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麼流氓，怎麼還相信精盡會人亡？ | 浪潮100問
這是浪潮工作室「浪潮100問」的第6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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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陳榮鋼
精盡而亡只存在儒家「禁慾」學說的故事裡，和漏洞百出的社會新聞里，並無科學依據。
前不久，收到了一條熱心讀者的留言，「精盡到底會不會人亡？」本篇文章特地為這位網友解答。
有相似問題的讀者們，想必都飽受儒家文人精神和傳統醫學觀念的影響，「精盡人亡」正是儒家對性慾保持警惕、鼓吹節慾最常用的辭彙之一。
儘管古代文獻中並沒有出現這詞，卻有很多告誡世人切勿縱慾過度的例子。這些故事裡因縱慾而死的主角們，都落入了因果報應循環之中。
「精盡人亡」的說法究竟從何而來？真的有科學依據嗎？
事實上，「精盡人亡」是一件很難被證明或證偽的事，時不時看到有人縱慾而死的新聞也十分可疑。中醫那套糊弄人的說法，根本給不出清晰而普遍的解答，因此只能從西醫里尋找線索，通過看射精後的身體反應來推斷引起猝死的原因及可能性。
「精盡人亡」的文化內涵
「精盡人亡」的傳說常見於中國的野史和民間故事中，它不單單是生理學的解釋，更是一種倫理學的解釋，為儒家倫理的合法性提供了辯護。
- 2011版《西遊記》里調戲唐僧的蠍子精。/網易娛樂
在那些「精盡人亡」的故事裡，男主角要麼是貪色之徒，要麼是「把持不住」的年輕書生。因此，後人演繹「精盡人亡」的故事更多是為了告誡世人勿貪戀美色，畢竟這是違反儒釋兩家道德律的事。這些樸素的「厭女症」故事本身並不具備可信度，但它們背後的文化心理卻是可信的。
《西遊記》中毒敵山琵琶洞中的蠍子精是傳說故事中吸取男性元陽的代表。她從西梁國擄掠少女作奴婢，逼迫唐僧與其交媾以吸取他的元氣。在同類故事中，幻化成精的蠍子和狐狸常常是主角，她們用一種原本令人愉悅的方式折磨男性，讓他們形容枯槁，直到死亡。
- 電影《西遊伏妖篇》里的蜘蛛精。
在「歡愉至死」的矛盾性背後，既有主流文人的價值觀，又反映出中國文化中的厭女情結，即把具有性慾的女性視為危險，甚至與妖、與殺人犯無異。
在這類故事裡，女性總是被幻想的對象，也是給男人帶來危險和死亡的兇手。而在另一類故事中，男性成為被批判的對象，他們為了享受魚水之歡，不惜煉丹提升房中術。
據野史記載，漢成帝劉驁與趙飛燕、趙合德姐妹夜夜笙歌。劉驁大量服用丹藥，最終精盡而亡。明光宗朱常洛「連馭數女」，最終也落得精盡人亡的下場。劉驁和朱常洛的故事在正史里都沒有記載，不過從野史中也能看出道家煉丹術和房中術與儒家意識形態的緊張關係。
- 《金瓶梅圖冊》
《金瓶梅》里的西門慶和《紅樓夢》里的賈瑞可能是最為現代人所知的兩個因縱慾過度而死的人：「不知已透春消息，但覺形骸骨節鎔」，「自覺汗津津的，底下已遺了一灘精，心中到底不足」。即便這樣，我們也很難相信故事的真實性，因為和所有同時代的艷情文學作品一樣，《金瓶梅》需要放在因果報應的循環結構里。
這樣看來，中國古代似乎並沒有可以採信的「精盡人亡」的故事。那麼，中醫或其它傳統文化形式能否提供合理的解釋呢？
「一滴精，十滴血」
另一句俗語「一滴精，十滴血」為「精盡人亡」做了註腳，精液的寶貴可見一斑。在現代西方醫學裡，「精」和「血」沒有這層關係，但在某些中醫那裡，「精」和「血」不僅關係密切，而且還能概括為一句振聾發聵的俗話。
- 2009年，電影《金瓶梅II-愛的奴隸》劇照。/CFP
「精血同源」的觀念屬於世代積累的「民間智慧」，但並無依據可言。從中醫的角度講，「精」分為廣義和狹義兩類。廣義的「精」包括人體一切有形物質，包括血液、體液、氣體等等，被稱為「腎精」。因此，廣義的「精」是中醫傳統上所指的三寶之一，儲存在腎臟之內，所謂「腎者主蟄，封藏之本，精之處也」就是這個道理，它是人體所需能量來源。狹義的「精」則專指精液，它是人類繁衍後代的物質基礎。人體發育到一定階段後，狹義的「精」從廣義的「精」中生得。
狹義的「精」一旦形成，就脫離了「腎精」的範疇，成為獨立存在的生命物質。這種物質即使存在於體內，不對自身有任何營養作用，只作為繁衍後代的物質基礎，對後代發生影響。
這是中醫的認識論。「腎精」和「生殖之精」都不要隨意濫用，排出體外，但後者可以在「滿」的時候讓其「溢出」，正所謂「精滿自溢」。
- 2016年3月25日，河北石家莊，精子庫實驗室一名女檢驗員展示志願者遞進來的精液，杯子上貼有條形碼標籤。/CFP
在中國，中醫不僅是醫學實踐，還是文化實踐。一些傳統理論主張少射精，認為精液是人的精華、陽氣，射精是一種自耗行為。主張少射精甚至不射精的人本質上不提倡男性通過射精達到性高潮(sex without orgasms)，而是另闢蹊徑，這種過度的性壓抑和防禦性策略容易把人引入玄而又玄的神秘主義領域。
將精液看成了人體的精華，認為性生活會使人損失精液，大傷元氣，骨髓空虛，精髓枯竭，早夭短命。然而，精液由精子和精漿兩部分組成，其中精漿佔百分之九十左右。
這些說法流行的原因在於解釋的門檻低和修辭的濫用，旁門左道者自稱正統中醫，輔以養生、修行和奇怪的社會價值觀，最終捏合出一套十分主觀的身體認識論。
- 2016年3月23日，河北石家莊人類精子庫。/CFP
中醫不主張縱慾，但也不主張嚴格的禁慾，因此「一滴精，十滴血」這樣把事物推向極端化的做法有點「民科」的意味。儘管「一滴精，十滴血」的說法能在部分中醫那裡得到解釋，但含混不清的術語和立場先行的主觀態度仍然不能讓大多數人信服。加之，傳統中醫研究病例的方法不足以得出宏觀的結論。
那麼，這是不是表明高頻射精不會有生命危險呢？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就需要藉助西方醫學的研究成果。
「精盡人不亡」
精液主要來自精囊腺與前列腺，其中百分之六十來自精囊腺，百分之三十來自前列腺，百分之十來自附睾、輸精管壺腹部、尿道球腺和尿道腺體等。精液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質、果糖和各種酶，以及包含多種化學元素的無機鹽和有機鹽，這些物質可由每日所食食物中不斷得到補充，只要營養正常，且機體功能正常，就不會缺乏。
- 2016年，河北90後捐精宣傳員在大學宿舍發放宣傳廣告。為了緩解精源緊張，捐精宣傳員們開始了在大學校園、街頭奔走宣傳。河北人類精子庫3月份數據統計，150名捐精志願者中有20名為在校大學生。
因人而異，每名男性每次射精後再射精的間隔時間是不同的。通常，年輕人比年長的人更容易射精，18歲上下的男性兩次射精只需間隔一刻鐘。成年男性的兩次射精間隔時間約為30分鐘，但這並不意味著每天可以射48次。
每次射精後，身體都會分泌抗炎荷爾蒙和前列腺素E2(PGE2)，它們能起到舒緩肌肉的作用，但也會讓身體發熱。頻繁射精會加重抗炎荷爾蒙和前列腺素E2的負面影響，也就是說，過度射精會導致身體內部發生某種化學變化，其副作用包括腰背疼痛、疲勞、頭髮變細或脫髮、勃起障礙、早泄、模糊視覺、腹股溝或睾丸疼痛、骨盆或尾骨疼痛甚至痙攣。
據研究統計，大約有20%的男性在多次射精後會有明顯的不適感。因此，「精盡人亡」並非字面上的無法排出精液即刻死亡的意思。
在中醫里解釋為元陽耗盡的東西，在西醫里也有類似的解釋，即身體在頻繁射精後整體機能在短時間內的衰弱現象。但身體更有一種保護機制不讓人在多次射精後還有能力勃起，即通過控制神經系統來遏制性慾和射精能力，因而不致有生命危險。
另一種因性生活猝死的假設來自於對心臟病的研究，不過性生活對心臟病的影響也不明顯。
2015年，美國心臟病協會(American College of Cardiology)公布了一份研究結果，一組德國科學家跟蹤調查了536名患有心臟疾病的人。經過10年的跟蹤調查，記錄有100名患者出現了心臟病發作和死於心臟病的情況，但是無一與性生活有關。
國際性醫學會(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Sexual Medicine)給出的結論是，性生活對心臟病患者存在一定的風險，但風險很小。但他們同時建議，如果一個人長期患有嚴重的高血壓，並有較高的心梗發生率的話，還是應該謹遵醫囑，少從事性生活。
- 廣州市黃沙水產交易市場，牆上是攤主塗寫的草龜，蠍子，大頭龜等各種珍貴物種的販賣廣告。僅僅因讀音相似，就相信吃烏龜補腎。/CFP
因此，性生活導致猝死的真實案例很少。即使有一些，當事人的死因也是十分複雜的，並不一定直接因「精盡」或心臟疾病直接導致，而很有可能是服用了不當的藥物造成的。
射精過後的衰弱感確實存在，但身體的防禦機制不致讓人一直保持高效的射精頻率，「精盡」之後是失去性慾，而不是「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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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參考資料：
1.Gary Clyman: The Chi Kung Bible: Beyond Self-Help: Mastering Personal Power. (2011)
2.Daniel Shoskes: Chronic Prostatitis/Chronic Pelvic Pain Syndrome.(2008)
3.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Sexual Medicine: Is it safe for heart patients to have sex?
4.Herballove Editorial: Over-Masturbation: Symptom and Solution Guide
5.Donald Zimmer: Health Risks of Over-Masturbation
6.Paul Unschuld: Medicine in China: A History of Ideas (1985)
7.Manfred Porkert: The Theoretical Foundations of Chinese Medicine. (1974)
8.《黃帝內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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