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

他從小就喜歡到處亂跑，一跑就很遠。

有時候翻進廢棄工廠，有時候在長河的對岸。

還有一次全村的人打著手電筒去尋找，發現他在樹冠上睡著了。

大人們心驚膽戰。

起初父母以為有其他小朋友在附近，於是母親便在晚飯過後挨家挨戶地帶著他串門，可他總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

父親說，最近人販子的傳聞很多。

於是母親辭了工作，像母雞一般警惕著接近他的大人。

可沒有人搭話，他卻時刻計劃著離開這裡。

「你到底要跑去哪裡？！」，母親終於崩潰，痛哭了起來。

他怔怔地看著哀傷的母親，終於坐在了椅子上。

「我不走了，媽媽。」

現在他有了子孫，像是被人丟棄的破雨傘般癱在房間的角落。

「只是時間問題。」

他記得這句話，從兒子和醫生的竊竊私語中聽到的。

小孫女歪歪扭扭地走了過來，他伸出雙臂想抱抱她。

「臭臭」，小女孩皺了眉，又走開了。

「恬恬，不可以這樣哦！」，兒媳婦把小女孩抱回，任她癟了嘴開始哭鬧。

「這可是親人呢，寶貝」，兒媳婦抱著小姑娘，刻意地拉近了距離：「來，叫……」

一種奇怪的表情出現在她美麗的臉上，先是一點疑惑，再是尷尬。

終於，她的眼睛瞪大了，化作驚恐。

「你是誰？！」，她抱著孩子慌亂地退後，尖叫起來。

一股莫名的力氣湧出，他踉蹌地逃出了家門。

在通道內他撞上了買菜回來的兒子。

「小心點兒！老頭！」，兒子大聲叱罵，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子。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望著自己的胸口，那根線在抖動。

他走了起來，腳步越來越輕便，像是8歲那時一樣有用不盡的力氣。

順著線，那根從出生起就連在他胸口的線。

白色、半透明、輕輕一觸嗡嗡作響。

他的眼神變得清明，可依然看不清線的盡頭連向哪裡。

走吧，他笑了起來。

越過城市的剛鐵叢林，穿過高原與暗河。

不知過了多久，他走到了線的盡頭。

兩座小小的墓碑，其中一座的墓土被扒開了。

他努力地鑽出肥大的衣衫，把胖胖的小腳踩進了鬆軟的土壤中。

旁邊的小墓碑顫動了一下，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歡迎回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