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新世界系列】沙塔 06

一周後，燃按照預約再次回到了113號實驗室，在貴賓室里，他看著新世界那位全球頂尖的科學家與企業家推門進來，對著自己第一句就是：「哎呀，我的大藝術家又回來了！」

這位矮子曾經以「普羅米修斯的火炬」這個ID加入過自己的觀眾群，知道他的身份後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叫這個：普羅米修斯為人類偷下火種，而他在機械心臟替換方面的科技成就，不正是那個點亮人類文明的火種嗎？

知道了對方身份，燃這次又誠惶誠恐的站起來，前一次是被從警察局提出來的惶恐，而這次是面見頂尖人物的不自信。

「坐！我們這次腦部保健品的試藥，就是要找您這種腦力工作者，而且是在自己領域拔尖的最傑出之士，您能來賞臉參加我們的試驗再好不過了。」矮子單刀直入：「您的體檢數據我們已經在資料庫查到了，最幸運的是您的基因也恰好落在我們基因靶之內。那簽約吧。」

話音剛落，隨行的人就把手掌厚的一疊文件擺在了燃面前。

燃吃了一驚，問道：「還要簽署合同？」

「那當然，一切依法辦事。全面保障您的利益。」矮子笑了，接著捏了個響指，嘲諷般對下屬命令道：「你去通知一下主任，就說沙塔的作者來了，他可是人家的鐵杆粉絲呢。」

一聽到要見到自己最鐵杆的「皮格馬利翁的木偶」，而且發現對方可能是新世界的太子，燃又惶恐了。

矮子說完即命令法務部繼續給燃解釋那一堆堆的法律文書，自己立刻告辭而出。

在走廊里，秘書不解的問道：「老闆，為什麼要通知太子？他來了，那傻貨作者肯定是參加不了人體試驗的。」

矮子悠悠的回答：「即便那個傻貨簽約了，你能阻止太子不讓他當小白鼠嗎？所以我索性再順水推舟，讓太子再痛苦一下。」

說到這裡，他轉過頭，奸笑著小聲說道：「殺人要誅心，但先亂心也沒什麼不好。」

果然，太子爺急匆匆的與他們擦肩而過，對矮子的招呼視而不見。

矮子看了看太子爺急匆匆的背影，攤開手對秘書笑了。

10分鐘後。

燃坐在了主任辦公室里，他看著辦公桌後皺眉咬著指甲、視線始終不看自己的太子，等了好一會，也不見對方吭聲。

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燃強笑了幾聲打破了這令人尷尬的無聲：「木偶老兄，不不不…..是木偶大叔……沒想到您竟然是新世界的……咳咳……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照片挺模糊的……沒想到您年紀這麼大了，我還以為您20多呢，您公司這個美容技術太….太….太…」

他也不善言辭說得結結巴巴的，那邊太子猛地抬起頭，和矮子一樣單刀直入：「我上次讓你回去了！你為什麼又來了？」

燃一愣，腦子裡瞬間衝出各種念頭的回答：

念頭1：「你們給的報酬很高啊，而且不耽誤工作，多好的事。」

念頭2：「因為我沒想到自己這麼吊，你們這些大人物都是我的粉絲！所以我就申請了……」

念頭3：「你們科技這麼強，也許可以把我變得更加天才！」

念頭4：「我最近又編不下去了，閑著也是閑著，還白吃飯，不如找點事做……」

念頭5：「上次那個補腦葯很厲害啊，這次不如再去試試，還是免費的….」

念頭6：「我想問問木偶，為什麼退了觀眾群，現在群里沒人說話了，我好失望啊…..」

念頭7：「啊，說不定我能認識世界上最高科技最有財富的那些大人物，也許我只靠他們的提攜就能走上繁花似錦的人生巔峰！」

念頭8：……….

但是這些內心的念頭都是驕傲、懶惰、無助還有貪婪，哪個好像也不適合直接不經修飾的說出口，於是在腦子裡先車禍一樣撞成一堆，又蛇窩一般糾纏打作一團，讓自己的主人卻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太子看著燃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不滿的問道：「你說話啊，你到底為什麼又再回來？」

好一會，燃才期期艾艾的低了頭說：「你上次給我的保健品很好……我覺得也許這次效果一樣好….」

聞聽此話，太子仰天一笑，隨後臉色又是一沉，轉成悲哀：

笑是笑面前這位不知道死活，這次人體試驗是要死人無數的！

一沉是人家也不知道實情，自己也不可能告訴他。

悲哀則是對自己這種必須做不想做的事情的哀苦自憐。

嘆了口氣，太子正容對燃說：「小兄弟，這次試驗不適合你，你回去吧。是不是缺錢？我叫人轉賬給你二百……一萬吧？一萬，拿去應急。」

看起來20歲帥哥的太子，已經50歲了，這次的稱呼沒有再以粉絲來，而是以年齡和身份叫了個「小兄弟」。

沒想到對方這樣拒絕自己，燃愣住了，他還幻想著收到熱情歡迎呢，畢竟第一次見面面前這個帥哥就慷慨的贈予自己奢侈的高科技補腦品。

「我想參加啊…….不是幾個月內你們提供給我最好的辦公設備，我在這裡工作就可以了嗎？我編的《沙塔》已經簽約平台了，說明我在藝術創作方面也算個腦力優秀者吧……」燃巴巴的說了很多，很久。

太子仰頭嘆了口氣，他低下頭，直視著燃的眼睛，表情痛苦的慢慢說道：「燃先生，我現在只能告訴您真相：你做的《沙塔》非常……非常……」

燃陡然瞪大了眼睛，想聽後面的評價，但太子再次低下了視線茫然的看著桌面，嘴裡一直在反覆的說著「非常」這個詞，好像老舊的唱片被卡住了行針那樣。

等了好一會，燃握緊拳頭，焦急的問：「到底非常什麼啊？」

太子咬了咬牙，抬頭說道：「非常的爛……」

說出了這個評語，好像是艱難的拔去了酒瓶的軟木塞，裡面的東西噴涌而出，太子說話立刻暢快了：

「情節設計一塌糊塗，人物表情殭屍一般，對話更是幼稚可笑。《沙塔》根本就是個垃圾，說實話，您根本就不適合做影作家，應該早早的改行，趁你現在還年輕，做點其他的工作，紮根存錢為未來更換器官做準備…….」

太子這個鐵杆粉絲的話驚呆了作者，真是想破天也想不到竟然是這麼個評價。

燃的臉先變紅，那是被突然攻擊後的愕然；

接著又變白，那是被徹底否定後的痛苦；

然後又變紅了，血一樣的紅，那是被羞辱的正常反應。

他抬起頭，聲音都嘶啞了：「既然《沙塔》這麼爛，為什麼你從開始一直追到現在？為什麼你每一集都會詳細的評論？為什麼你一直稱我是天才？」

太子和燃兩人對視良久，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摁了桌子上的按鈕，立刻門開了，太子的助理神速而無聲的進來了。

再次躲開燃逼問的目光，太子轉頭看著身邊的窗戶，對著燃抬了抬手，低聲說道：「小李你們請這位先生出去吧。」

痛苦、驚愕、茫然的燃離開了，太子也終於敢把頭轉回來了，看著桌子上擺著的他和父親的合影，他反覆嘆氣。

最後他自言自語起來：

「是啊？我為什麼要當一部垃圾的粉絲？」

「我為什麼會耐心的忍耐那些劣質對話和劇情的折磨而沒有感到痛苦？」

「為什麼我會稱讚才華平庸的這個年輕人是天才，讓他寫下去呢？」

對著空氣問了這些問題，太子揉了揉太陽穴，好像是對著燃在解釋了：

「大約是因為你的主角吧？」

「你的主角是個被魔導師造出來的泥偶，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但卻存在了，那麼這樣一個它要追求什麼呢？」

「我喜歡看你折磨那個泥偶傀儡，我知道，這都是你們這些垃圾YY影視劇的套路，我用腳指頭都想得到：這個泥偶傀儡以後會學會絕世武功、會遇到成群美女投懷送抱……但我不在乎這個……」

「我就喜歡看那個泥偶是如何的痛苦，是如何用蹩腳的台詞和毫無素養的哲學辭彙來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

「哦，說到這裡，這個愚蠢的泥偶，還真是和愚蠢的劇情相匹配，因為你的世界就是愚蠢的……」

說到這裡，太子突然哽咽了，他喃喃道：「我的人生就是《沙塔》這樣一部蹩腳垃圾的戲劇……」

「因為……我也是個泥偶……是克隆體，第14號克隆體！」

太子用手遮住了臉，突然爆發一聲短促而有力的嘶吼：「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還比不了一隻寵物狗……我他媽的活著是為了什麼？！」

眼淚吧嗒吧嗒的用太子遮臉的手掌里落了下來，砸在了下面的鏡框上，順著他和父親的合影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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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集團一直在秘密製造克隆體：總裁的克隆體。

作為一個白手起家建立起新世界將人類社會壽命瘋狂延伸50年的天才科學家，總裁怎麼會管法律和倫理？

在他賺到足夠的錢那一刻，對自己的克隆研究也開始了。

但是這並不是有錢的變態想永生。

克隆體和本體根本什麼關係也沒有，記憶和感情都無法克隆，得到的僅僅是個基因和自己一樣的嬰兒而已。

一個人的成長非常漫長，每個人經歷的都不會一樣：童年某個生日吃過的蛋糕味道、少年時候和朋友吹牛的一句玩笑話、青年時代看過的一本書，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形成靈魂烙印，聚沙成塔的影響一個人的成長與性格。

人不可能渡過同一條河流兩次，因為第二次下水，那些水分子不是你第一次經過的。

人何嘗不是如此？

克隆體和本體就是兩個人。

兩個雖然有些地方相似，但完全不同的人。

太子知道的新世界集團總裁克隆體成年的只有3個人：

他們都被寄養在靜心挑選的家庭，父母高教育素質保證，但各人成就不同，年紀最大的那個是8號，大學畢業，但散漫不上進，目前在加油站工作，窮困潦倒酗酒成性；15號博士畢業，但選擇做高利貸生意，善於欺詐；18號中學時候就暴力成性，現在因為搶劫在蹲監獄。

總之，複製總裁基因的克隆體都表現出了高智商的反社會特徵，並且都極有勇氣，就像一團炸藥，不是炸死自己就是炸死別人。

由此也可以看到一副勇敢的基因可能建立新世界也可能去搶劫坐牢。

上述三個只是新世界秘密進行的社會性試驗，而其他人呢？

全部被作為醫學試驗品和總裁零件替換物犧牲掉了。

在科技還沒完善的時候，總裁換的第一副肉體腎，就是來自於3號克隆體！

所以，在這個世界，有錢人做克隆體，僅僅是當成自己的肉豬來用。

而太子這個14號克隆體非常幸運，他是作為總裁的兒子被直接撫養的，由此學歷極其高，但性格和總裁好像南轅北轍。

畢竟一個是出生窮苦家庭，靠高中就證明世界知名數學定理特招進最好大學，雙腳踏足大都會的時候，除了一副天才大腦和一腔無畏外，窮得什麼也沒有。

另一個出身全球首富家庭，從培養液里抱出來就富貴等身、僕人遍地，並且上面有一個「神」一般的「父親」威壓自己。

這兩人雖然是本體和克隆體，但生活成長天差地別，性格自然不同。

並且14號克隆體在大學畢業進入集團實習的時候，就知道了公司上層「公開的秘密」——自己不是老總兒子，而不過是個沒有被拉去給總裁試藥卻因為社會需求被收養了，最幸運的克隆體。

但太子越來越恐懼。

人生並非是當上太子就幸福的，當上太子也可能要做小白鼠給本體試藥。

那就是腦部科技。

越精密的醫學科技越需要基因匹配，無論是技術還是金錢都要求如此。

在早期，人都吃一樣成分的消炎藥，那是低端；現在的高科技都是量身定做的藥物與治療，可以根據你基因做出最高效力完全無副作用的消炎藥。

因此如同以前的服飾業，低端都是工廠按型號批量生產，高端的都是人工定製；醫療業也一樣，根據你基因做出高效的匹配科技產品，能救命、能讓你飛天入地也許還能讓你傾家蕩產，問題在於你心甘情願的傾家蕩產送錢給新世界買命。

延長腦部神經壽命就是這種頂尖科技，要求必須基因匹配才減小可能的副作用與危害。

那麼誰還比得上克隆體更適於試驗呢？

假如犧牲了太子能讓研究推進，總裁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畢竟人能龍精虎猛的活一百多歲的時候，誰還在意後代給自己燒紙？要得只是：長生不老！

但是腦部太複雜了，誰知道藥物會產生什麼樣的反應？

最開始的研究到現在，產生的都是毒品：大腦欲仙欲死，然後整個人變植物人了。

太子不想當小白鼠。

當然還有更深的考慮：假如大腦科技突破了，已經肉體無敵的總裁到底能活多久？

他一邊活，一邊加速研究，那真是近乎長生不老——那麼自己怎麼辦？當他一輩子腳前的寵物狗？

而且那不是主人，那在基因方面來說：是自己。

想想都可悲又可怕：人竟然可以奴役他自己！

太子也想明白了總裁為什麼要他負責腦部科技，以總裁那智商和經驗不可能猜不到小白鼠的恐懼：

這是未來公司燒錢的大頭，代表著最頂級的研究方向，以及無數的金錢與權力——這是最接近神的位置。

因為腦部科技有靶向危險，可以隨便讓人往裡面填料，讓使用者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所以讓自己的小白鼠負責這項研究有個好處，只會有兩個結果：毒藥與仙草。

毒藥，是小白鼠故意停滯不前，研發出一種吃了就傻就瘋的葯，那肯定不能用；小白鼠自己也不會試藥；

仙草：真的有效，可以延長腦部壽命——因為必然讓小白鼠自己先人體試驗，總裁才會服用。

也就是說：太子負責只會得到明顯的毒藥與真正的仙草；而換其他人來，那會多一種結果：偽裝成仙草的毒藥！！！

後者才是總裁真正防範的，因此急於擴展權力的矮子無論如何努力、太子無論如何怠工如何無能，腦部科技是太子負責這個是不會變的，這是總裁的自保。

而太子只要進展，總是他自己要第一個試藥的：要麼為奴到總裁腦部老死、要麼試藥去死、要麼開發出仙草因為試藥而成為歷史上第一個超人。

這就是擺在克隆體14號之前的3條路，因為「公開的秘密」，總裁即便腦部死亡，等待14號的也不會是王座，而是諸侯們把這個蹲在總裁腳下混吃等死的小白鼠掃地出門，甚至還會散播真相敗壞他的人生——後者已經發生了，高層沒人尊重渾渾噩噩的14號，總裁也不鼓勵別人尊重14號。

在科技研發方面，14號還沒有做出過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在身份方面，大家也都知道14號不過是個總裁養著的備胎，為了腦部科技試驗用的。所以在新世界科技帝國里，他就是個廢物，沒有價值。

綜上所述，無疑，對於14號，第3條道路是最好的，起碼他能得到這輩子活著的意義——為人類永生做出了點貢獻。

因此總裁知道14號跳不出他的掌心，所以他就靜靜的看著14號痛苦糾結、故意的怠工，在怠工中更加的痛苦糾結，也許也會允許矮子這種野心家跳出來用羞辱來刺激一下14號。

非常有耐心的一個人，總裁。

畢竟，總裁也知道14號對自己身份是何其的痛苦與屈辱，也看透了14號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自卑而鍾情於倫理道德，那樣才會讓他有點優越感；

沒關係，那就讓矮子去撩開這隻小白鼠內心的疤痕，踐踏他內心唯一的優越感：怠工導致的半成品藥物就進行人體試驗，到底要死掉多少人？

你不是慈悲的天使嗎？你不是尊重人的尊嚴嗎？那麼，幾百條人命擺在你面前，你的慈悲呢？你看重的人的尊嚴呢？14號你受得了嗎？

於是這個自卑的克隆體只有發瘋一般朝著第三條路線前進，讓他知道自己除了發瘋為本體貢獻出仙草並試藥外，沒有讓他更舒服的選擇了。

「我到底該怎麼辦？我不想殺人啊……人類應該是有尊嚴的……」抽泣了好久，太子頹然癱軟在座椅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天花板，好一會，絕望的說道：「我什麼也做不了啊，我就是個廢物，我不過是個泥偶傀儡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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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那個傻貨沒走，還在鬧騰著要簽試藥協議呢。怎麼辦？」秘書給矮子彙報。

「嗯？這麼想死嗎？」矮子聞言一愣。

秘書嘲諷的說道：「可能是那無業游民太缺錢了，也可能是受刺激了，不知道太子給他說了什麼，一臉敗犬生無可戀的樣子。」

想了想，矮子笑了，命令道：「那你就給他簽合同！讓他等半個小時，過去，說合同我們單方面撕毀了！給他10萬賠償金！」

「啊？這是什麼意思？」秘書驚呆了。

矮子無所謂的揮了揮手：「他是太子的朋友，簽了合同，太子也不會用他試驗。所以這種沒用的惡人我才不做呢。我說撕毀合同，他肯定以為是太子吩咐的。另外給他錢，是我們查了他的銀行賬號，只有不到5千塊了，而房租和設備租賃馬上要交錢了，給他錢讓他放心創作那個《沙塔》！」

「啊？！」秘書下巴都掉了：「就是前不久我們去卧底的那個垃圾影視劇？那玩意您愛看？」

矮子大笑起來，扭頭看著旁邊的牆壁，笑道：「隔壁太子愛看呢！讓他看！讓他哭！我倒是還記得那個傻貨的一句台詞呢……」

說著他捏著腔調對著牆壁叫道「『哦！美麗的阿原姑娘，你的愛慕讓我的心都融化了……但我，我，我，只是一個泥偶變的，我配不上你，我不過是個泥偶傀儡而已啊…….』」