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共和》之 李鴻章論
李鴻章論
文/蕎麥花開
梁任公啟超,撰《李鴻章傳》,論諸葛亮與李鴻章曰:「諸葛治崎嶇之蜀,能使士不懷奸,民咸自厲,而李鴻章數十年重臣,不能輯和國民,使為己用。」——此言李鴻章「用人」不及武侯遠矣。任公僅道李氏「不能輯和國民,使為己用」,實則李氏「不能輯和國民」,首在「不能輯和屬下」,任人唯親,培植私黨。按諸葛之用人,史論推贊無極。《三國志》載:亮出駐漢中,(張)裔以射聲校尉領留府長吏,常稱曰:「公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者也。」陳壽記曰:西土咸服諸葛亮能盡時人之器用也。習鑿齒論曰: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而無怨言,聖人以為難。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平致死,豈徒無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鏡至明而丑者無怒,水鏡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以其無私也。水鏡無私,猶以免謗,況大人君子懷樂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於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誅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諸葛亮於是可謂能用刑矣,自秦、漢以來未之有也。——相較諸葛與李文忠之用人,諸葛用人,一出於公;李氏用人,盡出於私。後世閻百川有「會說五台話,就把洋刀挎」,真合肥異代嫡傳也。李少荃用人,不外八字:淮系部舊、安徽鄉誼。史言鴻章視察北洋軍務,示丁汝昌以彈劾奏章,中有劾李「任人唯親」語,汝昌惶愧交加,求辭水師提督一職。李鴻章大笑曰:「設不任人唯親,寧任人唯疏乎?」——是何言哉!以一隻識弓馬而不諳海戰之人,統領「亞洲最強大之海軍」,僅是因其「忠誠於我」?豈非以私廢公、視國命為兒戲!較於諸葛斬馬謖事:今水師之重,過於街亭;而丁氏之親,不及幼常——而卒有諸葛揮淚斬馬謖,卻無中堂揮淚撤汝昌。李不及葛,亦以多矣!
雖然,誠如梁氏書中語,「李鴻章所憑藉,過於諸葛,而得君不及之」,李氏雖為漢大學士之首,有宰相之名,卻無樞臣之實,此其與諸葛大不同者。身為疆吏一員,處外爭於南皮,入朝爭於常熟,勢不得不然;身為漢臣,威權日重,其在本朝,尤見嫌疑——曹孟德曰,不得慕名而處禍,吾以是知合肥之「任人唯親,培植私黨」,固有其不得不然之難矣。
或曰:李鴻章之任人唯私,固有其不得不然;使李文忠「得君」侔於諸葛,「一天下之志」等於俾斯麥,安知其不能「盡天下人之器用」耶?蕎麥君曰:是言也,蕎麥君亦知其不可。請詳論之。
梁著中記:李之歷聘歐洲也,至德見前宰相俾斯麥,叩之曰:「為大臣者,欲為國家有所儘力。而滿廷意見,與己不合,群掣其肘,於此而欲行厥志,其道何由?」俾斯麥應之曰:「首在得君。得君既專,何事不可為?」李鴻章曰:「譬有人於此,其君無論何人之言皆聽之,居樞要侍近習者,常假威福,挾持大局。若處此者當如之何?」俾斯麥良久曰:「苟為大臣,以至誠憂國,度未有不能格君心者,惟與婦人孺子共事,則無如何矣。」(註:此語據西報譯出,尋常華文所登於星軺日記者,因有所忌諱不敢譯錄也。)李默然雲。——蓋「宰相合肥天下瘦」,任公所言「諸葛之卒,僅有成都桑八百株,而鴻章以豪富聞於天下,相去何如耶」,可中其痼疾。使李鴻章「得君之專」,前史侔於諸葛,並世等於俾斯麥,吾亦可斷言,其絕不能「盡天下人之器用」。天下後世,多以「小李鴻章」目袁世凱。蓋袁世凱其人,唯手段是從,胸中無道術存焉。觀其務以財貨邀結慶王,以固權寵,君子知其之敗,固不待辛亥之後矣。「其師」李鴻章差強之者,有道術焉,然亦道寡術繁,道不勝術,甚且道飾其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欲正天下,必先正己;己欲立,而後可以立人。未聞有豪富聞於天下而為宰相,而可以厝社稷於萬安,使天下黎庶心悅而誠服者也。蓋上行者必下效,己則聚斂,而欲專責下屬以廉,可乎?北洋之大帥則肥於天下,而欲區區一水師營務處清介自守纖塵無染,可乎?!蘇子論曰: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岳侯論曰:武臣不惜死,文臣不愛錢,天下太平矣!使李中堂「內掌絲綸,外綰兵符」,果為得君行道、能暢行厥志之天下第一臣,其能廉隅狷介清操自礪如瞿鴻禨乎?君子必修其身,乃可治國平天下。小人以利合,唯君子以道合,乃不期有朋而天下群起而求為其朋。彼李鴻章者,果有此乎?惟其不能,故終不能自斷根基,自翦羽翼。系非淮門,智能之士,雖賢不能用;名列徽籍,貪賄之徒,雖劣不能去。合肥嘗自慨「大清裱糊匠」,實則欲責所裱之窗,材質朽腐;盍不先自驗吾裱窗之糊——果為質素純正乎?吾故曰:使李鴻章「得君」侔於諸葛、俾斯麥,吾亦可斷言,其人絕不能「盡天下人之器用」。
且天下之士,亦不樂為其用也。《清史稿 卷四百十一 列傳一百九十八》史官論曰:「(鴻章)好以利祿驅眾,志節之士多不樂為用,緩急莫恃,卒致敗誤。」嗚呼,斯言可為論定。史載曾國藩靖港之敗,或請增兵,國藩曰:「今世亂,賢人君子皆潛伏,吾以義聲倡導,同履危亡。諸公之初從我,非以利動也。」蓋賢人君子之從我,非以利動;而我好以利祿驅眾,此志士賢人之不吾用也。鴻章術過其師,道則不逮遠甚;至其衣缽再傳,而至於袁世凱,尤況而愈下矣。蘇軾《荀卿論》曰:「其父殺人報仇,其子必且行劫。荀卿明王道,述禮樂,而李斯以其學亂天下,其高談異論有以激之也。」李鴻章修洋務,治海防,犬馬戀主,忠瘁以死,袁世凱得其傳,而竊鼎移祚,卒亂天下,鴻章之道飾其術實有以啟之。彼袁氏者,見其師任人唯私而豪斂財貨,諺曰「有樣學樣」,故不憚變本而加厲,凝層冰而寒於水,竊鉤不足而乃竊國。蘇子曰:荀卿亦不知其禍之至於此也。蕎麥君曰:文忠亦知其禍之至於此耶?嗚呼!聖人再三致意,惟在修身正己,後多以為迂闊;吾撰李鴻章論終,乃今知聖人憂天下之深也!
推薦閱讀:
※慈禧為什麼要向多國宣戰?
※戊戌變法如果成功,今日中國將是何種情形?
※為什麼走向共和太監都穿白衣服?
※如何評價呂中老師在《走向共和》中的演技?
※為什麼《走向共和》那樣的爛片能夠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