,有時候我會讓他獨自待在屋子裡幾秒鐘。他就大哭,他一哭我就馬上抱他,然後他就好了。就是這樣周而復始。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是哪裡出了問題,為什麼孩子會變成這樣。直到今年三月份孩子幼兒園換了一個老師,那個老師跟我說,我兒子其實在幼兒園裡的表現很不錯,非常愛笑,不開心的事情也不走心,很快就好了,等等吧。我才突然想到,孩子在我面前的表現與在別人面前的表現是不一樣的。而出現這種不一樣,一定和我對他的態度有關係。

偶然一次我在看孩子小時候的視頻里聽見了我在裡面的說話聲。我當時就驚訝地發現,原來我跟孩子講話的口吻,在出現孩子跟我的觀點不一致時(即使是一些我自己也覺得就算觀點不一致也沒多大關係的事情時),我的口氣就(都)會變得非常急促,雖然說的那句話還是在商量 ,但是急促中是帶著些許的命令的

然後我反思現在的我,我終於發現自己的這種隱約的」命令「會隨著孩子與我對抗的強度增加而逐漸增強。就像殺人殺紅了眼一樣,一旦」多次「談判不成導致矛盾升級,我就容易變得一根筋,忘了其實還可以想想別的辦法來平和地解決矛盾。

然而很多時候我與孩子激烈對抗時也會在腦里拚命地想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呢對不對呢。如果我經過短暫的分析意識到這樣是不對的,我的激烈態度就會緩和下來,我想我其實還是一直在用理智控制自己,只是理智還是沒有深入地搞清楚,我為什麼要一下子又變得這麼激烈。

2. 我大概是在5月份徹底認清這一點的。除了是上面這一條的原因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我發現直接的強硬手段根本不起什麼作用(除非我狠狠地揍他,說各種嚇他的話,但是這樣的事我是肯定不會做的),孩子照樣十分不」聽話「。

說來很有意思,我自己就是長於專制家庭,所以強烈不想把專制帶給我的孩子,但是我實際上還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來重演這種專制,並且自己又從這種實踐中得出了專制無益於真正改變孩子的行為,只會讓他變得更叛逆的結論。

照說,我如此了解什麼叫專制,就應該一點點都不要使用它。這裡,其實就是我覺得我與原生家庭的複雜之處,哪怕我徹底走出來原生家庭的陰霾,但是習慣上還是不知不覺地會帶有它的影子。而且不往深處挖,就挖不到這個影子。

3. 於是,我就開始了逐漸改變我的命令的口吻。但是改變並不容易。因為,我又發現,什麼樣的情況我容易變得失控呢?就是孩子觸到了我給他定的底線時。就像我上次舉的例子,如果到十點了還堅持不肯睡覺,那麼我就容易動用強硬。那種無論你怎麼好言好語地講道理,盡各種辦法都無法動搖他的絕望,是真的非常令人光火的。

既然強硬不管用。我在想,為什麼我不退一步?也許是我的規則範圍太狹窄了,他太容易就觸到了我的底線,我何不把底線劃得再寬泛一點。因為孩子他爸爸就是一個很平和的人,不太愛設很多清晰的規則,和他一對比我就看出了我的問題。

你那天說你民主觀念深入骨髓後也令我頗受觸動。這樣想了之後,我似乎一下子通了。有時候跟他討價還價也不那麼較真了。而且加入你建的群後,我也十分認同你說的,與孩子陷入競爭時,想想自己在害怕什麼?你這句話問得特別好,我害怕孩子因為今天睡得晚了,明天早上會起不來。我害怕這一次他一哭我就同意他了,下一次他的哭是不是會變本加利,等等。

我不斷這樣分析自己,試著改變自己,還是取得了一些成果,孩子現在比以前的叛逆好多了。

4. 以上是我對自己這段時間心路歷程的一點分析。當我再次來看你的第一點的第一句話時,我又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那麼糟糕。因為大多數事情,我都是真心實意地順著孩子的意願的。我看得出孩子能清楚地感覺到,哪些時候我是真心實意地讓他做主,哪些是我在堅持用我的規則約束他。

我一般也不會空講道理,比如看動畫片,我希望他一次最多看一個小時,我會告訴他,看動畫片看多了傷眼睛,如果你想多看一會兒,你就看一會兒休息一會兒再接著看,讓眼睛有個休息的過程。如果我平時不希望他看動畫片看太久,我會跟他說,平時要上幼兒園,沒有太多時間來看動畫片,所以你就少看一點兒,周末了你不上幼兒園,你可以自己在家裡決定看多久。雖然我也裹挾著我的意願,但是這樣的事我還是用規則過於限制他。

5. 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別在意、一般在意與毫不在意的東西或事情。對於自己特別在意的,動用規則的意願與執行規則的強度就會遠遠大於不是特別在意的。所以不可能對生活中的每件事情都能做到同等對待。比如看動畫片、吃零食這些,我都不是特別在意,孩子倒也沒有表現得特別執著。但是在準時上幼兒園、不能動手打我以及家裡其他人的這些事情上,我就會特別在意,我認為這些是絕對的規則,就像不能吃垃圾、不能不看紅綠燈過馬路一樣。還有一些事情,比如刷牙要張大嘴巴,這些我也在意,但是經過反思後,我覺得我以前過於在意了,不必把它上升到更高級別。很明顯,當我把一些事情級別降低之後,孩子的叛逆明顯好轉。

另外,我也沒有隨意更改規則。規則是死的,但是死規則要適應不同的環境。當環境變了,規則也要適當地改變。看什麼動畫片,看幾集,這個孩子自己定,我的規則只是看一會要休息一會,同時不要耽誤上幼兒園和睡覺的時間 。10點鐘睡覺,如果9點半才洗完澡 上床,那麼講故事的時間就只有半個小時了,所以,如果想多講故事,就一定要早一點去洗澡。如果你想多玩會兒,不想早點洗澡 ,這個也可以,那麼你就不要要求講太多故事,或者你自己安排點什麼都可以,隨便你什麼時間去洗澡,但是按照上床睡覺就好了。因為睡覺的時間是固定的。

說到這裡,就到了你說的第二點。你說的」孩子和大人的契約在外層定義為好「,這個我十分認可。但其實這樣的契約,依然有一個底線在。就像是你作為父母,在給孩子畫一個圈。這個圈可大可小,或者再詳細點說,對不同的事情可能畫不同大小的圈。

你說,」第二天按時上學「和」自己睡得晚別影響大人睡覺「這個是你畫的外圈。孩子可以在這個圈內自己作主。這和我那個睡覺時間的圈類似,只是你的圈畫得比我的大得多。

那麼如果我也畫一個你說的外圈,也就是不規定睡覺時間 ,那麼我兒子他會每天都晚睡,從而養成晚睡的習慣。(不規定睡覺時間 的話,他會一直給自己找事情做,看書、玩玩具、看動畫片等,最後也會累得睡著,但一定很晚了),第二天早上不願意起床,我非要讓他起床他會大哭導致心情不好(睡不好的話誰會心情好呢)。

同時,他晚睡也不可能不影響到我,因為只要他一困了他就要找我,希望我陪著他。你說的這個自主,我以為是有年齡限制的。小一點的孩子如果頭一天沒有睡好,可能很難做到第二天按照上學,和自己睡得晚別影響大人。因為這兩點是需要很強的自控力的。

我覺得給孩子畫的這個圈,是應該隨著孩子年齡的增長逐漸擴大的。如果他現在十歲了,我是不會給他規定個睡覺時間,我會跟他說,你隨便什麼時間 睡覺,但是只要不影響我,明天能按時上學就好。而我現在給他規定十點,卻不是八點(我更希望他八點或九點就能睡覺),也是在考慮到他的精力,有一顆貪玩的心的情況下的,我想雖然這個規則是我規定的,但我的規定也還算盡量替他考慮吧。

Lucy

我想規則大多數時候還是應該由父母提出,但是要和孩子商量,綜合他的意向,最後達成一個大家都認可的規則。當規則遇到不同的環境需要調節時,也要跟孩子解釋清楚為什麼要調整,徵求孩子的同意。而我長久以來的問題就是對規則摳得太細,圈畫得太小。偶爾也出現前後不一致的情況。而且我心情不好時更容易變得執著,似乎一定要堅持什麼。我覺得我和你很大的不同就是,我沒有民主觀念深入骨髓,在我的靈魂深處,我可能還是個專制的暴君,我可能會永遠保留運用強制的手段,但我的理智現在基本能控制我不要輕易使用這招。

劉未鵬

其實平時用不用都不是重點,那些「極端情況」才是「defining moments」。這類似安全感,平時關係好不好不是重點,重點是在衝突的時候是不是小船說翻就翻

所以平時做到95%廢了好大的勁,結果5%的defining moments還是執著,孩子就知道你藏在背後的那隻手總是保留伸出來的可能。

反過來,如果在衝突的時候(尤其是孩子表達強烈,並且的確屬於他的主權的時候)真正做到了民主,平時那95%的時候根本沒必要表面上做得很民主。

另外重複昨天的一點,就是例如睡覺這事兒,父母通過為孩子考慮來設置規則(「你不睡影響身體發育、第二天上學沒精神、養成壞習慣之類」),還不如父母通過為自己考慮來設置規則能夠約束孩子(「你不睡我們可不能陪你,你也不能影響我們休息,第二天我們還得工作呢」)。因為前者是入侵式的,後者是防禦式的

前者違背基本權利:孩子自己如果寧可多玩會,也願意承擔結果,這是他的權衡,孩子明白自己的權利在什麼地方,所以他不買賬。但後者則是父母對自己的基本權利的合理維護,這個孩子能懂。

更不用說「替孩子權衡」傳達了對孩子心智的不信任了。如果晚睡對孩子造成後果,你不讓他自己體驗後果,怎麼形成真正的習慣?孩子想要從各個角度接觸這個世界和自己的邊界,但父母劃的框框常常阻止了這一點。

當我們內心弄明白這一點之後反倒可以自由的去「為孩子考慮」了,我也會管理孩子的作息,也會跟孩子講對她自己的好處和壞處,但只要她堅持,我隨時準備放棄,讓他自己體驗。孩子逆反的並不是當下的規則本身,而是規則的最終解釋權。你歸還了最終解釋權,反而可以在當下的規則中放手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我從小到大沒有過逆反期,也沒有感覺我的孩子在逆反我,因為有壓迫才有反抗,這是人性。

劉未鵬

換位感受一下,如果你是孩子,你的老公是你,你精力旺盛,興趣所致還常常忙到深夜,你老公首先自行設定了一個時間,然後也把你對孩子說的理由對你說了,跟你商量,此外更重要的是,當你抗議的時候,他可能隨時拉下臉來不由你分說,你是什麼感受呢。

習慣這個事情沒譜,我沒有調研過,但是「一直約束孩子早睡,孩子就能漸漸形成早睡的習慣,當離開了父母的約束之後這個行為也可以持續」(我認為)只是「wishful thinking」,按照這個邏輯,中國的學生們進了大學都理應保持了良好的學習習慣才是(因為在之前「學習」這個行為可是被執行了十幾年啊)。

(我認為)機械的習慣從來都無法持續。可持續的是要麼是孩子嘗到晚睡的後果,要麼嘗到早睡的甜頭,要麼你給他構建了早睡早起的「文化」(例如「一日之計在於晨」就是一種文化,這種價值觀本身就是內在的獎勵)。總之通過簡單的行為約束是無效的,一旦外力消失,這個行為也就消失了。

更不用說建立在專治上的約束很可能剛好提供了相反的動機了。試圖構建習慣的結果反而阻止了孩子形成真正內化的習慣。

Lucy

劉未鵬:換位感受一下,如果你是孩子,你的老公是你,你精力旺盛,興趣所致還常常忙到深夜,你老公首先自行設定了一個時間,然後也把你對孩子說的理由對你說了,跟你商量,此外更重要的是,當你抗議的時候,他可能隨時拉下臉來不由你分說,你是什麼感受呢。」

——

通過這個例子換位感受了一下。拿睡眠這個事情來舉例子,的確孩子的睡覺時間是我自行劃定的,沒有和他商量。而且我認為我已經考慮到了孩子的各種需求才劃定了這個睡覺時間。不然我會要求他更早去睡覺。(這裡,我比較霸道。)

但是你舉的這個例子,我把我自己代入進去,還有一點點不同。我腦補了一下詳細畫面:老公在給我劃定睡覺時間時,比如他要求我12點之前就睡覺。那麼他是會和我商量的 ,不會冷對冰冰地就拋個截止時間給我。他會問我同不同意。如果我不同意,我願意幾點睡。我提出12點半睡。他說這樣也可以,能考慮到你晚上工作的興緻比較高。那麼,我們倆相當於由一方提出一個條件,而另一方經過談判與他達成了一個口頭契約。

然而,當我精力旺盛,到12點半都還不想睡覺時,他拉下臉來煩惱地聽我解釋(我的解釋當然是我現在工作得是多麼投入,還差一點點就完成了如何如何,我真的還想再忙一會兒,等等等等),那麼我雖然不喜歡他拉著臉,但是我能理解他為什麼要拉著臉,因為是我違反了我們倆的口頭契約。儘管我違反的理由看似也是合理的。那麼此時又進入了一輪談判,12點半了還不睡,究竟幾點睡呢?我提出1點鐘睡,或者到1點鐘時又想談判再拖延時間。老公終於不想再聽我任何解釋了,而我也意識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違反我們倆的契約。

當同樣的事情一再重複,他拉下臉的次數多了之後,我可能產生兩種應對方式。要麼,無所謂,你願意怎樣就怎樣,我反正是經常要工作到半夜的。要麼,我不想再看到他拉下臉來,決定半推半就地稍微改變一下我的睡覺時間,至少我要減少再次談判的次數,或者要偶爾也做到一次在和他約定的時間前睡覺。

類似的事情也一直在和我孩子身上重演,我並不是在對待所有事情上都是個徹底的暴君。除了一些我特別在意的事情,絕大部分的事情我都是在與孩子商量著定下一個規則(比如糖吃多了容易壞牙齒,所以你要少吃,只吃四顆好不好。他說我要吃五顆,我說好,五顆也行)。

而我最後因為孩子違反了規則而產生暴君的行為,那是因為我一直固執地認為:這是我們倆協商好的規則,你同意了的,為什麼最後你卻完全不願意遵守?如果你不遵守,那麼我們總是這樣商量著訂下一個規則還有什麼意義呢。

但是今天看了你其他的回復後,我有一點是想明白了。孩子在每一次違反我們倆共同達成的契約時,他想違反的並不是眼前這個契約,而是在他每次違反契約時我都及時站出來在他的面前擋著他,要他必須按合同辦事,他心裡積累了太多的情緒。

誠如你所說,因為5%的執著,而毀掉了那95%的努力。換成是我和我老公,如果他總是在我想自主做什麼事情時都要跟我約定一番,在我一違反約定他就馬上出來制止我,我恐怕承受的心理壓力也會很大。那麼這種心理壓力可能會輻射到任何事情上。但可能他還在[一廂情願地]以為,我一而再三地推遲睡覺時間,只是我現在就是想繼續工作到很晚。其實並不是。

至於好習慣是不是可以培養的。我是相信是可以培養的。但是肯定不是在有強烈逆反情緒的時候。約束孩子早睡,只要約束得不是太嚴重,引起過於強烈的逆反,可能孩子還是不會想早睡,但是至少不會養成晚睡的習慣。因為睡覺還關係到身體的生物鐘的調整。生物鐘習慣了的早睡時間,到點了身體也扛不住。如果讓孩子自己決定睡眠時間,他決定12點睡,那麼生物鐘就會調節到12點,身體至少在短期內是產生不了什麼不良後果的,也不會在第二天上學時有特別明顯的不良後果。即使第二天上課會打瞌睡,那麼如果習慣了每天上課打瞌睡,這也不算什麼會讓人意識到嚴重的大事。但是如果因為睡眠不好,孩子的身體沒有長好,那麼這個後果是完全不可逆的。

當然,早睡還是晚睡,到底會產生怎樣的後果,這個也與別的事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也難扯得清。但至少,我認為家長不應該放棄構建良好習慣的願望,哪怕偶爾主動推一把。這甚至包括去上一些課外班。

你說你也會管理孩子的作息,也會跟孩子講對她自己的好處與壞處,但只要他堅持,你隨時準備放棄,讓他自己體驗。其實我也是這樣做的,但是我還是比你多做了一步,就是在他堅持時,要跟他討價還價一番,當然是盡量希望他聽我的。有時候談判成功了,我就會堅持要他履行合約的條款。談判失敗了,我也就隨他了。但我心裡也不是真正的想隨他。孩子的確感覺到了我藏在背後的那隻手隨時會伸出來

我今天想嘗試一下,撤掉了我之前對他的所有執念。而我之前一直在努力改變的是,只是對孩子的說話態度。我現在已經基本做到了說話不用命令口吻。不論他說什麼,我都語氣平和。

今天,我們在外面玩了一整天,晚上回來後吃完晚飯,他還要下樓玩,以前我是斷然不會允許的,而是會要他立即去洗澡睡覺。因為每次在外面玩完回來後,他都特別困。但每次他都會磨蹭不肯去洗。今天他說要下樓,我同意了。下樓後他困得連路都走不動了,卻還要在樓下等著他的一個好朋友下樓來和他玩。他一直鬧情緒說那個好朋友怎麼還不不來。我說,別的小朋友下不下樓玩,咱們可決定不了啊。他就坐在地上一直哼唧。要是以前,我會很生氣,他明明困了,還非要堅持下樓玩,還這麼不講道理要別人也下來。但是今天我一直沒有說話。等著他自己做決定要怎麼辦。

大約也就哼唧了一分鐘,他說,媽媽,我們回家洗澡吧,我要玩水。我當時挺驚訝的。於是,帶著他回家。但就幾分鐘回家的路程,他也各種哼唧,坐在滑板車上讓我拉他。我還是沒有說什麼,默默地拉著他走。到家裡後,他的情緒似乎終於發泄完了。並且第一次自己主動進衛生間洗澡,刷牙時張大了嘴巴,在我什麼也沒有說的情況下

洗完澡他要玩水,以前我是會先規定玩多長時間水的,因為我希望他早點上床睡覺,但今天我也沒有說,我說你玩水我去換床單,玩完了你告訴我。結果我床單還沒有換好,他就要求出來了。

出來後,他說要講故事,故事還沒有開講,他又要說看動畫片,以前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但是今天我也同意了。他看了一會動畫片,困得上下眼皮只打架,但還是硬撐著要我給他把故事講完了,才捨得睡覺。放下書一秒鐘就睡著了。我此時看時間 ,快9點了。

以前周末他在外面玩,回來各種磨蹭,講條件,也是差不多折騰到9點睡。但是今天我覺得挺輕鬆的。

其實這兩年來,我和孩子的多次談判,還是以我妥協居多數,現在回頭想想,我也妥協了,精力也用了,所以會覺得很累,而且有嚴重的挫敗感。我兒子是那種只要自己想做什麼事情,再誘人的條件都是堅決不鬆口的。相比較他的那個好朋友,今天我和他媽媽聊起,那個孩子會因為媽媽提出了更優厚的條件馬上就向媽媽妥協,也沒有特彆強烈的逆反。他媽媽說,她一般會給出兩個條件,讓孩子二選一,以此展現出自己的民主。其實我曾經也是這樣做的,我甚至做到過四選一,然而,在孩子四歲之前這些都還很管用,現在他已經識破了我所有的伎倆和和小心思,硬是逼著我不斷地去反思為什麼會這樣。而他那個好朋友的媽媽,只要按照他的方法繼續管理孩子就好了,因為孩子也很吃那一套。這就是不同的孩子,要用不同的心。

然而,我可能仍然會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去摸索什麼叫真正的民主。因為民主與溺愛似乎很相象。無條件地滿足孩子一切?當然不是,那麼哪些該滿足,哪些該堅持我自己的立場呢?這個我心裡仍然沒有清晰的圖譜。

劉未鵬

我感覺你記錄的這一段細節特別特別好。

不談民主這個大詞,我主要看的是現代人權共識,就是不妨礙他人之內皆是私域。

所以你提到「這個邊界怎麼把握」,言下之意彷彿還是在說這是一個由父母來決定或選擇的問題,但在我內心這根本不由父母選擇(但父母可以建議,包括「強烈建議」),孩子首先是人,然後才是孩子

即他只要不妨礙我,那我也沒有權利強迫他,但具體到親子關係會稍微妙一點,因為畢竟孩子有知識、生活經驗方面的不足,倘若我們任何時候都不強迫、隨ta去的話,有些時候是會違背我們應當為孩子負的責任的。

所以有時候我也會強迫,但絕大多數時候是平等的去影響,但最重要的,是我覺得「心中有沒有、存不存在第一條(人權)」是很重要的,這悄悄的決定了當遇到困難的場景的時候我們是戰略性懶惰的訴諸蠻力,還是有節操的繼續開動腦筋(或放下執念)

你會發現,沒有這條紅線的話人特別就容易走蠻力的捷徑了。也會特別難以改變執念,因為但凡還能通過改變世界來適應自己,人大多是不願改變自己的

Lucy

我平時也是凡事都會跟孩子講道理的,講清楚事情的因果關係。但今天跟同事聊起,我發現,人與人的關係真的非常微妙。同樣是講道理,如果講道理背後的目的是出於控制(讓對方聽從自己的安排),那麼聽道理的人就會很反感,哪怕他認同你的道理。如果講道理背後的目的是告訴你現狀,但是讓你自己做決定,那麼這種道理聽起來就比較容易被接受。

小朋友並不懂什麼大道理,也沒有太多的知識,但是他們似乎是天生的心理學家,很快就能辨別你說那堆話背後的真實目的是什麼。至少我兒子是特彆強烈地反對我對他的指手劃腳,以至於現在哪怕是對他身體有危害的事情我進行阻止,比如用手碰電風扇,他都不太願意聽我的。我在想,這是他短暫而強烈的逆反期呢,還是以後都會如此?

而且執念是怎麼形成的呢?當我在為了改變他的某個行為不斷地重複某個道理時,這種口語中的絮叨也是對我眼前這個觀念的不斷強化。我說一遍,他不聽,我就會說第二遍,第二遍不聽,我就說第三遍,越說越沒效果,情緒就越來越激動,情緒一上來,思維就更加單一,特別認死理。

今天早上下了一點小雨,他堅決不肯雨衣,我就是各種勸,我說雨水淋到身上很臟呀,衣服打濕了會感冒呀,或者不穿雨衣也行,穿上防晒服也可以呀,等等,後來我想了想,表面上看我是在幫他想一個避雨的方法,我在不斷重複各種理由的時候,就是認定了下雨必須穿雨衣。

但思維被這個佔滿之後,我就沒有想到另外的方法:雨並是太大,不穿雨衣也可以打傘的啊。就是不打傘,夏天這點小雨淋一淋也沒事的。何必一定要跟他爭執穿不穿雨衣。

我晚上回來又想了想這事。涉及到身體健康的很多事情時,父母真的很難自處。比如,按平時的經驗,我兒子咳嗽時不能吃涼東西,一吃就會咳嗽加重。但是當不管怎麼講他都不聽時,我偶爾也就真的給他吃冰淇淋了,他倒也沒有如意料中的會劇烈咳嗽。但是有時候給他碰一點涼水,他都會咳嗽的。我覺得在身體危害方面,當父母的都是愛往壞處想,避免萬一的發生。那麼一這樣想,對孩子的管制就是清晰可見並且十分執著的了。這樣的事情如果完全由他自己作主,他真的能控制自己嗎?

另外,「有節操的開動腦筋」真的是個技術活,怎麼表達語言才不會激起他的反感或拒絕真的太難了。如果有些時候強迫也是必須的,那麼強迫的力度用多少也是個技術活。我想我還是挺願意改變自己的,至少這幾年來我對自己的改造還是一直很有效果的。

這幾天和你聊這個話題,感覺自己豁然開朗了,至少我頭一次看清楚了什麼叫真民主,謝謝你的點撥!其實你說的有一些我也在書看到過,但是看書的時候並未覺得受到什麼特別的衝擊,但是你一說好像就直接擊中了我的點。特別是你對民主的解釋,我覺得十分認同。但是之前我卻並未這樣想過。不過我想我以後肯定還是會很糾結於民主與溺愛的區別。真的太微妙了。

劉未鵬

謝謝反饋[微笑]

為什麼我們會執著於下雨穿雨衣,或者喝涼水?執著的那一刻心中的感受是什麼?害怕什麼?如果就「隨他便」的話,心中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升起來?

(因為我們的溝通是非同步的,以上的自我探索過程我給個參照例子:

問:如果就「隨他便」的話,心中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升起來?

答:恩…(5秒)那不就淋壞了嗎?

問:那淋壞了又怎樣?

答:淋壞了當然就會生病了。

問:生病了就生病了唄,誰還不會生病呢?

答:呃… (10秒)可是,可是能不生病還是不生病的好吧…

問:為什麼?

答(1):(沉默良久,一些感受升起來)因為我小的時候我媽媽最怕我生病,我一發燒我媽就特別特別緊張焦慮,所以我對生病的感覺也是下意識的非常非常害怕

答(2):生病了孩子會遭罪啊。(我們能夠、應該避免孩子遭罪嗎?)

答(3):(沉默…)可是這是因為我的原因讓孩子生病了,那我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媽媽了,孩子也會怪我…

以上的最後一個答(1)答(2)答(3)是三個常見的深層動力。但不一定代表你的「個人的真相」。只是通過這個例子來展示一個自我探索的過程。

這個過程,就是我之前所說的,逆向的往心智的上遊走的過程。

這個過程是通過「設問」來觸動情感大腦,而不是通過自我辯論在認知大腦中進行邏輯對話。打個比方,傾聽自我就像是在跟一個陌生人對話,我們通過提出一些設問,觀察他的反饋,這樣來深入的了解他。而不是先入為主的對他進行揣測)

Lucy

我是覺得,成年人的心理有一個根據經驗預期未來的成熟機制。如果他過去有兩次因為吃冰淇淋而加重咳嗽,那麼第三次,我發現他有咳嗽癥狀時,我就會嚴厲禁止他去吃冰淇淋。因為根據經驗我會預期他再次加重咳嗽。這其實也就是成年人試錯的過程,試過了就知道哪個錯不應該再犯了。因為我們試過了,就不想再讓孩子試。在對待身體疾病的問題上,我想沒有家庭會願意孩子去試錯吧。

你列舉的三個答案里,第一個和第三個我都不會這樣去想,而第二個答案是跟我的答案最接近的。

但是在我給出第2個答案時,我也會再進一步問我自己,這一次吃了冰淇淋就真的會咳嗽嗎?然後我的思維就啟動了過去兩次吃冰淇淋會咳嗽的癥狀,包括去看病吃藥等等不愉快的體驗,然後,我就會告訴自己,是的,這一次吃了會有非常大的概率再次咳嗽,所以必須堅決阻止他吃。無論他怎麼哭。

但是淋雨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之前我沒有過他被淋雨後生病的壞體驗,那麼在淋雨這個事情上我就不會太執著。昨天,在我短暫的勸說之下,孩子同意了穿上防晒服。試想,如果他最後還是不同意任何避雨措施,我看著上幼兒園時間要遲到了,我也會同意他淋雨的。哪怕雨還下得大一點。

所以,同樣如何對待身體,到底限制他的強度是多少,跟大人的體驗是直接相關的。為什麼有時候就是要執著,真的是不好的體驗太深刻了。

想想,還有看動畫片到底要看幾集,到底幾點去洗澡,幾點睡覺,零食到底要吃多少,生活中大部分這種對孩子的限制,都是來自與身體健康直接或間接相關的方面。有時候,就像咳嗽這樣,限制他的心理機制就是出於不久前的不好體驗,有時候,零食吃多少,就是自己主觀上那麼一想,覺得零食吃多了不好消化。但是這些生活瑣事多了,孩子感受到了的就是全面的限制。那麼,孩子做出的反應就是一種應激:你只要想干涉我,我就要跳起來反對,管你說的是什麼。

所以我想,大概只有放下那些無關緊要的限制,才能在那些真正緊要的事情上,比如咳嗽不能吃冰淇淋,孩子才能心甘情願地接受大人的建議,控制自己不去吃。

還有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是,因為我之前總是愛事先設定好做某事的時間,所以在孩子磨蹭時,我就會非常激動地說一句:快點,時間不夠了。但是孩子並不在意我這句話,還是故意要磨蹭。最近我發現,當我偶爾拖後腿時,他也會焦急地用這句話來說我了:「你快一點,我的時間不夠了」。這裡我體會到兩點。第一,孩子已經學到了我的思維,甚至學到了我附著在這個思維上的情緒

在我意識我有這種急躁情緒時,我感覺到非常難過孩子也學到了這種情緒。第二,在我長期的外力催促之下,孩子事實上也習得了「時間不夠用」這個觀點。且不說這個觀點對不對,至少,我看到了外力強迫還是起到了作用。

還有一個類似的例子,我媽媽是一個特別絮叨的人,他想改變的事情,因為別人總是不聽,他就總是說啊說。在他說第一遍時,我並不在意,但是他說多了,我發現我還多多少少接受了一些他的觀點。水滴石穿吧。所以,你說外力到底能不能有助於形成某種習慣,我覺得還是可以的。但是外力是要慎用的。

Lucy

還想再叨叨一個想法。我兒子兩歲半就認得時鐘,現在認時鐘能精確到分鐘。然而,他出門時他還是會磨蹭。每天早上他出門,都不是看著時間來出門,而看著我的規定來出門。我是今天早上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的。哪怕他認得時鐘,知道上幼兒園的時間,但是他對事情的計劃仍然是以我的肯定為標準(他會問我,媽媽我可以看一集動畫片嗎,我說時間還夠,可以的)。

所以,他在跟我對抗時,總是以磨蹭為手段。所謂的內化,應該就是讓他自己安排自己的時間,他要像我一樣看著時間決定出門的速度,而不是我看著時間,而他看著我。我決定明天早上試一試,只給他一個大致的範圍,你自己安排你出門的時間,安排你早上起來是看一集或兩集5分鐘的動畫片還是什麼也不做就在床上躺著,這些我都不管,但是你不能遲到。如果你出門晚了,那麼幼兒園的早飯就吃不上了。如果你接受早飯吃不上了,那我也無所謂,你就晚一點出門也行。

劉未鵬

外部的聲音太大太醒目,內部的聲音自然就被遮蔽了

Lucy

一語中的[流淚]

劉未鵬

其實我建議你試試撤掉一切來自於你的「預判」,讓孩子直接和世界打交道看看,這樣形成的規則才是內化的,因為其實這不是「規則」而是「客觀規律」。例如起床這個事情,這麼大的孩子其實應該已經有了不願意遲到的意願,只不過這個意願沒有和你做權利鬥爭(自由意志)的意願優先順序高,所以一直被更高優先順序的意願壓著,阻塞在後面得不到處理,如果你把自由意志的問題一下撤走了,孩子就能和世界互動了,體驗到他的行為自然產生的結果了(不是「後果」),這個結果本身會引領他建立最適合自己的「規則」,這才是內化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媽媽嘮叨對你的改變,其實我認為和她的嘮叨關係未必有多少,主要還是經過這個漫長的時間你多多少少也在面對世界的體驗上積累了足夠都的經驗,所以自然內部的模型發生了轉變,如果媽媽沒有嘮叨,你和可能也會自然改變的。嘮叨可能起到的只是一個簡單的提醒。

如果你覺得是這個作用的話,不妨也換「強制」為「嘮叨」,因為非強制性的嘮叨本質上其實就是重複提醒

「其實我建議你試試撤掉一切來自於你的「預判」」——補充一下,這個並不是說完全拉倒,隨孩子來,而是「只提供信息,但對孩子任何的決定都okay」。因為孩子爭的,並不是決定本身,而是決定

Lucy

你說得非常對,孩子和我爭的就是決定權,而不是對事情或者規則的對錯。他以前總是反對我提出的規則,其實是以這種方式來反對我的「強勢態度」,並不是對規則本身有那麼大的反感。

而我一直沒有看到這一點,總是以為孩子反對的是我的規則,於是,就一直把思維點放在「我的規則到底哪裡不好」這個問題上,甚至鑽到裡面出不來時,對教育感到由衷地失望。

事實上,就管理5歲的孩子來說,讓他早點睡覺,早點起床,少吃零食,少看動畫片,這些都不是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而錯誤在於,我說話太直接了,總是把他當成一個大人一樣,以為我跟他講清楚了利害關係,他就能馬上聽從我的「正確決定」。其實,至少我應該試一試,我不向孩子強勢推出「正確的決定」,孩子至少也有一半的概率會選擇我認為正確的那條路。但我一旦強勢推出,孩子會百分之百地向我希望的反方向跑去。

這一周以來,我不僅態度溫和了,而且再不事先和他商量他要看XX集動畫片,要在XX點睡覺、起床,我會跟他說,今天晚上我們要早點休息,媽媽明天早上還要開會,你自己安排你從現在到睡覺的這段時間。然後,他再也沒有跟我討價還價了,他會告訴我,他要看幾集動畫片,講幾本故事。我說你這樣時間安排得過來嗎?他就會自己跑去看一下時鐘,然後說,那我就看X集吧,因為時間不夠了。

以前,他只有跟我討價還價時才去看時間 ,因為他要找出我對時間管理的漏洞,然後從漏洞中再爭取多看幾集動畫片或者多講幾本書的機會。而且最有意思的是,他自己說還要看兩集動畫片的,但是因為困得不行了,反而不去看了。以前是無論多困都要堅持把他爭取來的動畫片和故事看完和講完的。這也讓我從中看到:自己辛苦賺來的,無論多累也要把它消費完。那麼我不讓他賺了,他也就沒有去消費的動力了,困了就尊從自己的身體去睡了。

大概也是我以前以強勢的態度反覆地強調一些規則,比如少看動畫片、少吃零食,早點睡,孩子其實已經習得「看動畫片多了會傷眼睛,吃零食吃多了會爛牙齒,晚上要在10點睡」這樣的認識,所以我現在撤銷了大部分的限制,他仍然保有從前的習慣。

比如他在自己決定到底要看幾集動畫片和講幾本故事書時,是以10點為限的。他算得很清楚,看了幾集動畫片和講幾本故事書之後時間就會走到10點。昨天晚上,我跟他說,媽媽小的時候和你的姥姥一起睡在屋頂上看星星的感覺特別美好,當時很安靜,只有我和你姥姥以及天上的星星,真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那個時候。然後我兒子說,媽媽,時間是不會停止的。

其實我的這個經歷,有點像XY的兒子練鋼琴,媽媽起先用各種手段,哪怕是暴力,要孩子去練琴。孩子內心一萬個不願意,但也半推半就地練了。後來媽媽撤銷了對練琴的要求,孩子卻已經習得練琴的習慣。因為在半推半就的過程中,他表面上是不願意的,但實際上他潛意識裡可能已經認可了練琴。

但也有的孩子,不管父母如何以外力強迫他習得一個好的習慣或者技能,一旦外力消失,他就永遠失去了這個習慣與技能。這裡,可能因人而異,也可能與父母以外力強迫的手段和方法也有直接的關係。

再反思我自己,我覺得我一直以來努力表現出讓孩子做主的各種方法都還算是靈活的。但我唯一的問題就是沒有考慮到孩子想要的決定。這真是一個大大的問題,因為這直接關係到孩子將來的「自我管理」能力。

其實,我只要跟孩子說明白事情的好處與壞處,在大部分事情上孩子是能做出正確的選擇的。只有在一些非常極端的事情上,才需要我表現出強勢來。給孩子民主與按照自己的意志管理孩子,這其實就是一個動態的平衡的過程。父母對孩子的行為和未來不可能沒有任何自己的傾向性,但孩子也有自己的主意,如何把這兩者儘可能統一,減少矛盾,這就落實在生活中的第一個小事上,隨時反思,隨時注意孩子的反饋。隨時找到自己心裡害怕的東西是什麼,以及回到自己的童年和原生家庭里。一旦感覺到有失衡,就馬上調整過來。

Lucy

我最近找了身邊幾個民主家庭里長大的同事問了問,他們都是小時候父母對他們比較放任,不會強迫他們做什麼事,只是會跟他們說,你自己做的決定你自己承擔後果就行。但父母也非常愛他們,關心他們。這幾位同事在我看來,都是非常善於管理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主見,而且為人比較樂觀。

他們說,很感謝父母的民主,但是也有人會說,如果父母當時能在一些事情上給自己多一點的壓力與指導就好了。比如一個同事說,他小時候吃零食太多了,但是父母從來沒有特別在意過他吃零食會變胖這個可能,結果他現在變得這麼胖。且不說吃零食會變胖這個到底成不成立,但是至少父母應該注意到吃零食太多對身體是不好的。在他剋制不住一定要吃很多時,以更大的力量進行阻止。這個同事是個女孩,我想胖在他心裡可能是一個比較大的陰影。而且他不僅胖,胃也不太好,才20幾歲,都不敢亂吃東西。

我現在覺得,在一個孩子成為一個十分優秀(優秀既包括學歷、工作、婚姻,也包括擁有某種思維高度度,自我認知、好奇心等等吧,比如我認為你就是一個十分優秀的人)的人的過程中,有許多因素是必備的。而民主只是其中基本的條件之一,父母的管理水平也是非常重要的。最好的管理可能就是管也管了,又看起來又不是那麼像在管。如果只有「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決定,只要你能承擔後果就可以了」的態度,而「其實這樣做更好,你也來這樣做試試」的管理水平得不到精進,孩子可能也難有大的造詣。也如同你們所說,不同的孩子,如何管理,管多管少,還是要看孩子個人。

註:過了大概一個月的時間。

劉未鵬

最近有什麼新的感受和理解嗎?

Lucy

自從上次和你聊過,我感覺我是被點醒了。基本想透了父母所謂的「為你好」這種心態。所以之前育兒中最困擾的孩子的叛逆問題基本不存在了。

不過,當我在努力改變自己時,能清晰地感覺到強大的惰性。也就是說,如果我不用非常清醒的意志力來控制自己的行為,我就容易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跟以前一樣,陷入和孩子的權力之爭。那麼如果那一天我的工作還比較愉快,生活中的瑣事比較少,我就更容易控制自己一些。但是如果那一天各自麻煩事一大堆,我就容易失控。但是我能理解自己的這種狀態,畢竟多年來已經自動化的思維方式,徹底改變還需要時間。

孩子的變化也非常的明顯。現在我由一個規則制定者變成了一個規則的提醒者。他安排自己的活動,比如他自己安排的洗澡時間到了,我提醒他時,他就主動過來了。偶爾也會不願意,但總的來說不像以前那樣強烈地抵抗。

我覺得在育兒上的大部分問題,其實都是由「為你好」引伸出來的。說到底就是還是不相信孩子。能把這個想通了,很多育兒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但是這個真的很難想通。我跟我老公講其中的道理,他也覺得我說得在理,但是真的應用到和孩子的交往中,他還是站在一種「管教」的立場上和孩子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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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權聲明:本文來自劉未鵬的博客 mindhacks.cn 及同名微信公眾號「思維改變生活」(pongba_mindhacks)。未經授權禁止轉載、演繹或摘編。轉載授權申請請回復「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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