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戀|真的是我寫過最黃的小說了

住在上海的日子是漫長的,濕潤的,猶如在窗邊聽一天的梅雨,心情是郁煩的。

從電梯出來,我有意和她隔一段距離,因為她是那樣高,差不多175公分,這麼高的女子是少見的,不過作為新疆人,似乎也是常見的。我圍好圍巾,將背挺了挺,然後快點走了出去,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她默然,沒有說話,她似乎知道我故意離她遠些,不過她既然沒說話,說明她了解了。正如她知道,那次她跟我去學校那樣,我故意走在她前面,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她一開始還沒有察覺到我對她的隔離,還快步走上來和我說話,可是我只顧走,顧左右而言他,生怕被認識的人看見。我是卑瑣的,她這麼漂亮的女子,就是看到也沒人敢說什麼吧,就是在那群漂亮的女學生中,也是那麼明亮耀眼的女子,怎麼會讓我覺得卑瑣呢?她終於知道了我的心事,於是慢了下來,和我保持著我想保持的距離,我們走進食堂,去那邊吃飯,整個都是默默無言的。但是我這樣冷漠對她,她竟然沒有生氣,她淡淡地笑著,眼角似乎有魚尾紋,可是她才20歲啊,比我還小兩歲,是什麼讓她有著超逾年齡的成熟和小心翼翼呢。是她故鄉那垂死掙扎的胡楊樹嗎?胡楊樹在那麼艱難的條件下生存下來,一定是小心翼翼的,而她的這些心情就是從故鄉的胡楊樹身上學的嗎?她曾給我說過她的故鄉,說過胡楊樹,說過她和她哥哥去牧羊的事情,她說時是恬淡地笑著的,那時她必定很快樂。

從酒店出來,風是那麼大,那麼冷,我將雙手插進口袋裡,我想和她多待一會,但是又不知道該幹什麼,剛才在床上時,她赤裸著身子睡著了,她的皮膚像是凝脂那麼光滑,像玉石那麼有質感,新疆出中國最好的玉石,所以也出這麼好的身體吧,是這樣的嗎?也許是吧。我趁她睡著的時候,我怔怔地看著她的身體,那麼修長的身軀,像是一條泛著白光的魚,靜靜地卧著,輕輕地呼吸著。我的手指划過她的胸脯,胸型是那麼挺拔,像是一個蟄伏的泉眼,隨時都要拱起來,我的手指划過她的肚子,沒有一點多餘的肥肉,肌肉緊實,長著微微的汗毛,像是她的呼吸一樣輕柔,再接著我的手指滑到她的下身,豐腴雪白的臀部,安靜美好的陰阜,像是雪,像是下了一夜的雪,還沒有將樹枝壓斷的雪,重量恰恰好,厚度也恰恰好。這時候我突然很想寫詞,想含著熱淚給她寫詞,於是我就在腦海里寫好了,但是我知道她不會看懂的,但是不妨礙她喜歡。

她醒來時,發現我正看著她,她的眼睛那麼深沉,像是鷹的眼睛,她大概有維吾爾族的血統,我問她了,是否有個祖先是維吾爾族的,她搖頭想了許久說,不知道。然後她摸著我的眼睛問我,將手指划過我的睫毛,輕輕放在我的眼窩上,她說你的眼窩這麼深,你也有外國人的血統嗎?我說我家很早前就住在那裡了,不會有的。她就吃吃地笑,說是那麼久誰記得清楚。我就在想,她的家族也許是從江南某個地方遷過去的,也許是被流放的罪人,也許是在那邊打仗的軍屬,然後在那邊生根發芽,滿滿混雜了別的血統,然後一直延續下來,直到她這一代,直到她和我相遇。有時候我想,歷史是註定的,兩個人的相遇,兩個人的愛情,兩個人的吻,在這兩個人還沒出生時就註定好的,那麼的話,兩個人的離別,兩個人的遺忘也是註定好了的,多麼無情啊。

她發現我正看著她,於是她嘆息了,她嘆息了一下說,最多明年我就會不幹這個了,我會換一個別的工作,而那時你也畢業了,我們可以去你故鄉,也可以去我故鄉,我會教你怎麼騎馬,怎麼牧羊。這話她說過很多次,從我們一開始交往時她就說了。我知道她的心思,這讓她顯得很可憐,可我卻也惱恨著,但是更多的是憐惜,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是我想過,一直在想著和她的未來,畢業後離開上海,帶著她,去她的故鄉,也許真能騎馬牧羊呢。

可是這不過是想想罷了,我從未給她說過,總是她在說,她一遍遍地給我說,我要不做這個了,我會跟著你走的,那時我肯定掙不到什麼錢,你一定要給我錢花啊。她那麼高大的女子說這樣的話真是讓人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我知道她是真心的。

那次桂林公園的楓樹紅了,那是以前黃金榮的園子,現在開闢為公園了,楓樹紅得美極了,在別的青翠的樹木中間,楓樹像是血一樣,像是火一樣。

那次我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我握著她的手,我第一次遇到那麼冰冷的手,像是寒冰一樣,手掌一片冷冽,我哆嗦著握著,她的頭斜靠在我肩上,她必定靠得不是很舒服,因為她很高,一定是扭曲著身體靠著的。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火紅的楓樹我想流淚,我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像是小雞啄米似地吻著她的唇,我知道,沒有多少時間了。那時我們交往快半年了。

我現在還記得那麼紅的楓樹,似乎平常的年份不常見,只有在我們相遇又分別的那一年才這麼火紅吧。

我們沿著街道走著,默默的,我在她前面,突然她走上來,將手伸進我的口袋,然後著急地尋找我的手,又是那雙冷冰冰的手,她抓住我的手了,然後又著急地將五根手指嵌入我的手指之中,然後緊緊地握著,很得意似的。

我驚訝地看著她,她迴避了我的眼睛,她微低著頭說,現在是晚上,沒人看見的。

對的,晚上,晚上多好啊,有著夜色,濃郁的夜色讓人覺得悲傷,也讓人覺得安全。我們很愛在夜色里漫遊,沒有目的地走著。在夜色的掩護下,我也敢帶著她去我們學校漫遊,那時必定無人看到吧。可是依舊小心翼翼的,我小心翼翼,她也小心翼翼,活在人世間真是艱難啊。

有一天在酒店的時候,我們在說話,她突然問我生活費多少,我知道她的意思,我只能不回答,她也懂,於是也不再問。只是會低聲說,沒錢給我說,我卻從來沒給她說過我沒錢的事情,我也知道她有錢,區區酒店錢是不在話下的,可是這是我唯一的尊嚴了,我怎麼能用那樣的錢呢,她也知道,怎麼能把那樣的錢給我用呢?這是我們兩個人的悲哀。

而她比我更悲哀,我為那惱人的自尊所折磨,她為自己無可奈何的身世而折磨。到底來說,她的折磨要比我的折磨多。她是那麼愛吻我,因為她說只有她的吻是乾淨的,所以那樣時她才是那麼默然,才是那麼約束自己,我那時並不懂,是我後來才懂的。她一直都是保持著卑微心情的,儘管我們都心知肚明,但是她依然要騙著我,騙著自己,可惜是那時我不明白,可是等明白後就太晚了。

我們繼續在街上走著,車水馬龍,流光溢彩,她穿得那麼單薄,渾身瑟瑟發抖,簡直整個人都要靠攏過來了。我們不知道我們要在寒風中走多久,因為我們並沒有歸宿,我們只能走,沒有一個地方,也沒有一個屋子能迎接我們,所以我們只能走。但是假如我們分開,自是各有地方能迎接我們的。

最後我們終於打了車,她每次都是如此,送我回學校然後再自己回去,她從不讓我去她那裡,她到底還有多少秘密呢?可是我那時就知道秘密是毒藥,碰到後會死人的,所以我從來沒有問過她。

就是那晚,我們聊得那麼開心時,她依舊在接到一個電話就走了。這樣的事情總是一遍遍發生著,儘管她總是在空餘的時間來找我,但是依舊無法避免。

她走的那一晚我想了很多,我失眠到魚肚白,望著白蒙蒙的夜空,我知道有些事情終究要結束了,就像是夜晚終究會結束一樣,不管第二天夜晚是否會來,但是昨晚是永遠地流逝了。

她是來和我道別的,她開心地說,她要回去了,她姐姐的服裝店要轉手出去,她要去看,如果合適的話就接手下來。她說她厭煩過那種生活了。可是誰不厭煩呢。

她說,她會回來找我的,她天真地望著我說,那時你都畢業了吧,真想知道你畢業時是什麼樣子呢。

我知道這些都不過是想像罷了。

她離開的第二個星期,我打電話給她說,我們分手吧。

她反覆問我為什麼我那時不分手,現在她終於解脫了後卻要分手?

我無法回答她,因為那個答案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許我太愛自己,勝過於愛她,也或許是,我恐懼自己愛著她。可是這樣的話如何對她說呢?還是不說了吧。

她後面再給我打了幾次電話被我拒接後,她就再也沒打了,她徹底消失了,她一直是一棵孤獨的胡楊樹,在這個世界上孤零零地艱難地生活,我不過是恰好路過她頭頂的那片雲,她以為我會永遠停在她上空,給她遮住烈日,甚至以為我身體里飽含水分,會給她救命的水,不過我只是一片稀薄得不能再稀薄的雲罷了,自己都救不了,況且救別人呢?她明白了,於是她自己消失了,讓那朵雲找不到那棵胡楊樹了,也或許那朵雲從來沒有想去找過那棵胡楊樹。他們都是高傲的,只是雲的心中除了虛弱的高傲外,還有深深的自私。

只是那朵雲一直在飄著,偶爾停下來想一想時,覺得淺淺的傷感,曾經他曾在一棵胡楊樹的頭頂停駐過,他那時以為這不過是一次平淡的偶然,但是後來他才明白,在記憶中,從來沒有偶然這個詞,遇到的都是必然忘不掉的,忘不掉的都是必然讓自己傷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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