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殺青
其實,本來想在春節的時候在做個年度總結,但從現在的時間安排來看,可能到時很難有空檔寫東西。乾脆現在扯扯閑篇吧。
大概四五年前,我就萌生了一個寫小說的想法,於是這幾年,構思從未停過,但一直未付實施。2015年的時候,寫了幾萬字的開頭,不滿意,燒掉了。回想起來,真正潛心創作的時間,還得追溯到七八年前了。上學的時候,參加過一些徵文比賽,其中有的還是全國性質的,影響力不錯的賽事。我那時候寫的滿頭大汗,草稿紙一摞摞的,最終也在上面得過一些獎。但顯然我沒成為韓寒那樣的人,因為後來我就沉浸在各種青春物語中,體驗生活浪費時間去了。回過頭來看,當時的作品不堪入目,幼稚到想入非非的地步。現在構思的這個小說,從題材和政治敏感度來看,如果真寫成的話,估計也是一本禁書。總之,我一直都沒找到分寸感,把握不住明確的路線,再加上所需的知識欠缺太多,故無從動筆。
這種狀態可能就是人們所稱的「創作迷茫」。一些人把它叫做「找不到靈感」,另一些人比較耿直,叫它「便秘」。對於我來講,這種迷茫,源自於一種了解的越多,就越不了解的感覺,這令我恐懼。於是,我拚命地充電,從各個渠道汲取養分,考證事實,鍛煉筆力。然而準備的越充分,這種恐懼就越大。不僅是因為我深入時間洪流中,目睹的一樁樁可怕殘忍的真相,也是因為我發現自己知道的越多,就越什麼都不知道。它像一個漩渦,不斷地吞噬我,再把我吐出來。我除了腦袋嗡嗡作響,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漸漸的,便對文字有了畏懼。
我在網上發文字的地方就兩個,一個是我自己的微信公號,還一個就是知乎專欄。我的興趣落點在電影、音樂、遊戲和文學四個領域,因此日常寫作的內容也就主要是這四塊。2016年,我在知乎幾乎沒有答過題,只在專欄寫作,同時辦了兩次Live。這裡有兩個原因,第一是許多問題我自己回答的不比別人好,尤其是那些比我專業的人士。第二就是我不喜歡現在知乎的氛圍,許多灌水文營銷文在那裡大行其道。但是我很喜歡知乎官方的分寸感,至少是表面上的。所以我就窩在自己的專欄里寫寫字,寥寥評論,些許贊同,落得清凈。
而微信號是在2015年底開通的,2016年才真正花力氣搞了搞。但由於文章產量很低,按我的性子也不會大力去做商業推廣,所以關注數並不多。不過我也不是急於求成的人,也沒有什麼想成為網紅大V的心,這樣順其自然也挺好。文章的產量低,首先是個人時間問題,去年我的生活發生了很多的變化,精力自然會分散許多出去。其次就是對文字的畏懼,這跟不自信還是兩碼事——我其實對自己的文字還挺自信的。但許多時候,對於想表達的觀點,想評論的事物,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這又回到了知道的越多便覺得越少的問題上去了。所以對於許多東西,我感覺還是要學習一個。知識的匱乏會讓人有強烈的危機感。
絕大部分時間,我寫的都是關於電影的東西,偶爾寫寫音樂或遊戲。首先相比於其他,我確實更熱愛電影,喜歡寫。其次我從事電影行業,因此接觸的比較多,方便寫。但我永遠不會把自己當成影評人,我不夠格。將雋永的影像轉化為非凡的文字,是一項極高超的技術,我還不能完全掌握,不是隨隨便便寫幾篇評論就能自詡為影評人的。影評人這個詞在當代貶值太多了,但我仍舊相信它的含金量,我看到過很多先進電影工業中影評人的力量。
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能在2017年給自己的小說開個好頭,倒不是很在乎能得到多少認可,或者能有出版商相中,畢竟自己都覺得寫出來可能會被封殺掉。只是因為,寫作是我自小就有的夢想。也許沒幾個創作者會像我一樣,作品還沒成型就這麼給自己立Flag,但肯定有許多創作者也同我一樣經歷過如此糾結的狀態,我這個半吊子水平,可能是其中程度最輕的那種。不過,要是往好了想,我認為還可以給它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叫藝術者的自覺。如果藝術有自覺性的話,那麼藝術者,必然也要有自覺性。
愛爾蘭作家塞繆爾·貝克特說過,「藝術家的責任就是表達他的全部的複雜體驗,不必理睬公眾對於容易理解的懶惰要求。」這句話,很好的道出了藝術的自覺。
我是個懶於寫總結的人,看著年底各大媒體和作者的年度總結文章,真正吸引我讀下去的少之又少。年底是各個榜單齊聚一堂的時刻,但實際上,如果要我列一個電影榜單,那麼亂象叢生的2016年,對我來講好像也沒啥可總結的。前兩天我看豆瓣出的年度觀影報告,驚訝於自己去年居然看了614部電影,比2015年還多了109部。盯著這個數字,我的第一感受是,真正能留在腦海里的作品,似乎一隻手就數的過來。
藝術是自由和審美兩個方面構成的一種表達。藝術的自覺,就是表達的自覺。這種表達是建立在對時間、對生命的嚴肅思考上的。所以貝克特會說「藝術家的責任就是表達他的全部的複雜體驗」。我喜歡那些有藝術自覺的電影,我相信沒人不喜歡。但也要知道,電影是一門藝術,但也不僅是一門藝術。
電影是靠獵奇式的娛樂起家的,最初只是馬戲團和雜耍劇場里的穿插節目。但很快,通過許多天才般的電影人和放映商,這個穿插節目成為了一種風靡全球的文化現象,進而成為一種殿堂級的藝術形式,當然,也是一種最賺錢的生意。所以,電影一直是商業與藝術並存的,有商業上的推廣,才有藝術上的亮光,反之也是如此。當然,電影也不可能再回歸到純然的獵奇娛樂了,它在一百多年的生命里,煥發了太多的光輝,無論是內容,還是形式上的。要讓它再回到當初的嬰兒狀態,那是違背自然規律。直到如今,好的娛樂電影,或者稱其為商業電影和類型電影,也都有著藝術的自覺性。
以娛樂為宗旨的優秀商業類型片,藝術上的成分不一定高,但一定是恰到好處的,比如服化道的精緻和類型化套路的合理運用。用電影去愉悅觀眾並沒有什麼錯,畢竟視聽的天然屬性就是感官刺激,但娛樂也要得體。那些純然以撈錢為目的的娛樂片,觀眾自然能看到其所欠缺的誠意。粗製濫造的影像背後往往是強力的資本綁架,這種作品也走不了多遠。
不用擔心,電影藝術就像自然生態一樣,有自己的調節機制。它不會那麼容易就被金錢和慾望整死。去年對於國內電影市場來說,最大的事情莫過於票房的大滑坡,這就是電影自身的調節機制。資本玩脫之後的撤退,影片質量停步不前,自然就會造成這樣的結果。粗製濫造也許能逞一時之快,但絕對不是可持續發展的路子,是走不了多遠的。
但不能忽視的是,大量的熱錢讓電影顯得更浮躁,更加外強中乾。無論是投資人,還是創作者,還是觀眾,都被話題和資本牽著鼻子走。這讓國內的電影市場越來越單一化,充斥其中的是大量的愛情片和喜劇片,看起來我們除了這兩類電影,在別的題材上創作力幾乎為零——這肯定不是事實。所以許多人開始呼籲給藝術電影更多的空間。去年幾家院線成立的藝術影院聯盟,就是一個好的開頭,但我對這些人的執行力也並沒有自信。無論如何,這總歸是一個開始。不管有多曲折,以後藝術電影的空間會越來越大,也不應該再出現方勵下跪這樣讓人無奈的爭議事件了。
好的體制猶如荒野中一條寬敞的大路,起著引導和疏通的作用。不好的體制則像一個光線昏暗的逼仄房間,你置身其中,向上是壓抑的天花板,向下是冰冷的地板,四面八方都是破舊的牆壁,外面的世界你看不清,你也無處可去。我們在這個房間里待久了,所以我們總說體制的壞話。對於電影來說,好的體制可以加速本國產業的發展,對創作者和市場來說都是好事。好萊塢有歷史著名的「派拉蒙法案」,成為改革的因子。在韓國也有振興委員會。我們現在特別不容易地敲定了《電影產業促進法》,也算得上是零的突破,但也許這個突破還是不夠——我們仍然需要一個健全的分級制度。
全球範圍內,從各個維度講,2016年似乎都是電影小年,缺乏激動人心的作品。從藝術層面來說,2014年我們收穫了《鳥人》、《萬物理論》、《爆裂鼓手》、《布達佩斯大飯店》等人見人愛的精品。2015年更是有《聚焦》、《房間》、《索爾之子》這樣振聾發聵的佳作。從商業上講,頭兩年也有《星際穿越》、《銀河護衛隊》、《瘋狂的麥克斯4》這樣現象級的類型片。而今年似乎缺少了這些或賞心悅目或使人深思的作品,在藝術上也罕見帶有突破性的作品問世。而之前人們還稱2016年是「大片年」,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我們滿心期待的那些商業大片,《魔獸》、《自殺小隊》等等,都令人非常失望。可謂滿地爛泥,偶有明珠。
這八個字也可以形容一下這兩年的國產電影。雖在宏觀上質量仍舊糟爛,低俗愛情喜劇充斥市場,韓國導演到處騙錢,不嚇人的恐怖片挑戰底線……但好的方面也有,就是有更多的藝術電影和類型電影的佳作問世了。
好電影要麼包含著高級的敘述,要麼包含著高級的故事。高級的敘述有兩種:形式與內容。高級的故事也有兩種:戲劇性和情緒性。反觀國內,長期以來許多導演連基本的敘事手法都不了解,出來的作品就會很尷尬。但現在,我們能欣喜地看到一些有想法的作品出現了。《路邊野餐》和《塔洛》就有高級的表現手法,它們有很棒的情緒性。《我不是潘金蓮》有一個不稱職的故事,但有高級的敘述形式。《驢得水》雖有著低級的敘事,但內容非常出色。《羅曼蒂克消亡史》則有著高級的故事,也有色彩濃厚的敘述形式。希望在2017年能看到更多有想法,有藝術自覺的國產電影。
不管這麼說,2016年殺青了,讓那些萎靡的亂象和各種爭議隨風而去吧。但這些名字永遠定格在了那一年:凱莉·費雪,安德烈·祖拉斯基,大衛·鮑伊,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艾倫·瑞克曼,安東·葉利欽,安傑依·瓦伊達,夏夢,萊納德·科恩……相比那些或好或壞的電影,這些離去的人更值得我們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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