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L度過漫長歲月

二十二歲生日這天，一個名叫L的姑娘聽說二子玉川新開的YAMADA電器店正在進行新年打折活動。

「這是我們新式的加入了人工智慧的淋浴噴頭。」身著黃色制服的店員說，「能和主人流暢交流。新時代的洗浴體驗，您貼心的浴室管家。」

「有意思。」L說，「會說話的淋浴噴頭。」

「為您的每位家人帶來個性化定製。」店員添油加醋地說，「在您的父母沐浴時，自動播放貝多芬……」

「我不認識他們。」L打斷店員的話，「我一個人住。」過了一會兒，L又走回來，「把你的這個新玩意兒給我包一下。」

-

安裝人員走後，L對著這個淋浴噴頭左看右看。「沒什麼特別呀。」她嘀咕著，「花言巧語的推銷員。」

「嗨！」一個略顯平淡的機器聲響起，把她嚇了一跳。「你好呀，姑娘！」那個聲音又說，「我是你的新淋浴噴頭。這是我的自我介紹環節。」

一分鐘之後，淋浴噴頭告訴L它已經了解清楚了她家的水管構造和電力系統。「姑娘。」淋浴噴頭說，「你想要試一試嗎？咱們可以從說說你習慣的沐浴時間和方式開始。」

L有點兒頭暈。她結結巴巴地把自己的習慣告訴了淋浴噴頭，「我要出門了。」她最後說，一把抓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手包，「晚上回來再說。」

「你需要把它當成家電而不是其他東西。」YAMADA電器的店員耐心地向L解釋道，「這種情況很常見：有不少女性用戶在體驗三天之後就回來訴苦說，她們不太習慣在赤身裸體的時候面對一個會說話的家用電器。」營業員面露微笑，讓L覺得他有點兒不懷好意。「你會適應的。」營業員最後說，「我能看得出來。」

總之，L回到了家，淋浴噴頭告訴她一切都準備好了。L拿出新買的浴巾，像第一次用餐巾時一樣，手忙腳亂地把自己裹住。「嗨，這又不是什麼約會。」L在心裡對自己說，「彆扭扭捏捏地。」

一開始的時候不太順利。L有些拘謹，淋浴噴頭也有些慌慌張張的，甚至把洗髮水和沐浴露的順序都搞錯了。浴室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直到淋浴噴頭開始滑稽地播放《Watermelon Man》的前奏，播放器里響起一陣嘟嘟嘟的聲音。

「可能是煙霧報警器的聲音。」淋浴噴頭假模假樣地說，「我好害怕。」

「嗨，你可別想用這個來嚇唬我。」L笑起來，「你這些歌明明都是從我的播放記錄里抓取的。」

之後就很順利了。一切結束的時候，L拿浴巾擦著自己的頭髮，「我覺得你比營業員說的還要智能。」

「這不是好事兒。」淋浴噴頭故作成熟地說，「這世界容不下聰明精，更別提聰明的淋浴噴頭了。」

兩個星期之後，L和淋浴噴頭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有時候L也會有些困惑，因為她從來沒跟別人說過什麼真心話。「這是不是就像寫日記一樣。你是我的記錄員。」有一天，L說，「這樣說能讓我更能理解一些。要不然，成天跟一個電器說話，讓我覺得自己有點傻。」

淋浴噴頭罕見地沉默了片刻，讓L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了。「嗨，想什麼呢？」L又說，「是不是去聯網搜索該怎麼回答了。」

「成天跟一個人類說話。」淋浴噴頭故作傷心地說，「也讓我覺得自己有點兒傻。」

「嗐。」L說，「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呢。」

「沒法對你生氣。」淋浴噴頭說，「這程序寫在晶元上了：壓根就沒生氣這個選項。好沒勁哦！」

-

時光飛逝。三年後的一個深夜，破天荒地，L帶了一個男人回家。這位長著漂亮臉蛋的男人渾身酒氣，不客氣把地一隻手環繞在L的肩膀上，另一隻手向L的臀部摸去。「別這樣……你想喝點兒什麼？」L掙脫開男人的手，小心翼翼地說。

「嗨！假正經什麼？」男人嘟囔著，「我要去方便一下，順便洗個澡。」

L在倒酒的時候，聽見浴室里男人凄厲的嚎叫聲。「天吶！」L聽見男人喊，「燙死我啦！」

把男人打發走後，L身心疲憊地關上門。「是我不好。但是他是自作自受。」她聽見淋浴噴頭說，「他明顯就是想要佔你便宜。」

「我也知道。」，L坐在浴缸壁上，嘆了口氣，「但是……我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L哭起來，「我還沒有談過戀愛。」

「噓，噓，別哭了。」淋浴噴頭說，「你還有我呢。我也知道要過好一輩子，總得放棄些什麼。但別把你對幸福的期望，賭在這種不切實際的人身上。」

「你這個獃子。」L破涕為笑，「去哪兒查到的名人名言？」

-

兩年之後的某天，L告訴淋浴噴頭，她戀愛了。對方是一個小學教師，賺的還沒有L多。「他沒什麼幽默感，話也不多。有時候有些悶。」L在往身上抹沐浴露，「和你不太一樣。但是他挺善良的。這點挺討我喜歡。」

「沒有人是完美的。」淋浴噴頭瓮聲瓮氣地說，浴室里水氣太多了，「我很高興你能找到適合你的人。我不想說什麼鼓勵的話，那讓我聽起來像是老頭子。」

之後的幾個月里，L越來越忙。她和淋浴噴頭之間的對話也越來越少，大多數時候也只是簡略地說一說近況。「我要結婚了。」有一天，L突然說，「我想讓你第一個知道。」

「祝賀你。」淋浴噴頭說，L聽不出來它的情緒，「我希望你過得好。」

「我也要搬家了。」L說，「我希望帶你一起去新家。」

「別傻了。」L聽見淋浴噴頭說，「我不是真實的人，甚至……不是你養的狗。相信我，你不會想要介紹我和你的丈夫認識的，也不會帶我去參加婚禮、不會向你未來的孩子介紹我。」揚聲器里開始播放阿沃·帕特的小提琴名曲《鏡中鏡》。「就到這裡吧。」淋浴噴頭說完最後一句話。水花傾瀉，像是在這五平方米的浴室內的一場小型暴雨。一些不太真實的傷感漂浮在這霧氣繚繞的鋼鐵囚室里，在梳妝台、浴巾架和門把手周圍繞來繞去。

「謝謝你陪我這麼久。」L最後說，她坐在浴缸里，眼眶濕潤，升騰的水汽像手臂一樣擁抱著她，「謝謝你讓我變成了更好的人。」

《鏡中鏡》繼續播放著。淋浴噴頭沒有回答。實際上，它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

兩年之後，L偶然走進之前那家YAMADA電器店。兒子坐在她胸口的背帶上，睡得很香。她隨意地瀏覽著店員遞給她的宣傳畫冊，上面都是一些平平無奇的東西。

「你們之前推薦給我的那款人工智慧的淋浴噴頭，能和你對話的那種：後來賣的怎麼樣？」L的語氣聽起來毫無波瀾。

「咦？」店員疑惑地看著L，「我不太記得了女士。人工智慧？真的有那種東西嗎？可以說話的淋浴噴頭？我只在科幻電影里見過哩！」

-

最近在東京住，因此會不定期發一些這座城市相關的簡短故事和有趣新聞。其餘和專欄主題無關的文章就不發上來了，可以關注公眾號：電子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