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故事一則:智通
桃花山上有一座桃花庵,庵里種滿了桃樹。四月一到,桃花盛開。
馬良走在桃花叢中,蝴蝶、蜜蜂飛繞。忽然,他看到遠處的桃樹下站著一個綽約的人影。馬良躡著腳走過去,一個年輕的尼姑正在傷神。 「你你是誰?」尼姑嚇了一跳。 馬良端詳了一番,是新來的尼姑,淡如菊的臉,遠如黛的眉。說不上非常美,但感覺特別。 「小師傅是新來的,怎麼稱呼啊?」馬良搖著摺扇。「智、智通。」尼姑的臉飛起一朵紅雲。
馬良看著智通跑遠了,她真像一匹受驚了的鹿。 月過中天,馬良與朋友們在桃花園裡相聚。綠地上擺上小几,几上有幾碟茴香豆,幾個小炒,幾盅小酒,八卦了畫壇上的消息。據說吳縣的唐伯虎一幅《春意桃花圖》在拍賣會上拍出了一萬兩銀子。 「沽名釣譽的傢伙。」馬良喝了一口酒,憤憤地說。 「馬兄何處此言?那唐伯虎好歹也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呢。」 「那傢伙畫其他東西不行,真的不行,花不像花,雀不似雀,倒是春宮圖畫的栩栩如生。」 「真是一個敗類,傷風敗俗。」 「我家還有他的春宮畫,好幾千兩銀子——供、供批判用的,斯文敗類。」唐伯虎春宮畫得畫行雲流水、活色生香,馬良愛不釋手。「話說,這庵里好像來了幾個新尼姑呢。」有一個留著山羊鬍的人開口說道。
「我也看見了,年輕、漂亮、身材凹凸有致,新鮮的像是剝了皮的雞蛋。」他們已經把唐伯虎忘記了,想起了那新來的尼姑就雀躍不已,談興更高了。
「新來的妹子,羞澀得很,羞澀。」馬良想起了智通那淡如月色的臉。
「自古以來,和尚、尼姑、皇帝的女兒,哪個不偷?」
庵里的主持是個胖女人,圓圓的臉,圓圓的肚子,看起來像葫蘆。香爐上燃著熏香,屋子裡的空氣沉甸甸的。主持叫弟子泡了一壺茶,她親自給馬良上了一壺茶。她嘻嘻地笑著說:「施主,茶,慢用。」「大娘,我有些事情向你打聽打聽。」馬良抿了一口茶,皺起了眉頭,這茶不像茶,更像樟樹葉。
「這苦茶可是給有緣人喝的。佛主眷顧施主啊。」
「聽說,大娘這邊來了幾個新尼姑。」 「馬兄弟,這群人可是菩薩學院過來的實習僧,可萬萬動
不得,大娘我還要養家活口呢。」
「大娘,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約出來喝喝茶,沒事兒。」馬良往主持手中塞了一錠銀子。
主持掂了掂銀子,足足有十兩重。「喝茶倒不打緊,但姑娘們都生疏,見不得生人。」
「智通,那個叫智通的小尼姑,長得挺好的。」馬良暗罵一句主持,又往她手裡放了一錠五兩的銀子。桃花像是低飛的彤雲。馬良在桃樹下忙來忙去,鋪好綢布,擺好小几,精炒幾個素菜,精選了上佳甜酒,滿懷歡喜地等候著智通的到來。
智通從桃樹叢中款款走來,馬良遠遠地看見了,眉開眼笑地迎了上去。智通見了,忙垂下了頭。
「小師傅,請喝酒。」馬良給智通滿上了一杯甜酒。
智通猶豫著接過酒,並未啟口。
馬良見了,忙說道:「小師傅,這可是鎮上杜家酒,很貴,嘗嘗,嘗嘗。」
智通皺起了眉頭。
馬良急了:「真的,是真的杜家酒,不騙你的,真的杜家酒。」
「檀越,喝酒可、可是犯了五戒……」智通細聲說道。
「馬兄,何以消沉至此,借酒消愁呢?」「兄弟,那智通小尼姑,跟我談什麼人間四月芳菲盡。」
「馬兄,這是白居易的詩。」
「說什麼桃花庵里桃花開,扯些有的沒的事。」
「馬兄,這是唐伯虎的詩。」
「桃花都要謝了,連胳膊都沒有碰一下。」
馬良突然計上心來。他丟掉手中的酒杯,跑進了房間里,抱著畫紙畫具出了桃花庵,到了深林里。他鋪開畫紙,畫了一個大鬍子土匪。他瞅了一會兒,覺得土匪還不夠兇惡,於是在他的臉上加了一條刀疤,從眉心處一直斜到顴骨里。馬良滿意了,一會兒,土匪從畫紙里爬了出來。他茫然地看著馬良。
「你姓范,范將軍。」
馬良又在紙上畫了百來個嘍啰,各種武器和火把。
主持正在酣睡著,突然外面傳來陣陣的鼓雜訊。一陣又一陣的吶喊聲像浪水撲過來,她爬起來,打開窗戶一看,庵外面亮堂堂的,火光衝天。很快,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大廳上。主持急得腦殼上直冒汗。「外面的都是什麼人?」
「好好像是土匪。」
「我我們可沒有什麼好搶的。」
「土匪什麼都搶,銀子、女人,什麼都搶,管你有沒有呢。」
這時,走進來十多個人。其中領頭人面相兇惡,一臉的絡腮鬍,一到長長的刀疤掛在鼻子上。他穿著盔甲,配著長劍。一走進來,不由分說地坐在椅子上。
「誰是這裡的話事人啊?」他的嗓門像咣鑔敲起來一樣。
「我我是。」胖主持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
「有什麼吃的都給我抬出來,兄弟們都餓壞了。」
「是是。」主持趕緊叫人去廚房裡抬出所有的食物。
那人掃了一眼人群,突然目光定住了。馬良一看,他正盯著智通看,心中暗喜,一切都安計划進行著。那人臉上露出了笑臉,指著智通,輕聲道:「小師傅,你過來。」
智通走了出來。那人突然變得有些忸怩,說:「我是個粗人,不太會說話。」
「檀越請說。」
「我我喜歡你,你嫁給我,好嗎?」那人的臉突然紅了。
「我我我可是出家人。」 智通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跳。
「我我我有銀子。」那人有些急了,大喊一聲:「抬進來。」
幾個士兵抬進了一個大箱子,一打開,全是白花花的銀條。
眾人發出一聲驚呼。
智通皺起了眉頭。
「抬進來。」
士兵們又抬進一個大箱子,一打開,全是黃澄澄的金條。
眾人發出更大的驚呼。智通別過頭去。
「抬進來。」
士兵又抬進一個大箱子,一打開,卻是一箱子的玉釵、胭脂、眉筆、衣裳和鞋子。眾人默然了。「阿彌陀佛。」智通驚呼一聲,離開了大廳。
馬良走了出來,對著那人說:「范將軍,婚嫁可是人生大事,可不能馬虎,你總得給智通師傅一些時間考慮考慮。」范將軍看了看馬良,說:「那你就幫我勸勸智通吧。」
馬良抱著畫具敲開了智通的房門。「智通師傅,那傢伙可是土匪,凶得很呢。」
「智通姑娘,那傢伙不得了呢,殺起人來不眨眼,野蠻人。」
「姑娘,那人絕對不能嫁,土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可可可我……他他……」
「沒事,有我呢,你坐好,別動,別動,還有幾筆就完成了。」馬良為畫中人點上眼睛,畫紙忽然就像風吹過一樣,慢慢地動了起來。一個人像脫衣服一樣,從畫紙中爬了出來。等她站定了,智通驚得一動也不動,過了一會兒,才說:「怎怎麼活了?」
「怎麼樣,像你吧?」馬良不禁有些洋洋自得。
「你畫出來幹什麼?」
「那強盜不是要娶你為妻嗎,把畫出來的你給他就行了。」
智通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樣貌幾乎跟她一模一樣。她顫抖著聲音問:「她她會死嗎?」
「不能碰水火。」馬良隨口答道,他正在暗自得意上演了一場英雄救美的好戲。智通端起桌子上的茶,往假智通一潑。馬良和假智通同時叫道:「你幹嘛。」
假智通的臉像泥漿一樣慢慢地糊了,她低低地發出幾聲哀鳴,最後變成了一灘墨跡。
范將軍帶著幾個士兵沖了進來,焦灼地問:「怎麼了?什麼什麼事情了?」
智通挽起范將軍的手臂,說道:「沒事,親愛的,我們走吧。」
馬良氣急敗壞地哼了幾句,看到桌子上的茶盅里還有茶水,一把手抄了過來,使足了力氣朝范將軍的臉上擲過去。
智通驚叫一聲:「你幹什麼?」
「哼,他也我畫出來的。」智通驚恐地看著范將軍,生怕他的臉像假智通一樣融化了。范將軍伸手一抹臉上的茶水,朝馬良吼了一聲:「你幹什麼?」
馬良往後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喃喃說道:「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范將軍牽著智通出去了,士兵們早就在院子里準備好馬車了。
智通問:「你喜歡我什麼?」范將軍嘿嘿地笑了幾聲:「你跟她們不一樣。」
智通問:「哪裡不一樣。」
范將軍撓了撓頭:「你好看。」
智通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你會對我好嗎?"
范將軍激動地點了點頭:「會的,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智通說:「那,我們走吧。」
范將軍喊道:「兄弟們,我們走。」
范將軍和智通上了馬車。士兵們敲鑼打鼓,歡天喜地的。大風吹過來,桃花紛飛。
智通緊緊地抱著范將軍,她靠在他的胸膛上。范將軍身上帶著微微的汗臭味和煙草味,智通喜歡這種味道,她知道這是獨特的男人味。她漸漸地閉上了眼睛。
一縷細細的味道穿透過來,滲進了智通的鼻子里。這股味道太微弱了,智通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這味道慢慢地清晰起來了……
——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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