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的局限(三)---宏大敘事與喜劇

「一項嚴肅、優秀的哲學工作,一定能單純地以笑料寫就」

----------------Ludwig Wittgenstein

毫無疑問,我們生活在一個糟糕的世界。在向更美好的世界努力之前,我們要解決的問題是弄懂(make sense of)我們的歷史(History)現實處境(Condition)。但是,總結這種「大知識」(Master Knowledge)的路途不總是一帆風順的。Jean Francois Lyotard在他1979年的作品The Postmodern Condition: A Report on Knowledge 提醒我們警惕一類「體制化」(Iinstitutional)的 「意識形態化」(Ideological)的知識----所謂的「宏大敘事」(Grand/master/meta Narrative).

敘事(Narrative)本是講述故事(story telling)的技巧。在部落時代,敘事的技巧被用來傳播/解釋知識----以神話/宗教的形式。敘事的功能在此時不僅僅是「解釋」,更是「合理化/合法化」

新時代(Modern era)到來之後,科學打破了這類敘事中的「解釋」功能,但是「敘事形式」還是存活了下來,反而變得更加強大。我們的歷史的了解、現實的認識、對未來的預測,無非陷入屈指可數的那麼幾種敘事構架,小概念如「文明的衝突」、「唯物史觀」、「普世價值」、「歷史的終結」;大體系到「馬克思主義」、「自由主義」、「保守主義」、「法西斯主義」。

宏大敘事的陷阱不在於給個體灌輸了怎樣具體的理念,而在於敘事框架本身的陷阱,誘導個體自動得出錯誤的結論,還給他一種「獨立思考」的幻覺。一個簡單的例子,一個明明不是二元論dichotomy的問題很容易在語言上做一些小手腳而被描述成二元論問題;一個不是階級問題的問題非常容易被操縱為階級角度的描述,而進入這些框架的人們很容易得出驚人一致的錯誤結論。

宏大敘事的另外一個陷阱類似於做數學證明時候的「跳步驟」-----那些年心虛的「顯然」。最明顯的例子是「普世價值」----它宣揚「一些理念是天然正確,不容置疑的」。不,它們不是----這些理念的正確不是自動成立的,請給出證明,這個證明是非平凡(Non-trivial)的。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宏大敘事」這個下定義的表述,本身也屬於一階「宏大敘事」範疇。Lyotard本人提供的解決方案使用微觀,局部的敘事來代替全局,整體的敘事體系。很多後現代(Postmodern)哲學、藝術作品忠於這樣的理念。它們大多數有一種玩世不恭的基調-----最明顯的例子是一個意識到自己是漫畫人物的漫畫人物、調侃廣告陳詞濫調的廣告、譏諷媒體洗腦的政治脫口秀主持人-----一種怪異的自知之明。在這些作品的笑料一般都是憤世嫉俗的(cynical)-----沒有什麼是嚴肅的,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拿來調侃。

這些作品,尤其是後現代喜劇中的「反諷」(Post-irony),給我們提供了一種避開宏大敘事的,新的解構(deconstruct)現實的角度和思路。但是這種形式又有著自己的局限,當代作家David Foster Wallace認為,後現代主義的很多方面:諷刺、犬儒主義/玩世不恭(cynicism)、傲慢----都在削弱文化(culture)本身。

後現代諷刺藝術的問題在於,它可以指出/解構一個問題,但對於解決問題、或是構造解決問題的框架,是毫無幫助,甚至是有害的---因為它提供了一種消極的態度。比如我們熟知的「屌絲文化」----它解構了一類人的渺小與悲劇,但是對解決問題毫無幫助,甚至有害---它只是確認了觀眾心目中之前有過,但是沒有用具體語言表述出來的疑慮。之後,它要麼什麼都沒做,要麼給觀眾們提供了一種更加悲觀的遠景: This is as good as it gets, dude。「屌絲文化」的辯護者經常聲稱,屌絲文化是屌絲的覺醒與抗爭。實際上,所謂「覺醒」就是翻身打了個哈欠;「抗爭」是根本沒有的-----甚至,最後的最後,它自己又落回了「階層固化」「階級鬥爭」的宏大敘事的構架裡面去了。

玩世不恭的諷刺容易帶觀眾進入一種「心理舒適區域」,讓我們看起來「聰明」,「酷」。筆者大學剛剛接觸《惡搞家庭》《南方公園》時,也曾短暫沉浸於對能鑒賞「聰明的幽默」(intelligent humour)的優越感中;對於《老友記》《尋媽記》中俗氣生硬(tacky)的「感人」橋段嗤之以鼻。那時的我忽略的一件事是:這些後現代作品帶我進入舒適區不僅僅是讓我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聰明」,「酷」,而是迎合了我內心的一種天然的惰性-----對「真誠」的迴避。

《老友記》《尋媽記》,包括很多韓劇、國產劇中很多的「真誠」的確過於生硬以及戲劇化,更重要的是,它們都過於單一、扁平化。難怪我這樣比較「酷」的人會迴避他們,但是酷酷的讀者要注意的是,這只是這些編劇,導演的水平有限,或者是他們出於討好大基數觀眾所做出的選擇。「真誠」本身,是不應該被「酷酷地」迴避的。

協調幽默與真誠最好的例子莫過於英國版和美國版的情景喜劇《辦公室》,在所有後現代喜劇諷刺外殼的掩護下,它有一顆真誠的內核------它講述的是一個個立體的關於人與人相處的故事,它的主人公們除了諷刺的設定之外,更加重要的是他們都有對於「意義」(meaning)「人與人的紐帶」的真誠追求。而處理手段上要比《老友記》《尋媽記》高明的多----人物的問題、情感、衝突更加真實更加relatable。

後現代喜劇意味更加明顯的《飛出一個未來》Futurama中,我們都記得曾讓我們鼻酸的Seymore, Yancy, Hermite,當然,還有Fry和Leila 的愛

What? Im not crying! You are crying! Shut up!!!

當然,還有不得不提到的後現代喜劇的代表作《廢柴聯盟》《Rick & Morty》和《馬男波傑克》。這三部作品,無論是諷刺力度,還是對人物的刻畫,還是內核真誠的追求,都是無與倫比的。尤其是三部作品中看起來最憤世嫉俗、玩世不恭的主人公們,Jeff,Rick,Bojack,恰恰都是最柔軟的角色。

所有這些作品中的笑料,不再是博觀眾一笑的企圖,而是角色們完成自己「角色拱」(Character arc),心路歷程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這些笑料,都真誠地反應了人類的處境(Sincere human condition)

這些作品的詳細分析,會在專欄陸續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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