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戰無不勝

1）

披散長發的男子東張西望，手裡拿著一根棍子，這裡敲敲，那裡打打。

有人路過，大聲問道：「韓信！你做什麼？」

韓信頭也不回，聲音有些沙啞：「在給我母親尋一處墳地。」

來人指了好幾個地方，疑惑皺眉：「我看這幾處不都很合適么？」

韓信搖搖頭：「我母親的墳地，一定要又高又寬敞，墳地周圍要能安頓得下一萬戶人家！」

來人啐了一聲，厭棄地轉頭走了：「你連喪事都辦不起，倒在這裡窮講究！」

韓信如若未聞，繼續自顧自找著。

他早已習慣了厭棄的聲音。他未得一官半職，也不從事生產，更沒有經商謀生之道，經常在別人家裡混飯吃。討厭他的人，太多了。

他理解這些厭棄，但他不肯改變。

「我是註定要做王侯的人，怎能事賤業？我的母親，怎能葬在小墳地？」韓信喃語道。

他又尋了許久，終於停下，仰頭望天，臉上流露出一絲悲傷來：「母親，你說對么？」

風也不說話，雲也不說話。

這世上唯一一個毫無保留相信他會功成名就的人，也已經走了。

2）

下鄉南昌亭長家，是韓信最常去蹭飯的地方。

這一天，又到了吃飯的時候，韓信大搖大擺走到了亭長家……亭長不在家。

大門緊閉，也聞不到飯香。

誰不懂這無言的意思呢？

韓信當然明白，他不會再來。

可憤怒是飽不了肚子的，他還是得吃飯。

韓信拿了一支釣魚竿，在河邊釣魚，不知是魚兒太狡猾，還是他太笨拙，苦等許久，一無所獲。

幾位在河邊漂洗絲綿老大娘正在吃飯，韓信強忍著肚子的抱怨，視線卻禁不住不時地飄過去，好似看幾眼就能飽了肚子。

其中一個大娘嘆了一口氣，走過來把自己的飯菜遞給他：「餓壞了吧？吃這個。」

韓信接過飯菜狼吞虎咽，一邊口齒不清地說：「等我以後功成名就，一定拿一千兩金子報答您！」

大娘卻十分生氣：「你連養活自己都做不到，還談什麼功成名就？我是可憐你還給飯你吃，難道是希望你報答嗎？」

韓信愣了愣，終於低低的「嗯」了一聲。

3）

漂母暫時解決了韓信的吃飯問題，他每日就在淮陰城裡閑逛，等待著屬於他的機會。

街頭巷尾，總有各樣消息，韓信就在這其中了解著天下形勢。

他走路總是昂首挺胸，好似身上的衣衫並不破舊，倒光鮮亮麗得很。唯有腰間佩著的長劍，才表明著他貴族之後的身份。

這是他父親唯一留給他的東西，對往日榮光的無盡追憶。

落魄貴族，也是貴族。他在大街上大步行走，氣勢上就像是這座城市的主人。

「喂！」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響起，「韓信！」

韓信撇過頭去，掃了一眼出聲的屠夫：「有事？」

他的目光，高傲而又疏離。

憑什麼？一個只知道蹭飯的廢物，憑什麼用這麼高傲的眼神看人？

年輕的屠夫幾乎瞬間就躁怒了：「拿著柄劍你就把自己當人物了？」

落毛鳳凰不如雞，落魄貴族自也是不如民的。在貴族之後面前耀武揚威，就能顯得自己很厲害么？

韓信收回視線，不屑地搖搖頭，就要邁步離開。

屠夫氣急，從肉案後撞出來，幾步衝到韓信身邊，一把搭住他的肩膀：「站住！」

韓信肩膀一抖，反身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冷聲道：「自重！」

少年人的熱血瘋狂地往心頭衝撞，屠夫從地上爬起來，感覺周邊都是嘲笑的眼神。

他又急又怒，又怒又急，眼睛裡都爬起了血絲。沖向肉案，一把拿起了殺豬刀：「韓信！今天要麼你殺了我，要麼我殺了你！」

韓信心中一驚，喝道：「你別衝動！」

彷彿在韓信吃驚的表情里得到了莫大的慰藉，好像周圍人的眼光里都對自己充滿了敬畏。屠夫手裡緊緊地攥著殺豬刀，咬牙道：「你怕了？怕了就從我的褲襠下面鑽過去！」

看著他猙獰扭曲的表情，拿著刀一步步靠近。

韓信知道這個少年是認真的，他是真的要殺人或者被殺。雖然殺人最終也要償命，兩個結果都會死，但血氣上頭的少年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況且這個屠夫還是出了名的暴躁。

這一瞬間，韓信想了許多。殺了他，然後以死抵罪嗎？或者僥倖跑掉，從此亡命天涯嗎？王侯將相，從此只是一場幻夢？

不，不。

韓信握劍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手上青筋一再的暴起。

他終於鬆開了劍柄，「我爬。」

啊？

圍攻的群眾嘩然。

就連屠夫也吃了一驚，怎會有男兒肯受如此大辱？

但韓信真的緩緩低下了身體，彎曲了他高傲的脊樑，像狗一樣趴在了地上。他面無表情，一點一點地挪動著。

屠夫茫然地張開雙腿，看著如此高大的韓信在地上跪爬。

周圍的人都發出了鬨笑聲。

「這個懦夫！」

「真沒用！」

「無能之輩！」

於是屠夫也笑了起來：「你雖然長得高大，又喜歡佩劍，其實是個膽小鬼啊！」

韓信始終一聲不吭，默默地從屠夫胯下爬了過去。

高傲的、自負的、狂妄的他，猥瑣地、卑微地、下賤地爬過了屠夫的胯下。

韓信起身，輕輕地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

「夠了么？」他輕聲問道。

屠夫愣愣地點點頭：「夠，夠了。」

韓信於是不再說話，徑自走開。

走出了嘲笑聲的包圍，走出了鄙夷目光的追逐。

他從不在乎別人的鄙夷，因為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叫他們改變看法。

可是啊，從別人胯下爬過去的男人，鄙夷和嘲笑會伴隨一生吧？

如果最終不能夠功成名就，那麼一定會被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吧？會被千千萬萬，無數無數的人唾棄吧？

在沒有人看得到的地方，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喂，韓信！你可沒有，再失敗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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